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野火烧【完结】>第46章

  梁烧沿着楼梯往下走。

  茶壶盖滚得很急,鹿向明这一套茶具看起来很昂贵,梁烧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多生事端。

  鹿家的地下室不算大,一眼就能望到头,梁烧捡起滚到墙边的茶壶盖,仔仔细细检查上面有没有裂痕。

  幸好地板上铺了层厚地毯,茶壶的质量也很好,看起来几乎完好无损。

  梁烧把茶壶盖放回了原位。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微弱的抽泣声。

  那哭声很轻,梁烧只有一动不动的时候才能隐约听见,他走路的脚步声都足以能将其掩盖,以至于他走过来时完全没有听到。

  梁烧是无神论者,这哭声来得诡异而奇怪,但不会吓到他,他心中疑惑不已,便没有立即返回,而是去找哭声传来的方向。

  那哭声源于地下室最里侧的房间,梁烧站在门口听了会儿,屋内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但一直没有停止。

  梁烧并不清楚鹿家的情况,他也没有想得太深,只觉得里面是某个心情不好的鹿家人,他的善心叫他无法视而不见,便站在门口问:“你还好吗?”

  门后的哭泣声立即停住了。

  梁烧又说:“你需要帮忙吗?”

  门后依旧没有人回应。

  可能叫人听见了自己的窘态,有些害羞。梁烧想。

  他正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一张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停在梁烧脚尖前。

  梁烧低下头,巴掌大的一块纸上,写满了“救救我”。

  梁烧愣了几秒,立即把茶壶放在地上,想要打开门,但房门紧锁,他根本转不动门把手。

  梁烧打不开门,便用力拍了几声门,说:“你能听见我的话是吧,门锁着我现在打不开,如果你不想让我进去,我现在去找鹿先生,他一定能帮你的。”

  梁烧也顾不上茶壶了,一心只想把屋里的人先带出来,他话音刚落,门后传来怯生生的声音:“不……不要找他!”

  那是个处于变声期的男孩儿的声音,音色沙哑青涩,还带着哭泣许久的浓重的鼻音:“是、是他把我锁在这里的。”

  梁烧站在门后,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不知道在这里多久了,”男孩哭着说,“出去,我想出去,因为我生病了,我很丢人,他打我,把我锁在这里……”

  “我不是疯子,我想上学,我想我哥哥……”

  男孩儿似乎很久没和陌生人讲过话了,他讲话的能力退化得很厉害,甚至不能流利完整地讲完一整句话——他说不明白,又很害怕,但眼前的梁烧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鹿向明不干净的事儿做得多了,梁烧曾经听到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但他向来不会去恶意揣摩他人,他便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地下室这个男孩儿与表面光鲜的鹿向明联系到一起去。

  而且,这毕竟是鹿向明的地下室,他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够插手的事儿。

  梁烧心中犹豫,可他怎么也不能就这么转身就走。

  这个被鹿向明关在地下室的孩子似乎还没成年,这就是非法监禁。

  梁烧僵在原地,他看着地上的纸张,只开口问:“你多大了?”

  男孩说:“我不知道……”

  长时间的囚禁会模糊时间的流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无论什么原因,鹿向明都不该囚禁一个孩子。

  梁烧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久到门板后微弱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梁烧叹了口气,说:“你别怕,我会在这儿陪你的。”

  他不能给鹿向明反应的时间,他必须现在报警,才能把这男孩救出来。

  他单手撑住门板,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按下了报警键。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

  梁烧握住了鹿燃野的刀刃。

  为了挡住鹿燃野刺过来的刀,他只能暂时放开鹿向明,鹿向明就借着这个空隙,趁机逃离了诊所。

  刀刃割破了梁烧的手掌,鲜血顺着他的掌心下落,蔓延到手腕,染红了他的袖口。

  梁烧只是皱紧了眉头,悲伤地看着鹿燃野。

  鹿燃野看见梁烧淌血的手,终于恢复了一点儿理智,才意识到是自己割伤了梁烧的手。

  梁烧见他稍微冷静了些,这才松开手,鹿燃野失魂落魄地丢了水果刀,愣愣地看着梁烧。

  “我又搞砸了,”鹿燃野哭着说,“我不想伤害你的,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梁烧经历得太多,以致他在这时候都能保持冷静:“你没有搞砸,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

  鹿燃野才不肯听他的话,说:“我搞砸了,我没能杀了他。”

  梁烧就说:“你不能杀了他。”

  “我不管,”鹿燃野恶狠狠地说,“我一定要杀了他。”

  梁烧只说:“这会毁了你自己的。”

  鹿燃野缓慢地蹲下了身,他抱着自己的膝盖,眼泪一滴滴地落到地上,打湿了地板。

  鹿燃野说:“梁医生,我这样的人,已经没有什么还能被毁掉了。”

  鹿燃野已经改变了许多,他无法继续蒙骗自己,也无法再为了保护自己而披上伪装。

  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失去了。

  梁烧叹了口气,他随着鹿燃野也蹲下身,他的体型比鹿燃野大太多,足以将鹿燃野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我一直都记得你,”鹿燃野垂着头说,“那天之后,我就在门后等你回来找我。”

  梁烧抬起手,轻轻抹去了鹿燃野眼角的泪,他的手指全是血,在鹿燃野脸上抹了个血糊糊的指印。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眼睛都哭肿了。”梁烧这回却没只盯着鹿燃野的眼睛看,“你的眼睛很漂亮,要多笑笑。”

  鹿燃野吸了吸鼻子,猛地抱住了梁烧的脖子。

  -

  梁烧在警察局做完了笔录,但他想要救的男孩儿却并没有被带出来。

  在那之后,他才知道鹿向明有个十几岁正在青春期的儿子,与锁在地下室的男孩儿年龄都对得上,鹿向明伪装的很好,警察并没有搜查到非法监禁的证据,给梁烧的解释也只是父子不和之类的家庭纠纷,梁烧的报警便石沉大海,再也没了声响。

  ——不,只是那个孩子没了任何回应。鹿向明对梁烧的报复也如期而至。

  梁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至少在他看来,即便是误会,任何人听到被囚禁在地下室的孩子的哭声,都不能无动于衷。

  最开始只是他的导师不肯见他,梁烧知道自己得罪了鹿向明,很难再和导师打交道了,心里已有了预期,他只觉得自己很难再与鹿向明有交集,即便往后因为人脉在工作上遇到困难,梁烧也能够接受。

  但梁烧没想到的是,从那之后,他无论去哪个医院实习,都会有并不属实的、针对他的匿名举报与投诉信,梁烧可以不在乎这些,但院领导不能不在乎这些,即便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梁烧就这样失去了一次又一次的工作机会,乃至到了后面,并没有医院愿意录用他。

  梁烧知道是鹿向明背后动的手脚,可这种阴招,他根本无能为力。

  那段日子梁烧过得很不好,他找不到工作,母亲突然病倒,他替母亲打理家里的商铺,却总有小地痞成群结队地来闹事儿,报警捉走了一批后又来一批,梁烧家的店连着好几个月都没法继续营业。

  像梁烧家这种有几家店铺、做些小生意的家庭,手头很难有大笔的流动资金,治疗癌症是个既耗钱又费时间的过程,梁烧家里的全部的积蓄已经都用作了梁烧母亲的医药费,但这些还不够,他家的店无法正常营业,亏了很多钱,他便只好先把商铺抵押出去应急。

  这一切就像无底洞,随着商铺抵押,外债也随之而来,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梁烧一边照顾生病的母亲,一边拼命找工作,即便他不做医生,去投其他的工作,哪怕是去餐厅端盘子打工,都还是四处碰壁。

  梁烧的人生跌入了低谷。

  他也曾无数次幻想过死亡,但他必须活下去,他的母亲还需要照顾,他不能抛下母亲不顾。

  好在这一切都随着鹿向明的衰颓而逐渐缓解,鹿向明自顾不暇,也就无心再去纠缠梁烧,梁烧才终于得以喘口气,他在鹿向明施加的重压下,硬生生撑了四年。

  四年足够再读一个博士毕业,而梁烧的人生已止步不前,他甚至无法再向前。

  他的一切都被毁了。

  鹿向明就如捏死一只蚂蚁般,轻轻松松毁掉了梁烧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