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野火烧【完结】>第2章

  梁烧的余光总能掠过窗户,看到名为小鹿的男孩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

  很多无端的推测在他脑内浮现:离家出走的青少年,也不知道从哪儿学会的、不三不四的谋生手段……

  现在的孩子真是早熟得可怕,他不想与这种心智尚未成熟、就已经接触了太多阴暗事物的青少年扯上关系,梁烧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但他不能在上班时间吸烟——他自己已经活得够累了,他没有精力和义务去关照误入歧途的小孩。

  今天是工作日,天气又阴冷,梁烧没有什么客人,他有足够的时间观察鹿燃野的去向。

  半个小时之后,鹿燃野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梁烧在心里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恰在此时,夹着雨的冷风猛地灌进窗子,雨突然间就下大了,吹得窗框上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响,梁烧只得先把手机收回口袋里,提着伞往外走。

  鹿燃野还坐在原地,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腿,全身不住地发抖。

  他已被冻成这副模样,脸上却还泛着不自然的红——不,不只是脸颊,还有裸露出的腕部、双手和脚踝,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睛没变,水润润地看着梁烧。

  “不要,先生,求求你,”鹿燃野这才仿佛回过神,哆哆嗦嗦地说,“不要报警,我现在就离开,只要你别报警。”

  梁烧没说话,只是冷静地看着他。

  鹿燃野挪出一只手撑住地面,纤细的手腕看起来甚至很难支撑住他的身体,他还是费力地站了起来,他也只是坚持了几秒钟,就又要栽倒。

  梁烧单手捉住了他的兜帽,鹿燃野栽倒的方向被硬生生扭转,倒在了梁烧怀里。

  鹿燃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梁烧身上,他冻得发烧了,神志已不大清醒,只是糊里糊涂地说:“不要、不要报警,我不要回家,我爸爸会把我……”

  “求求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梁烧烦躁地叹了口气,但没有把鹿燃野直接推开,他的手法毫不怜香惜玉,也不管鹿燃野会不会痛,他只是粗鲁地钳住鹿燃野的腋下,拖着他往自己的诊所里走。

  鹿燃野很瘦很轻,梁烧捉他捉得很轻松,鹿燃野很听话,也没有挣扎,只是不停地念叨着“不要报警”。

  梁烧把雨伞随手放在诊所门外,鹿燃野已经湿透了,也沾湿了梁烧的衣服,拖了一地的水渍。

  诊所内部的空间不大,室内几乎被药柜和坐诊台占满,往里走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背后还有个小房间,是诊所的储物室。

  梁烧拽着鹿燃野上楼,把鹿燃野塞进淋浴间里。

  鹿燃野已坐都坐不起来了,他蜷缩在地砖上,全身烧得滚烫。

  梁烧脱了鞋子,把身上的白大褂随手丢在外面的洗手池上,挽起衣袖,蹲下身扒鹿燃野的衣服,丢垃圾似的把他的衣服背包鞋子扔在外面的地板上。

  梁烧试了下水温,就拿花洒直接往鹿燃野身上浇。

  鹿燃野全程很听话,热水让他稍微舒服了一点,能勉强靠着墙壁坐起身。

  梁烧为他简单洗了个澡,就去出去取换洗衣服和毛巾。

  他家很少有客人到访,梁烧只能给鹿燃野凑合穿自己的衣服、用自己的干净旧毛巾,他同样没有适合的内裤,毛巾和衣服已是极大的让步,梁烧只能把光着屁股的鹿燃野抱到床上去。

  等这件麻烦处理完,他要丢掉床单和被罩,衣服毛巾也不能再要了,卧室要做个全面消毒——梁烧为鹿燃野盖好被子,正如此想着的时候,风灌进了卧室的窗户里,撞得风铃又开始响。

  床上的鹿燃野忽地绷紧了身体,他抱住梁烧的腰,手指紧紧绞住梁烧的衣裳,他哭得抽噎,边哭边喊“哥哥”。

  被梁烧教训时没哭,发病时没哭,祈求梁烧不要报警的时候也没哭,鹿燃野这会儿却哭个不停,他把梁烧当成了身边唯一的救命稻草,不停地说着胡话:“不要、不要铃铛,哥哥,我真的、真的好害怕,铃铛不要再响了……”

  “那是风铃,”梁烧只能任他抓着,“我不是你哥哥。”

  但鹿燃野显然听不进他的话,他只管哭和胡言乱语。

  风终于暂时停了下来,鹿燃野抱着梁烧,哭了好一会儿,才算冷静下来,轻轻地说:“……我好想你。”

  鹿燃野又倒回了床上。

  梁烧看了眼自己被哭湿的衣裳,他心中烦闷不已,只能把风铃先扯下来,关好窗户。

  他给鹿燃野测了个体温,果然烧得不轻。

  梁烧还记得鹿燃野嘴里的体检报告,便把他背包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里面的东西也未能幸免,全都湿透了,纸张软趴趴地贴在地板上,除了体检报告以外,还有药、诊断单、病历本、乱七八糟的账单和钱包。

  还有一个只能用按键拨打电话的老旧手机。

  这个年纪的人竟然没有智能手机——这一片的老年人都很少用这种手机了,梁烧从没见过有年轻人用这样的老古董。

  梁烧对自己乱翻鹿燃野的背包并没有愧疚感,他对鹿燃野的钱包和证件也不感兴趣,他是医生,既然有体检报告和病历本,他就得全部看完再给鹿燃野喂退烧药。

  鹿燃野,十九岁,明明得了病,去医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鹿这个姓不算多见,但姓鹿的人也不算少,梁烧一看到这个姓氏,心中就五味杂陈。

  算了,已经过去六七年了,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梁烧有点惊讶,鹿燃野比他所想象的要复杂一些,只针对病症。

  不过梁烧不关心他的病,也不会好奇他的身世和病因,梁烧只想等鹿燃野退烧后把他赶走。

  不眼睁睁地看着鹿燃野死在自家门口,已经是梁烧最大的善意了。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善心再惹任何麻烦。

  好在鹿燃野除了自己的病以外没有什么问题,也没有不能吃的常用药,梁烧就着水给鹿燃野喂了退烧药,拖着疲惫的身心收拾楼上楼下的残局。

  鹿燃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睁开眼睛时,屋里黑漆漆的,外边还在下雨,雨点拍得窗户砰砰响,还没有要停的迹象。

  鹿燃野的喉咙又干又哑,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就只能平躺在床上、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

  梁烧救了他,他是个好人,鹿燃野想,等身体恢复以后,他一定要睡了梁烧。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报答方式,没有比这更幸福、更快乐的事儿,他想象不到会有人不喜欢。

  梁烧端着碗推开门,门外的光线插进门缝,照亮了鹿燃野退烧后惨白的脸。

  “你先吃点东西,”梁烧说,“我把你的衣服和背包洗了,里面的东西铺在茶几上晾着,背包里也有你的,呃,手机……”

  鹿燃野还很虚弱,哑着嗓子说:“医生,我技术很好的,我一定能满足你。”

  “……和我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