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痞夫难防>第十七章 狗改不了吃屎

  小卖铺、食杂店永远是闲言碎语最多的地方。

  这条真理,适用四野,亘古不变。

  下午两点,詹长松抓了一把瓜子蹲在一群磕牙的老娘们当中,浓密的树荫打在他懒懒散散的面容上,掩盖了他眼底一闪即逝的焦躁。

  他转头向西北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托着长音问道:“一中的鼓乐都敲打半个下午了,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听着真让人闹心,也没到运动会的时候,他们这是干什么呢?”

  一个正在给土豆削皮的女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兴致盎然的为他答疑解惑。

  “黄秃子这几天乐得嘴就没合上过,说是省里一个开公司的有钱主儿给一中捐了几个教室,还给十个上不起学的孩子掏了学费。今天搞什么捐赠仪式,这不闹腾半下午了。”

  黄秃子自然是一中的地中海校长,镇上爱岗敬业的典范,没事总愿意卖弄几句之乎者也,因为是老光棍一个没有媳妇护着,所以也总被镇上的女人戏耍,黄秃子、黄没毛满口叫着,就是没人叫一声黄校长。

  那女人的话音刚落,另一个打毛衣的老妇一撇嘴“啧啧”了两声:“要我说啊啥人啥命,命里无时莫强求,既然没钱读书心就别那么高,学点手艺干点小本买卖,像詹老板这样不也挺好,是不是詹老板?”

  “是啊,詹老板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铺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每日都有进项,我要是年轻二十岁啊,头一个追詹老板。”一个搓苞米的女人开始起哄,一口黄牙被斑驳的阳光照得闪闪发光。

  有人起哄就有人架秧子,她身边的女人挑着眉毛高声笑道:“你是喜欢詹老板有铺面吗?还不是相中人家长得帅。”

  三四十岁的老娘们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没人会放过调戏帅哥的机会,另一个向来嘴上没有插栓的妇人往詹长松裤裆瞄了一眼:“她不但看上詹老板长得帅,还看上了人家...那...大!”

  哈哈哈哈,众女人笑作一团,气氛一下子被烘托到了顶点。

  詹长松脸皮如山厚,被一群女人调戏也没有半点羞赧。他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吐出嘴中的瓜子皮:“大夏天开这种玩笑你们也不怕火大伤身,我店里新进了一种凉茶,消暑解热祛火,姐姐们喝一瓶正好。”

  女人中毕竟有几位老妇,见不得比自己年轻的女人们浪荡,便翻着眼皮将话题扯了回来:“上大学有什么用,生在土窝里怎么挣巴也变不成金凤凰。”

  这厢聊得正热闹,旁边幼儿园的门被推开了,费凡捧着几张小被子出来,打算衬着阳光正好给孩子们晒晒被子。

  詹长松的目光马上跟了过去,脸上也一改刚刚的漫不经心,眼珠子都要掉到某人身上了。

  可费凡却耷拉着眼皮从詹长松身边路过,一个眼风都没给他。

  没错,两个人又闹别扭了。

  这话还要从昨天说起。

  按照前几日烧烤摊上的约定,费凡每日放学后依旧到长发大超市帮工,昨日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趁人不备在超市偷了几袋挂面和一盒午餐肉,猫着腰战战兢兢出门的时候好巧不巧与从外而入的詹长松撞个正着,怀中的东西掉了一地,被人捉了现行。

  詹长松何许人也?怎会容得他人偷到他的地盘上?当即抄起立在门旁的雨伞就要收拾小贼。

  半大不小的孩子,吓得浑身哆嗦倒也不躲,挺着脊背任由打骂。

  费凡一时心软,在雨伞马上要抽到肉皮上之时,将小贼护到了身侧,硬生生的用手臂接了那一下子。

  说真的,疼到是不怎么疼,就是皮肤红得厉害,加之费凡又白,看着那道懔子着实有点骇人。

  詹长松又急又怒,嘴里的话像在屎里泡了三天,又臭又硬:“费凡,你这是干什么?这是要包庇这个偷东西的小贼?合着你的道德标准都是给我定的,我做什么都是错,别人偷东西都可以原谅是不是?”

  “...偷东西是不对,”费凡看了怀里的孩子一眼,“但你这样上来就打是不是太过激了,口头教育一下就可以了。”

  “口头教育一下?”詹长松看了一眼费凡手臂上的红痕,磨了一下牙齿,“你知不知道这回让他轻轻松松的脱了身,下回他还偷!这回让他从我这全须全尾的走出去,他就当我詹长松好欺负,下回他还会来我这偷,而且等他偷惯了,结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会带着他们一起到我这来偷!”

  费凡怔了一下,思索了一会摇头:“还是先要给他讲道理,不能那么粗暴。”他看着詹长松,眼里有些鄙视,“你就是害怕他再来偷你的店,所以就是想把他打怕了是不是?这样是不对的,你没有权利伤害任何人。”

  “草!”詹长松将手里的雨伞狠狠掷到地上,“我他妈没有任何权利伤害别人,好,你来教育,我看看你倒是能不能把他教育好?我这辈子见到的贼多了去了,没见过一个改邪归正的,哪个不是从小偷小摸开始最后要么做了刀下亡魂,要么进了笆篱子!”

  费凡被詹长松吼起了怒气:“像你这样说,是不是每个人做了错事都要打死了事?如果是这样,詹老板是不是早就应该以死谢罪了?”

  詹长松被气了个半死,胸中的怒意四处冲撞没有出口,他眼睛一立,开始犯浑:“我就知道佬子在你心中不配活着,但是费老师,我不是你的那些小崽子,你教育不着我。”

  “我也不想教育你!”费凡吼了回去,“我看你就是因为从小到大没人教育才越长越歪,以至于心黑成这样!”

  话音刚落,费凡就感觉眼前蓦地被黑影笼罩,詹长松忽然栖近一步,一把拉住他的衣领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

  那眼神含冰纳雪,冻得费凡一激灵,他下意识想躲,无奈被箍着脖子,只能慌忙避开眼神。

  良久无言,只有小贼低低的抽泣声。不知过了多久,詹长松松了手,他将大门拉开,往门外一指,冷声道:“滚,带着这小贼一起滚,去做你伟大神圣的教育工作。”

  费凡一怔,继而眼中蒙了泪。

  他被詹长松欺负不是一天两天了,詹老狗虽然对他从未手下留情,可也没有哪次是这样疾风厉色。

  一个“滚”字像是鞭子一样生生抽在费凡身上,让他疼痛难当。他垂了眸,拉着小贼匆匆走出了超市。

  费凡与詹长松冷战得十分频繁,打破僵局的方式也十分雷同。

  往往费凡这边还气呼呼的生着气,詹长松却像没事人一样死皮赖脸的缠了上来,再讲几个不入流的笑话,逗费凡一乐,最后听费凡几句数落,自然也就冰释前嫌了。

  可这次,费凡一直气着,詹长松也没像苍蝇一样围上去,他看见从幼儿园出来的费凡,将瓜子皮吐得老远,大声说道:“可不是吗,上大学有什么用?有的人上一半就休学了,还不是在别人店里讨生活。”

  费凡身子一僵,手上的动作也一滞,不过他转瞬就恢复如常,继续晾着孩子们的小被子。

  詹长松从来不懂见好就收,他靠在树干上痞态十足的向费凡说道:“我说费老师,你休学是不是因为没学费啊?如果真是如此,我资助你一点,没有学问怎么教育人啊,也没那个资格啊。”

  周围的女人们都兴味十足,几双眼睛来回瞄着镇上的大帅哥和小帅哥。

  大小帅哥见面就掐她们是知道的,这回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费凡握了一下拳,白皙的手上青色的血管看得分明。他缓缓转身,从詹长松身边走过,边走边说:“谢谢,但不必了,詹老板的钱都是血汗钱,花你的钱是要下地狱的。”

  “血汗”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任谁都能听出讽刺的味道。

  话音未落,费凡脚下用力在地上一铲,一阵灰土腾空而起,不偏不倚向詹长松扑面而去。

  “我草,呸呸呸~”詹长松正往嘴里放着瓜子,就被砂石尘土糊了一嘴,“小费物你故意的!”

  “不好意思,”费凡一笑,“正是如此。”

  詹长松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三步两步走到费凡身后,一把抓住他的手往自己店里拉,边拉嘴上还骂骂咧咧:“三天不打,我看你要上房揭瓦。”

  砰,店门一关,带着十斤弹簧弓子的大门摔得震天响。

  女人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面面相觑。

  “去看看热闹?”一个女人提议。

  “要去你去,”另一个女人摇头,“我可不去,进那屋就得买东西,詹老抠总有办法从你兜里抠出钱来。”

  “对对对,不能去,他们俩互掐有什么好看的,天天看还不腻吗?”女人们纷纷赞同,转头又说起了别的闲话。

  长发超市内,费凡与詹长松正在对峙。

  “你干什么?”费凡用力甩开男人的手,“怎么?还要打人啊?”

  詹长松“啧”了一声,拇指和食指搓了搓重新感受了一下刚刚握在手中的细滑:“昨天没到下班时间你就走了,今天得把时间补上是不?”

  费凡忽然红了眸子,怒道:“是你让我滚的。”

  那抹猩红像是一柄冰刃,刺得詹长松心中一凛,又像是一池热水,泼在他的心尖,令人有些抓心挠肝的刺痒。

  顿时,詹长松惯有的痞态尽除,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只能摸出烟叼在口中掩饰自己心中的异常。

  “你昨天像只小猫崽子似的,亮着爪子挠人......”他看了一眼费凡穿着的长袖衬衣,将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

  话不投机,费凡想走:“让开,我要回去上课。”

  打火机吧嗒吧嗒打了两下没有火苗,被詹长松扔到了收银台上:“那什么,我这里有一管药膏要过期了,我也用不上你拿走吧。”

  说着,他反手从抽屉里拿出一管还未开封的外伤膏扔给了费凡。

  “快过期的?”费凡拿着药膏看了一眼保质期,还有两年到期。

  詹长松明显语迟,他又摸过打火机点烟,吧嗒一声这次成功了,淡蓝色的火苗映着他忽闪的眸子:“我也不做英雄,不会上杆子去挨打,用不上,你拿走吧。”

  口是心非的詹老狗,费凡在心中骂道。

  他用指甲扣着手中的药盒,忽然觉得自己不那么生气了。

  此消彼长,怒气少了,成倍的委屈就涌了上来。

  詹长松虽说狗嘴吐不出象牙,但对自己多是老猫逗老鼠一般的戏谑,从没实实在在的用言语伤害过自己,而且那厮好像有着异于常人的恶趣味,从不让别人欺负自己,若遇上哪个不长眼的欺负到自己头上,他就会像撒了尿的老狗护卫地盘一样护着自己,没人能在他面前给自己半点委屈。

  虽说知道他的护卫不过是想独占欺负自己的乐趣,但次数多了,费凡也不得不生出一种被他保护的错觉。因而詹长松让他滚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种被亲近的人伤害抛弃的感觉。

  思及此,费凡猛地将药膏掷到詹长松怀里,红着眼睛说道:“谁要你假惺惺的,你后你离我远点。”

  他伸手去推站在门前的詹长松,却被男人反抓了胳膊。

  一个往出挣,一个不松手,正僵持着,超市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呦,詹老板你和费老师又掐起来了?”后面巷子的酒鬼曹拎着空酒瓶子来打酒,见到门前拉拉扯扯的两人,蹙着酒糟鼻子呵呵直乐。

  “不营业,关门了!”詹长松一手拽着费凡,一手将门拉了回来,力道之大,带起的风把酒鬼曹的没几根的头发都掀了起来。

  门重新关好,詹长松单手上了门栓。

  “别闹了。”他说,语气明显软了下来,“我一晚上都在担心你这伤来着,来,让我看看怎么样了。”

  费凡低着头依旧不许,用手紧紧盖着自己的袖口。

  詹长松叹了一口气,不顾费凡的反对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然后抵着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哥错了,还不行吗?不应该骂你,更不应该让你滚,话赶话说到那了,说完我就后悔了,昨晚真的没怎么合眼,就琢磨给你怎么道歉来着。”

  “就这么道歉?”费凡抬起头委屈的盯着詹长松。

  看着费凡兔子似的眼睛,詹长松心里像被玻璃碴子扎了一下,他讨好的捏了捏费凡的手:“你还不知道我,长了一张坏事的嘴,想给自己搭个台阶下台,没想到又让你生气了。”

  “费老师,您是文化人,文化人肚量都大,您就大人大量原谅我吧。”詹长松又近了一步,不断的将热气往费凡耳朵里吹。

  不可避免的,小费凡又支棱了起来,费凡最受不了的就是伏低做小的詹长松,他在精神上会汲取到近乎变态的快感。

  他迅速往后撤了一步,耳尖慢慢红了起来。

  心思一乱,就被詹长松趁机卷了袖子,一道清晰的红痕漏了出来。

  詹长松静默半天没说话,过了挺久才拿起药膏拆了包装给费凡抹药。

  这回费凡没推拒,虽然詹长松一句话没说,但能感觉到他似乎在自责。

  詹长松涂得轻柔又仔细,涂完还用嘴轻轻吹风,那风热辣辣的,一点点吹走了费凡心里的怒气和委屈。

  “...也...不是很疼,我皮肤就这样,稍微用力就会红一片,看着吓人,其实不疼。”

  “嗯,我知道。”詹长松抬头看着费凡,“这是碰瓷体质,以后你无以为继的时候,凭借身娇肉贵的身体出去碰瓷都饿不死自己。”

  费凡瞪大眼睛,满脑子都只剩一句话。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他怒吼一声:“詹老狗,你是不是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