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良木店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红红火火,仿佛是受到了谁人的照顾,发展了外卖业务之后就更是了,他也跟着忙得不停转。
“辛苦啦,”他还经常给来拿餐的外卖员送水。
不过尤良木现在学会了优待自己,就多鼓雇了两个手脚勤快的伙计,多少将自己从繁忙的工作里解放出来一点,有空多去做些令生活更加有色彩的事情。
当然,友善的客人们也是他的色彩之一,红的黄的白的紫的绿的蓝的灰的……他很开心自己和很多熟客成为朋友,象征着社交圈的扩张。
生活确实是有色彩了很多,但他认为色彩里也有不那么漂亮的,就比如说,最近,店里有一位不太友好的客人,就像是……
半个月前,那位客人说在饭里吃到一只虫子,尤良木还以为是自己的过失,明明平时店里的清洁消毒都做的很好,却竟然真的吃出了卫生问题。
为此,他十分惭愧,深深地反省自己,并主动给别人赔了好几千块钱,然后再自动停业整改了两天,把餐馆里里外外清洁了三次。
像他这样一个抠门的人,竟然也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疼客人从他店里获得了这样一份糟糕的就餐回忆。
尤良木本以为事情这样就算妥善了,然而之后,这个问题好像迟迟无法解决,那位客人在往后的一段时间里频繁在他店里吃到虫子,虫子的种类还次次不同。
于是,尤良木不断加深愧疚的同时,也只能一次又一次给别人赔钱。
虽说他很感激对方如此喜欢他的店,如此光顾他的生意,但屡屡吃出虫子的频率未免也太高……看来,这位顾客的运气已经好得足以去买彩票了。
再者他又会想,是不是那个位置风水不太一样,或是那套桌椅生了白蚁呢?可别的客人也没从饭里吃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直到叶儿姐提醒他,他在认真思考的同时,也渐渐意识到——
自己应该是被宰了。
宰客,尤良木是经常有听说的,但作为老板被客人宰……这算是独此一例吧?
他愤怒之余,还觉得自己真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诶。
很快,那位客人又来找麻烦了。
尤良木今时不同往日,他作为一店之长,当然不能害怕这种找事儿的顾客,甚至摆好架势,决定要好好与对方谈一谈,制止这种不良的行为。
“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在他对那位客人说出这第一句话之后,站在不远处一直听着的叶儿姐和李大厨同时捂额。
“老公,我觉得……”叶儿姐沉重叹气,“还是不能指望咱老板了……”
李大厨点头表示深刻认同,默默拿出手机,已经准备好报警了。
......就他们老板那逆来顺受的脾气,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可能也还是只会笑眼眯眯地当和事佬。
尤良木倒是也没他们想的那么拉,他至少还是肃色的,且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威势一点。
但出口的时候,男人依旧像只温善的乌龟那样,仿佛在跟人苦口婆心讲道理,“您好好来吃饭,我们这里当然是欢迎你的,可是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污蔑店里,很影响我们正常做生意,而且做人要诚实——”
“你他妈有证据吗?!”客人勃然大怒,一张拍得木桌咯吱作响。
“哎......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啊。”
尤良木眼疾手快地稳住桌上摇摆的花瓶,又心疼地摸摸桌面,这可是唐云乾每次来餐馆都爱坐的一张桌子,他铺着好看的桌布呢,别拍坏了啊。
“你说我吃出虫子是假,那难不成我还会自己把虫子丢进饭里?!我告诉你,你这黑心店家今天必须给我赔钱!不然我就把你放上网,曝光你!你就等着关门大吉吧!”
客人的声量震耳欲聋,是个满脸胡腮的彪形大汉,纹着夺人眼球的青龙花臂。
虽说纹身并不能代表一个人好坏与否,但当他撂出这两条大花臂的时候,尤良木还是难免抖了一下,鹌鹑之魂欲出未出。
不要怵,理在咱这边儿呢。尤店长给自己打了打气。
“我没有冤枉你啊,这、这监控都拍到呢......监控是我新安的,可都把你往饭里放虫子的行为拍下来了……”男人皱着眉头的样子有点唐云乾那神韵,就是过于怂包的性格很难改,“事情真要闹到警局去了,吃亏的是你。”
做人都留三分余地,他看在对方是常客,也没想把事情放大,警告警告就好了。
没想到,那客人不但没有回头是岸,反而一个电话叫来了自己的两个兄弟,都有着大花臂和凶恶的语气,一副混混相,有种吃了霸王餐还要把店里砸了的气势。
“今天这事不解决了,老子他妈跟你没完!”
叶儿姐吓得都躲李大厨身后去了,李大厨作为店里唯一一个超过一米八的,长得倒是挺能唬人,但是也只是一个很良善的粗壮汉。
至于店里其他的伙计,也都是一些没遇过事的小年轻,尤良木是个体恤员工的好老板,自然不让他们掺和这事儿。
尤良木自己比在座各位都见过更多这种事,要真说的话,这只能算是他人生里一个小小的麻烦。好吧,其实这个麻烦也不算小啦,只不过能解决。
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他也不能再允许自己随随便便当冤大头了,这事儿一次两次无伤大雅,多了就有损身心健康了。
尤良木拉开椅子,深深鼓起勇气,壮着胆子对面前闹事的客人说,“既然你屡劝不改,那我就只能报警了,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身旁的小员工听后立即拿出手机,正要按他老板说的做,那讹人犯一看她真要报警,心虚起势,猛地上前一步呼喝,“你干什么?!”
身后的混混兄弟也一拥而上,就要对这个小员工动手,尤良木算是身经百战了,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小员工的面前,结果……
自然是生生挨了一拳。
不得不说,好久没挨过拳头的尤良木一时对这种痛感有点陌生,在眼冒金星的生理反应中感触良多。
自己果然不像二十多岁的时候了,那时身子骨硬,咬咬牙挨个几十下揍不成问题,觉得也没什么,死不了就行。
现在好像不行了,滋润日子过久了,脸上忽然被人打这么一下,真感觉牙齿都要被打飞咯。
场面一度哄乱起来,正要发展成不可收拾之际,餐馆门口走进一个人。
外面的风很大,唐云乾看起来竟是一点狼狈都没有,衣服干净整洁,面容也清爽淡雅,走进来的一瞬,就像是浑身散发着令饭店蓬荜生辉的魅力。
身后循例跟着冯助理。
尤良木想,大概是店里哪位员工通风报信了,谁都有嫌疑,毕竟早前唐云乾花钱收买他店里员工的事,他可是知道的。
不到十分钟,事情就干脆利落地解决了,手段自带一抹狠劲,很符合唐云乾高效快捷的做事方式。
而后续给那位闹事者的医药费、包括法律纠纷、起诉程序等等,全都有万能的冯助理去处理。
尤良木不知道唐云乾是怎样解决的,因为唐云乾只是让冯助理把人带去了后巷,自己也跟着出去了会儿,大概率是充当监工的角色,不到二十分钟就出来了。
可能是用物质手段,也可能是用比擀面杖要强硬一点的手段,但尤良木的猜想更倾向于后者。
他这样一个瞻前顾后胆小怕事的小人物,不安地问了冯助理,冯助理本来开口就要说的,可收到了唐云乾淡淡的一个眼色,便立刻敛了话语。
结果最后冯助理也没告诉尤良木事情到底是怎样解决的,只说让他不用再担心,事情办得一点不妥当之处都没有。
但尤良木哪能不担心啊,他只是不太敢追问而已,作乖巧状站在一旁,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位被拖出去的鼻青眼肿的客人......
又看看唐云乾面上不太妙的表情,心知今晚回家之后,自己应该是得好好解释了,还得再哄一哄。
当天晚上,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唐云乾正用冰块给尤良木敷伤口,从方才到现在都一言不发。
周遭凝结,就是把空调开到十六度都没这效果。
尤良木忍不住先开口,假装无事发生般跟唐云乾聊天,“今晚那蒜苗炒得不错哦?我放了豆豉,叶儿姐给的,说是自己腌的......”
唐云乾没说话,面无表情。
他俩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氛围了,在如此低气压之下,尤良木大气不敢喘,仿若一只犯了错的小狗,连眼角被碰到时作痛,他也不敢吱一声。
他深知唐云乾是不高兴的,也知道自己该解释解释,但要主动去哄两句吧,这又好像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嗐,他还不是怕自己开口就说错话,反倒惹得对方更加生气。
直到唐云乾突然问他一句,声音极为低沉:“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件事,为什么发生了快一个月了,才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让我知道?”
尤良木咕咚一下咽了咽喉咙,弱弱抗辩,“其实是半个月——”
“尤良木。”
得,叫全名了。
乾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男人脸上看不出来任何有关怒意的表情,可尤良木就是隐隐觉得,对方不高兴了。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唐云乾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确实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在他过往的人生中,比这凶恶百倍千倍的人都见过,比这恶劣的事儿更是多了去了,这种小问题实在算不上什么。
......最起码他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最后发展成英勇受伤的局面,这算是意外,谁也料想不到的嘛。
“很小一件事而已啦,”尤良木把脑袋伸过去,在唐云乾的胸口处拱拱,“不要担心,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唐云乾用手掌放在他的发顶上,把这颗企图用撒娇含糊过关的脑袋推开,“很小一件事而已?你觉得受伤是很小一件事?”
尤良木哑了。得,还没过去。
他也觉得这事儿没有事先跟唐云乾说是不好,毕竟两个人过日子,大小事都是有商有量的,今天这事儿要真较起劲儿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紧要关头了才让唐云乾知道了......
而且还不是他主动说的。
可是这阵子唐云乾工作忙得飞起,隔几天就出差一趟,听冯助理说,唐总上次两天两夜没合眼在研究招标书,真是连睡觉都没时间。
尤良木每次看到回家后的唐云乾一脸疲色,哪里还忍心再把糟心的事告诉对方啊,要是因为一两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影响对方,那就实在太不体贴了。
他立志要当一个体贴的伴侣。
“哎呀,而且你最近工作很辛苦,”男人嘟嘟哝哝,斗胆用手指拨了拨唐云乾的衣角,“我这阵子真的不想劳烦你嘛......”
可能是文化表达方面的问题,“劳烦”这两个字用得实在不太妥当,唐云乾一听,眉头便深深皱起来。
尤良木一看情况不妙,立马改口,“哎、哎,乾哥,我是怕......会让你分心啦,工作上的事比较重要。”
然而,此话一出,不但没把锅补好,反倒令唐云乾的眉头彻底成结,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了。
男人沉默着起身,把手中快要捂化的冰块拿去厨房处理掉,尤良木看着对方的背影,心里忐忑得不行。
直到漫长的五分钟过去,唐云乾回来了,再次缓缓往沙发上坐下,开口时也只是叫了他一声:“尤良木。”
第二次全名出来了,尤良木当场打怵。
正当他瑟瑟地觉得唐云乾要发火的时候,对方却只轻轻叹了一下,将他揽了过来,“你觉得,我工作上的事会比你重要吗?”
“啊这……”尤良木愣了愣,嘴巴张张合合。
他下巴枕在唐云乾的肩膀上,有在认真思考唐云乾的问题,不过,答案暂时不能得出。
因为他真心觉得这两者对于唐云乾都很重要,但苦苦思索而无结果之后,他尝试换位思考,把这种情况代入到自己身上......
那他在事业和唐云乾之间,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唐云乾。
辣菜馆当然不能比唐云乾重要!这是他这个蠢人即便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的。
如果未来某一天,有人绑架了唐云乾,说赎金就是他的辣菜馆,那他一定火速奉上,把最最宝贵的大人物换回来。
虽然不知道自己那小小寒碜的辣菜馆能不能跟唐云乾那宏大的商业帝国相比较,但尤良木大胆点想,梦幻点想……
唐云乾应该也会选择他的吧?
尤良木心里有答案了,这点自信立得牢牢的,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唐云乾就已经在他额头上吻了吻,嘴唇是微暖的。
“阿尤,你最重要,没有什么能比你重要。”
唐云乾的语气太温和,太暖和,以至于尤良木一瞬间有点儿恍惚,觉得自己这辈子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人好事,才能得到对方这般浓情蜜意的夸赞与厚爱。
男人颇为羞臊,不过好了伤疤忘了疼,整个人又没皮没脸起来了,抱着舍不得苛责他的大人物一顿亲猛,亲亲嘴巴又亲亲脖子,还带舔的,像极了摇尾巴的小狗。
“哦,”他笑嘿嘿地表示自己知道了,还忍不住得意忘形,以更加明确的口吻在唐云乾耳边哦哦叨叨,“哦,哦哦,哦哦哦......”
“哦你个头。”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唐云乾被他闹得失笑,再严肃的面目也绷不住了,但还是秉持着最后一丝强势,要把一家之主的规训落到实处,“以后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无论大事小事。”
不就是凡事都要跟自己男人通个气儿嘛,尤良木愉快地答应了:“哎,好!你笑了,就是不生气了?”
“没说不生气。”唐云乾话虽如此,笑意却还明晃晃地挂在嘴边,也正正经经地叮嘱,“还有,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
尤良木搬出哄唐云乾最好使的一句话:“哎,乾哥说的话,我肯定听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