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点盐……有点少，不然再来半勺吧……哈，还好有个没炒过辣椒的锅……嗯，打个芡儿……诶刚切好的肉片哪去了？哦哦这儿呢！看我这记性……”
饭店厨房内，尤良木正一边碎碎念一边卖力地颠锅，锅里的菜上下翻滚，调料一撒，浇上汁儿，这味道简直馋死人。
可能他自己没发觉，他脸上带着点劲儿劲儿的小紧张，略显亢奋。
旁边的叶儿姐看出来了，觉得她老板跟平时很不一样，整一副撞坏脑子很不正常的样子，又有种如临大敌的紧绷感。
刚才她在外头帮忙的时候，就看见尤良木在招呼一位很英俊的顾客，那顾客的样貌气质都很不一般，浑身散发一种与身边人格格不入的贵气。
关键是，他跟她老板之间那种你来我往的眼神交流……
很微妙！很不对劲！
中年女人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笑嘻嘻地问尤良木，“老板，外面那个是你什么人啊？熟人？”
“他......他啊......”尤良木卡顿了很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定义唐云乾，明明相识了好些年头，却难以确切地用一个合适的名词来概括自己与唐云乾之间的关系。
最终，男人只能含含糊糊地说，“他算是我前债主吧。”
叶儿姐一听惊讶道：“债主？老板，你这么有钱，还要找人借钱？”
“以前我很穷的，他借给我不少钱，我遇上事儿的时候全靠他接济。”尤良木心事重重，话里有一种旁人看不透彻的惆怅，“虽然他是我的恩人，但我和他也吵过不少架，吵来吵去的……唉，这事有点复杂啦。”
叶儿姐挺意外的，没想到她老板以前竟是个穷人，不过仔细想想，尤良木平时吃穿用度都很节俭，一分一毫都精打细算，确实没有半点有钱人的影子。
“我还以为老板你是个不差钱的人呢。”
叶儿姐是李大厨的老婆，辣菜馆刚开业那会儿，尤良木听李大厨说自己老婆年前出了车祸，导致腿脚出了问题，还被无良的工厂老板解雇了，只能在家带孩子。
尤良木二话不说就让李大厨把老婆带过来，安排在店里做工，平时打打杂活儿帮帮后厨，就能拿一份相当不错的工资，所以叶儿姐一直以为尤良木很多闲钱，他们一家也都对尤良木感激涕零。
其实尤良木并不觉得这是恩惠，他从前受过生活的苦，最能明白小市民养家糊口的不容易，他这么做，也不过是尽了一点心意，就好比当初他也受过某人的恩惠。
钱嘛，用到点儿上才好，例如帮帮他人之类的。
尤良木把刚炒好的一道菜盛出来放在一边，又换了一个锅，开始炒第二道菜。
他准备给唐云乾弄几道拿手好菜。
男人将切好的莴笋片扔进去翻炒，一边颠锅一边笑道：“我也不是出生就有钱的，有现在这日子，还不是踩了狗屎运。”
“哈？”
“财神爷忽然看上我了呗。”
叶儿姐没怎么听懂，但隐隐中知道了，他的老板似乎是一个很幸运的人，就那种大家都很向往的……
一夜暴富。
＊
尤良木炒了个三鲜鸡丝、西蓝花牛肉，还有杂菜粉丝，都是普通的家常菜，图快，但是功夫到家，味道也很不错。
男人把热气腾腾的菜端出来，又给装了满满一大碗白米饭，放在唐云乾面前。
“呃……吃吧，趁热。”
唐云乾的眉目被缭绕的热气遮掩得并不真切，他半晌没动筷，微微抬头问，“你吃午饭了吗？”
“没呢，”尤良木搓了搓围裙。店里忙到现在，他连水都没喝一口。
“那……一起吗？”唐云乾像是征询对方的意见，还很自然地找了个借口，“你做得有点多，这分量只有我一个人吃的话，怕是吃不完。”
尤良木稍作犹豫。
在唐云乾眼中，这样的尤良木既不热情，也不算很冷淡，只是用一种很普通的待客之道对他，但这难免令他与当年那种心境形成巨大落差。
但他也没给尤良木压力，而是温和地考虑对方想法，“如果你忙的话，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尤良木没动身，他忽地想起上一顿和对方在一起吃的饭已经是四年前了，光影蹁跹，时间过得真是快。如今真能坐下来平等相待，毫无心理负担地吃一顿，是他从前未曾想过的事。
此时叶儿姐经过旁边，见状附和一句，“老板，你累一早上了，反正也到饭点了，你就跟你朋友一起吃呗。”
“哎……那、那我就歇会儿吧，”尤良木应着，像是早就等着有人给他个杆子让他顺着爬。
男人顺理成章解了身上的围裙，再去拿了套干净的碗筷来，坐在唐云乾对面的座位上，左右手相互抠了抠。
“谢谢你能坐下来，分出时间和我一起吃这顿饭，我……我已经想很久了，”唐云乾突然说了这句话，像是将对方的举动视作恩惠。
“吃吧，”尤良木热着脸，又踌躇着停顿了几秒，这才含糊着对唐云乾说，“......乾哥。”
因着这一声久违的称呼，唐云乾几乎制不住手部的颤抖，“好。”
尤良木的手艺没有变过，依旧是朴实无华的风味，烟火气很足，像是寻常家里做出来普普通通的一顿饭。
他记得唐云乾的口味，这是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记忆，下意识就知道盐该放多少，糖该放多少。
唐云乾尝了几口，拿筷子的手并非看起来的那样稳，他低眼看碗饭里的菜，突然有种眼眶酸烫之感，看来，这店里弥漫的辣味还挺呛眼睛。
他眼眸微颤，牙关紧合，再昂头时已经收敛了表情，略略环视了一周店内的装潢，看得出来这是尤良木亲手布置的风格。
墙纸是很温馨的米黄色，木桌木椅是自然的肌理，店内显眼的角落处都挂了两串辣椒，晒干的，这些小小的红点缀着环境，特别雅致。
“店里装修很好。”男人真心评价了一句，这口吻寻常像一位被邀请来新店做客的朋友，而非高高在上的人物。
尤良木愣了愣，唐云乾向来是个很有品味的人，既然他说很好，那就是真的很好了。
深得对方认可，尽管只是寥寥一句，他心里很高兴，且瞬间觉得自己那段没日没夜的装修生活，亲力亲为打造店里的每一个细节，累是累了点，但也还是值得的。
“嗐……就一般啦。”男人脸色有点红润，谦虚地说着，“这个瓷砖是我自己挑的，质地防滑，墙纸颜色挺好看的，本来也考虑过另一种花色，但是怕晕眼，所以最后还是定了现在这种……呃还有啊，木桌木椅也是我去选的，很结实耐用……”
男人咕叽咕叽说了一大堆，跟唐云乾分享了自己的装修心得，说完了才觉得自己有些话痨，被人夸一两句就美得找不着北。
直到他发现，唐云乾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下筷吃东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嘴角边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尤良木脸一烫，摆摆手，“哎……我说太多了，你赶紧吃吧，不然菜要凉了。”
唐云乾无条件听从他的话，筷子再次动了起来，边吃边道：“我们这么久没见，都快四年了。”
“对啊……重新见到你，很意外啊哈哈。”尤良木鼓动着心脏干笑两声。
唐云乾的心脏很久没像此刻这般鲜活了，嘴上的语气听起来却尽量保持平常，“是么。”
他们好像谁都没有提当初的事，包括那些复杂的纠缠，还有不告而别的最终，只是这样寻常地一起吃着午饭，偶尔聊聊近况。
不是不记得，而是如果说起，恐怕这顿饭就要浪费了。
尤良木当然也好奇对方这四年里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像自己一样，在过往无数个无聊的时候，为了打发多余的时间，会空出些脑容量去想对方在做什么？
然后又极为矛盾地觉得，自己不该想这些。
要问他这几年到底对唐云乾是一个怎么样的感情，那他肯定是答不出的，因为他觉得被对方这么伤害过几轮之后，都远走高飞了还对人家余情未了，实在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这期间也不是只有这简单的一种成分，多多少少，也夹杂过一些憎恶和怨气。
一个人在外国异乡是孤独的，一旦孤独，就容易滋生许多坏情绪，在那些独自难眠的夜晚里，纷至沓来的往事会将他淹没，令他瞎想过许多许多。
曾几何时，某些平常的夜晚，对于唐云乾也有过放大的恨意。
他没忘记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最恨最怨的时候，他就在想，自己宁愿怀着恨去记唐云乾一辈子，也不愿淡了记忆，忘了他。
即使自己也会痛苦，千疮百孔，流着血化着脓。
他想唐云乾跟他一样苦，或是比他苦一千倍、一万倍，像他一样尝尝无人可依、无家可归的滋味，受一受生活的煎熬和苦楚。
事实上这不可能。
唐云乾永远不可能当一个穷人，于是，只能他去当一个有钱人，去体会一下唐云乾的滋味，享受唐云乾唾手可及的一切。
在日子一天天过去之中，当不了一个合格有钱人的尤良木就慢慢释然了，同时他也发现自己难以长久地恨或怨一个人，对于唐云乾的那些怒意也淡化平息下去。
渐渐地能理解，能明白，好像确实不能强迫一个与自己有着天渊之别的人，以自己想事情和处理问题的方式来对待一切。
人和人总归是不同的。评判一个人得客观，得多方面考虑。
回想这么多年，唐云乾给过他的好，比给过他的坏要多上许多倍，总不能因为唐云乾做过一件不好的事，就抵消掉这个人为他做过的所有好事。
而自己很爱唐云乾的瞬间，其实也比恨的瞬间要多得多。
想着想着，尤良木惊觉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宽容了，看来他这脑袋瓜子啊，真是不适合思考问题。
“什么时候回国的？”
唐云乾一声平和的疑问跑进了尤良木的耳朵里，叫他停止了发呆。
尤良木回过神来，“就几个月前。”
“你回来之后……有想过联系我吗？”
“啊。”
“想过吗？”
尤良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冲得一愣，有点慌，就含糊着打了哈哈，“哪有空啊，忙嘛......新店开张，里里外外都忙，嗐，开店一堆事儿......装修、选品，又要招人，忙得连上厕所都没时间。”
他急急地说着，以掩饰自己说谎的心虚。
唐云乾眸中闪过一丝黯淡的失落，然而，却表现得像是相信了尤良木的说辞：“知道你忙，所以我就上门来拜访了。”
“哎。”
某些话是说不出来的，化作难言的氛围在二人之间流淌，过往留下的、所积攒的一切暗暗涌动。
唐云乾好几次都要调整呼吸，努力消化着煎熬的内心。
他们吃着热乎的饭菜，唐云乾不再像平日那样食欲不振，他默默试探着，将两片肉夹给尤良木，以对方不排斥的方式去示好、慢慢拉近。
“你开了店，我也没给你送个开业花篮，以后补上。”
尤良木一顿，还是很自然地用碗接过了，也没什么特殊反应，“谢谢啊……有心了。”
虽说他隐约觉得唐云乾对他还有往日的心思，不然也不会找上门来，但同时他亦知男人都善变，四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足够一个人心淡，唐云乾说不准早对他淡了。
这样想，他反倒还轻松些，聊起天来也没什么束缚。唐云乾问他在国外过得怎么样，他就如实奉告。
“不好也不坏吧，”尤良木笑得敞亮，“但比起以前，肯定是好很多，起码不用为了钱发愁嘛。”
唐云乾似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刚去到国外那会儿，我确实哪哪儿都不适应，语言不通，跟母亲相处也不顺心。不过后来嘛，日子渐渐就平顺了，也不算难熬，起码物质条件比以前丰厚很多。相比起从小到大狗屎一样的破烂日子，这四年，可以说得上是享受了。”
“那就好，”唐云乾只是一直这么重复着，附带着刻意掩盖的苦涩。
看得出来，现在的尤良木打心底里没有负担，这说明没有他，尤良木一样可以过得很好，不，应该说……
没有他，尤良木反而过得更好。
尤良木已经不再需要他，也不再依赖他了。
尤良木确实在用一种只是对待普通旧交的态度对待唐云乾，不咸不淡地问他：“你呢？乾哥，看你瘦了点，但应该也过得顺风顺水吧？”
唐云乾“嗯”了声，苦涩地笑了一笑，说道：“还行。”
男人的手不自觉地伸入大衣口袋中，拽紧了那枚带在身上已经四年的戒指。
每一天都......看起来还行。
只是，看起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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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总：老婆人在异国自由自在逍遥快活，我独守空闺肝肠寸断思念成疾……
小尤：记得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