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唐云乾做完了个项目,休假在家一周,尤良木自然是尽心地考虑对方的需求。
男人下午去了趟外边,买些生活必需品和肉菜,因为逛太久了,他有点累了,但仍然是很想加快脚步回家见到唐云乾的心情。
路过便利店时,他还腆着脸进去买了几盒安全套,这玩意儿最近消耗得快,就……
补个货呗。
傍晚回家时,尤良木是提着菜进门的,他买了些新鲜的扇贝。虽然他确实不太喜欢海的腥味,但想必唐云乾会喜欢的,他就决定把这当作是今晚的主菜。
没想到家里来了客人。
尤良木在门廊处看见了一双陌生的鞋,不是他也不是唐云乾的,那就应该是别人的。
他放下钥匙,隐约听见书房里有些说话声,好像是唐云乾在和客人谈事情。
周晋有生意上的事情找唐云乾商量,两个人在书房里聊了几个小时,连尤良木回来了,也没发觉。
尤良木一向很安分,他自觉不该惊扰,只想过去看看是谁,问问要不要晚饭多做一点。
男人放下钥匙,换了一双走路声音很轻的拖鞋,走到书房门外。
他抬手正要敲敲门,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你不会当真了吧?”
是周晋。
尤良木收回了手,蓦然想起当时那抹乍现的直觉。
周晋翘着二郎腿,在唐云乾对面的转椅上坐着,悠闲地问道,“我说,你对那小子是不是认真的?”
唐云乾翻看着手中的风险评估报告,“你不是第一次问了,无论我回答不答,你下次还会问。所以,你觉得呢?”
“嗐,我这不是不敢相信嘛,您英明一世,糊涂一时,换谁谁敢相信,堂堂唐总最后找了这么个——”
周晋本想继续说下去的,但看见唐云乾那抬起的一眼,还是吞咽了喉咙,把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见他住了嘴,唐云乾才收回了深寒的目光,继续去看报告上那一串让人眼花缭乱的数字。
周晋讪讪道:“你跟尤良木这小子吧,时间可够长的,快两年了吧,您还没腻呢?”
唐云乾淡淡纠正他,“三年了。”
“三年啊?哟,本来以为你是图个乐子,没想到哇,再这么下去,我可真要怀疑您唐大少被人下蛊了!您这眼光……啧,不至于吧?”
唐云乾脸色微变,眼睛仍是看着那份风险评估报告,只是没有翻页。
他眉心微微一蹙,“胡说八道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知道,我这当表哥的,兄弟姐妹里就和你最亲,只是好心提醒你。千万别玩物丧志,这档子事可不能走心啊,忒蠢。”
“玩物丧志”这词儿用的,令唐云乾眉头皱得更深,这四个字,哪个他听了都不舒服。
男人拧过目光,看着尤良木放在他书桌上的那个摆件,半晌,将深沉的视线收回,对上周晋戏谑的目光,“你喝大了?不用替我操心。”
“嘿,我说,云乾,我怎么觉得你养了条小狗啊?那家伙,整天跟在你身边摇尾巴,瞧他那舔样儿。”
唐云乾轻轻吐出了句话,“我喜欢他那个样子。”
尤良木站在墙边,觉得自己老这么听墙角不好,跟只老鼠似的。
周晋来劲儿了,一副笑话唐云乾的口气,“哎唷唷,真喜欢呐?真喜欢假喜欢?”
“嗯。”
周晋愣了,“你认了?诶?不对啊,那你叫我去把尤良木他舅起底?”
尤良木一滞,忽然觉得有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子爬上自己的腿。
周晋还在继续说:“我就不懂了,云乾,那你让我弄笔八十万的烂债出来,追到他舅头上去,这么大费周章的,是要干嘛?我还以为你想让我整他呢。”
尤良木脑袋嗡的一下,浑身止不住地抖,他不得不用一只手扶住墙,才堪堪稳住身形。
周晋又道,“云乾,虽说尤良木他舅是蠢了点,平白无故给人当法定代表人,但也不一定会出事……再说了,本来那小公司也没事儿,运作得挺好,你无端端让我去掺一脚,给挖个坑,让人公司破产还欠债......现在想想,还怪缺德的。要不是你是我弟,我才不干这缺德事。”
唐云乾淡淡地瞥他一眼,“你干的缺德事还少么?”
外头的尤良木已经滞了很久,听到这里,他迟钝片刻,把自己的右手提起来,上面还挂着个没来得及放下的塑料袋,里面有……
刚给唐云乾买的扇贝。
男人往袋里看了看,这精挑细选的几只大扇贝,好像有点不那么新鲜了,海腥味熏得他作呕。
那不如,再去市场买些新的吧。
于是,男人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到门廊处重新穿上鞋,打开门,再次离开了这间房子。
书房里,周晋被唐云乾呛得颇为无语,“我当时想着吧,你是想整一下尤良木,嗐,我还怪幸灾乐祸的。但是现在看你这副样子,整个人就是陷进去了......你到底几个态度?”
唐云乾目光沉沉地看着桌上那一对木雕,沉默着。
周晋狐疑得很:“你说你喜欢那小子,那你还让我找人去把他舅给弄了?还给人起诉了……你这玩的是哪一出啊?我真搞不懂你。”
他问完,见唐云乾没说话,只一直看着那俩破木头摆件,也不知是像猪还是像犀牛。
可这就是个粗制滥造的小东西,路边摊一抓一大把,周晋随手把摆件拿起来,在手里抛掷着玩儿。
“放下。”唐云乾嗓音低沉。
周晋一愣,“啊?”
“我说,放下你手里的东西。”
周晋莫名其妙,看看自己手里这丑玩意儿,又看了眼唐云乾阴冷的眼神,讪讪地把东西放下了,也不知突然就触了这位唐老板的霉头。
“这玩意儿很贵重?”
“就这一对,摔了碰了再也买不着。”
这个东西,是那个男人送的,没有替代品。
周晋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把这么一破烂玩意儿当宝贝似的,不满地念叨:“这种东西不很常见么?义乌小商品。”
唐云乾没说话,把那木头摆件从对方手里强行拿了过来,重新放回原处。
端详片刻,他还将摆件转过来,让俩小象的圆脸蛋向着自己,似乎这才满意。
“你的人太过了,下手重了。”
“啥?”
周晋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唐云乾是在讲刚才没讲完的话题。
他翻了个白眼,“你当初也没清楚明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个弄法,我就找了群催债的去呗,法律上的东西也弄好了,谁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啊。”
“我不是让你整他。”
“……”
唐云乾目光极深,缓缓道,“我是想,让他离不开我。”
他需要一个理由,去把不知什么时候又要拒绝他的尤良木更加长久地留住,留在他身边。
*
尤良木一个人在街上走,魂不附体,如同行尸走肉,而手里的那袋扇贝已经进了街边的某个垃圾桶。
可那股海腥味却好像依旧缠绕在鼻前,令他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想吐。
人的信任和爱意都很脆弱,就像一汪刚出现就易被蒸发的水。
他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原来自己还是如从前一样的愚蠢,一样不理解唐云乾这个人。他自以为懂得了对方一点点,其实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人都是有一个阈值的,他可以忍受自己和唐云乾的差距,纵使相隔一栋摩天高楼,哪怕一个天一个地,麻木了也好,自愿如此的也罢。
但他不能忍受唐云乾口口声声说不介意,心里却早把他当成一坨狗屎,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踩上一脚。
究竟是伪君子可怕?还是真小人可怕?抑或是,猜不透也摸不着的唐总最可怕……
尤良木暂时选不出来,脑袋太疼了,甚至怀疑自己得了选择困难症。
被作践的滋味实属难受。
一年多前从唐云乾家里出走之后,自己一个人拉着行李到处找落脚的地方,那种心情此刻正在重演。他面临了与一年前一样的窘境,不知道该去哪。
回家吗?面对因为自己而欠了八十万的舅舅,该是没脸的。
途中,尤良木走得脚步虚浮,看街道两旁的灯牌景色都是重影的,整个眼球都红透了。
他体验到了幼儿蹒跚学步的感受,两条腿没有一点力气,应该说,除了心脏以外,身体每一个部位都是脱力的。
可能是因为没吃晚饭吧。
男人摸摸自己扁得快要凹下去的肚子,数了些零钱出来,走进了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临近打烊,卖不完的鱼蛋和白萝卜都会打折处理,只需要两三块钱,就能买到能填饱肚子的一顿晚餐。
他拽着几个钢镚,本是要去买份打折关东煮的,但是有些迟疑,还是先去了货架那边看一看。
一分钟后,男人站在这个货架面前,定定地看着眼前那一排五颜六色的啤酒。
他确实想买两瓶,灌一灌,但摸了摸口袋,想到日后离开唐云乾自己就要独立生活,又要回归那种穷光蛋水泡饭的日子了,还是没舍得花钱买酒。
浇愁需要钱,那就不浇了。
正要转身,身旁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想喝酒?”
尤良木拧过头去,看见了许久没见的程恺,有些吃惊:“啊……”
他们果真与便利店挺有缘的。
程恺走过来,欣喜地笑笑,“刚加完班,出来买点东西,凑合着当晚餐。”
“哦。”尤良木撇撇嘴。
五分钟后,两个人挤在便利店的小桌前,无声地嚼着弹口的咖喱鱼蛋,番茄酱在塑料碗中化成了番茄汁。
尤良木面无表情地吃完了,然后继续嗦车仔面,这种廉价且重味的东西特别能饱腹,能让人暂时忘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吃完了面继续吃萝卜,在默默干完第二碗纯素关东煮后,男人打了个嗝,看着眼前的番茄酱瓶子放空。
程恺犹豫了好一阵子,似在酝酿,才说话,“你最近在做什么?”
“呃......”
“我好像很久没见到你送外卖了。”
这段时间里,程恺点了好多次那家下午茶,频频希望见到尤良木,可是打从一个月前左右,他就再没碰上尤良木了。
“有点事情,暂时不送了。”尤良木说。
“你……咳,”程恺耳朵渐渐发热,没话找话聊,“你怎么来便利店吃东西了?我说请你吃饭你又说不吃,你是一个人在街上逛?”
尤良木延迟思考了很久,“……嗯。”
他在想,自己今晚要住哪呢?住旅店,可是一晚上就得一两百,他也没这个闲钱,能住几晚呢。
想东西太难了,特别是脑子转不动的现在,对他来说简直是一项体力活。他需要先将今晚唐云乾和周晋的对话从脑子里挥去后,才能重拾一点思考能力。
“程恺。”
“嗯。”
在二人之间的交流中,尤良木很少会先主动说话,他这一开口,程恺立马把脸转过来看着他,等待他说些什么。
尤良木若有所思,“我记得你说过,无论我要你做什么,拜托你什么,你都能办到……是不是啊?”
对这个突然而然的话题,程恺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啊。”
尤良木低落地看着桌面,哝哝问道:“你会是个守信用的人吧?”
“当然。尤良木,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我欠你的太多,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帮你。”
“那程恺,你能不能……收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