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良木感觉自己的心脏像玻璃球一样,咚地弹跳了几下。
他昂起头来,看向唐云乾,一下便对上对方深凝的目光。
唐云乾捻住了男人的下巴,“阿尤,那时——”
“阿良?你来了?”
突然传来尤启超吆喝的声音,尤良木顿时吓了一跳,立马与唐云乾站得远了些。
他一转头,看见他舅正一瘸一瘸地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手里拿着个保温盒,里面有给老太太炖的鱼汤。
“舅。”
“这位是——?”尤启超看着站在尤良木身边的唐云乾,示意他介绍介绍。
尤良木心虚不已,目光在两人之间闪缩,“这位是、是我老板。”
“就是你说的那位,帮我们家度过困难的大恩人?!”
“嗯……”
尤启超立马把保温盒塞到尤良木怀里,一把拽过唐云乾的手,紧紧握着,“唐老板您好!久闻大名,承蒙照顾!原来您就是那位雪中送炭的好人!感谢……感谢感谢!大恩难忘呐!”
“阿尤是我的朋友,我也只是尽一份心意而已。”
唐云乾的手被尤启超抓得发白,使劲摇着,面对如此油滑的攀附,男人依旧保持着风度,待人有礼有节,只是眼中毫无温度而已。
“舅……你先放开人家……”尤良木赶紧把尤启超的手扒下来。
尤启超双目发精光,“不知道唐老板是做哪行的生意?还缺不缺个合伙的或者能办事的,我最近正好找活儿干,既然您跟我家阿良相熟,我又是他亲舅,那您看,这事儿——”
唐云乾不答,只嗤笑一声。
尤良木知道,唐云乾厌恶一个人也不会粗白地表现出来,这个男人极有教养,但眼神往往有种微妙之态。
例如,透露出嫌恶和鄙薄的时候,眼中带有不易察觉的冷意,虽然这种时刻少有,但尤良木就有幸地在此刻看见了。
他挺抱歉的,让唐云乾看到这过街老鼠的衰样,哪怕这是他的家人。
尤启超见唐云乾笑了,便觉得有戏,有种快要直上青天的大喜之感。他低声对尤良木道:“遇见这种大人物,是顶顶好的,要是能提携咱,扶咱一把,那来钱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倒是他那不成器的外甥,一直扯着他衣服说“闭嘴闭嘴”,让他别再说了,看着就来气。
“尤启超,你能不能别做梦了!”尤良木忍不住,声音大了点儿,然后又立马降下去,“你丢不丢人……”
尤启超还想说什么,就被尤良木发着怒火、连推带搡地哄走了。
唐云乾一直淡淡看着。
尤良木送走了人,抱着歉意对唐云乾说,“不好意思,我舅他——”
“没事,”唐云乾似乎并未对刚才的插曲表示介意,只关心他道,“你饿吗?想吃点东西吗?”
尤良木想说些什么,但看见护士推着装满昂贵药品的小推车走进房间,又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这喉头,就梗了似的。
尤良木咽咽嗓,“确实……有点饿呢。”
唐云乾温和道,“那我们回家吃吧。”
尤良木对“回家”这两个字恍惚了一下,才点点脑袋,“哎,好。”
世界上多少人面色如常地活着,眉笑眼开地与人交际,天知道他们背后被划了多少伤,扛了多少担子,大家都是戴着面具在生活,身上插着刀也得笑脸迎人,攀着悬崖使劲向上爬。
众生皆苦,没有谁能逃得过,除非有钱,那就另说。
想到这,尤良木又堆起纯良的笑容,问走在他身边的唐云乾:“乾哥,你待会儿回去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叫个外送吧,你也累了,别做了。”
“哎哎哎,好嘞。”
*
日子就这么过了仨月。
风平浪静,细水长流,尤良木不知道用这几个字来形容他现在的生活对不对,反正他觉着吧,还挺适合的。
其实回到这里住,回到唐云乾身边来,似乎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堪,日子过得普普通通,不惊不躁……
还挺好的。
唐云乾好像是用真心在对他。
对他无微不至,和颜悦色,照顾他的感受,关心他的一切。而他的那些应激反应、战战兢兢,也正在被唐云乾的温柔和体贴一点点地抚平。
咦,或许真如唐云乾所说的,可以尝试去相信吧……
毕竟,大人物说的话总是很有权威呢。
*
这天,尤良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跟块杠杠木板儿似的,直邦邦地趴唐云乾身上,下巴搁在人胸口上。
他一动,腰酸得跟杨柳枝儿一样,就只能抬起眼去,目光霎时对上唐云乾向下看的眼。
两人这么瞧了一会儿,终是尤良木先耐不住羞涩,把脸一埋,重新埋回了唐云乾结实又温暖的胸口处。
“怎么了?”唐云乾用修长的两根手指一捏,捏住男人烫起来的耳朵。
指尖这么一捏,本想着是安抚,却令尤良木那耳朵更烫了,像被放进烤箱里烤过一样。
因为他可记得,债主这凉嗖嗖的指尖昨晚进去过哪儿,搅过哪儿。
从客厅做到卧室,那火一样的激情、炮仗一样的浪漫……嗐,屁股又痒痒了。
“早安,”唐云乾用嘴唇碰了碰男人泛红的耳朵。
“……”
尤良木不讲话,装得非常内敛贤良,他怕自己一开口吧,这口臭就熏着对方。
唐云乾却把他这种表现看作是孩子气的羞臊,笑意更浓,“赖床?还是赖我?”
“哎,都赖,”尤良木含糊不清地说。
唐云乾嗓音里充满慵懒,又低声笑了两下,“那要赖多久?”
问是这样问,他却纵容地把男人抱住,身体贴着身体,骨头硌着骨头,四肢都毫无章法地乱缠在一起。
“乾哥,你、你就让我再赖一会儿呗……昨晚上,你太厉害,我腰疼。”
“咳,”唐云乾呛了口空气。
两个人在床上待了好一阵子,感觉像糖年糕,有点腻歪,又说些不着调的废话,尤良木一个劲嘿嘿笑,口臭也拦不住了。
唐云乾两条胳膊环着他,好像人会跑了似的,环得很紧。尤良木也懒得动,顶多就是扭扭屁股,适应着姿势。
这么有意无意地蹭着,没多久俩人就都起立了,男人早上升旗那是正常现象,尤其这种亲密关系下彼此相贴,不升倒还不正常了。
他们大眼瞪小眼,相视了足足一分钟,眼神都有些复杂。
唐云乾目光深了深,轻咳一声,“还来吗?”
遇上问题得解决,而不是逃避,尤良木这时倒是挺果决的,“哎,行。”
“我是怕……”唐云乾违背自己雄性的天赋,压着那股旺盛的火,手掌在他屁股上揉了两把,力道就跟按摩差不多。
尤良木这会儿倒是色鬼和小机灵鬼一并上身了,小小声地,明知故问,“怕什么?”
唐云乾低笑,“你身体还行么?”
尤良木掂量掂量,好像不太能受得了,昨晚他叫得天昏地暗的,跟杀猪似的,嗓子也哑,脑子也充血,屁股后头也跟涂了辣粉一样火辣辣的。
不过此时债主的小弟精神昂扬,磨刀霍霍向猪羊,作为欠债人,他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红着脸点了点头。
唐云乾咽了咽喉咙,似乎还是顾忌着他的身体,“算了,还是别了。”
“哦……”
尤良木颇为失望,有点像个被正人君子拒绝的荡.妇,明明昨晚还像个被禽兽强干的良妇。
俩人就磨枪解决了。
完事以后,尤良木彻底没了力气。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他想,自己从晨起就开始荒淫无度,说明他这辈子就这么点出息了。
唐云乾的腿被他压麻了,尤良木自诩是个贴心的人,怕债主血液循环不了,真要送去截肢了,这才慢吞吞地从人家身上翻滚下来。
唐云乾亲了亲尤良木的额头,是一个非常轻柔的晨吻,“再睡会儿吧,你昨晚睡得不太好,是不是?”
“哎……”尤良木臊得慌,债主这么猛,他能睡得好嘛。
见他这副样子,唐云乾失笑,“我是说,你昨晚做噩梦了。”
“嗯?”
“你昨晚睡着睡着说梦话,好像很害怕。”
尤良木迷糊地想了想,自己不大记得了,“我说了什么?”
唐云乾用指节揩了揩他的鼻尖,“听不清,全是胡言乱语,还有一堆数字之类的,不知是电话号码还是什么密码。”
“哎……”
尤良木难为情地一笑,可能是被唐云乾这么一提,这回倒是恍惚有些印象,是看见数不清的债务账单在眼前飞,要朝他扑过来,将他淹死。
瞧,欠债太多真挺要命的,连梦里也逃不开还钱的恐惧,要不是有颗百炼成钢的心脏,他估计自己迟早得神经衰弱。
“睡吧。”
“乾哥,我想晒着太阳睡,暖,可能还不会做噩梦了。”
“好。”
唐云乾帮尤良木盖好了被子,自己下床去,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按了一下,窗帘自动向两侧拉开。
暖和的阳光随着窗帘的打开而洒进这间房间,大面积光亮铺在床和地板上,也将尤良木的身体晕染上一圈浅色,很轻很薄。
男人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像只猫。
外面是正好的晨光。
所有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当初,他们还未分开的那两年。
尤良木半梦半醒地想,虽然回到唐云乾身边,脊椎骨就得弯着,但说不定自己真能弯一辈子,安于本分,永远做个驼背的人。
自己不会再去求得唐云乾所谓的平等相待,不会再去企图抹平他们之间的鸿沟和差距,即便这些妄想总能轻易煽动他。
有时平等不一定是维系关系的基础,亏欠才是。
他会好好地亏欠,好好地偿还。
如此一来,日子也算好的,兴许这样就再也不会为了那些债务发愁,他舅不用再拿刀子捅肚子,姥姥可以安安心心地治病,他们尤家人都能平静地过日子。
日复一日,就好。
只是,这个男人没料到,老天向来不偏爱他,甚至喜欢折磨他,从不消停。像他这样一个生来命衰的倒霉蛋,注定不会有安乐日子过。
某天医生跟他说,他姥姥的日子就剩那么点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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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出差,很难稳定更新,所以今天先一次更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