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心忡忡地到了周日,尤良木依旧进退两难,他想东想西,踌躇几个小时,越想越没谱,最后还是被迫屈服于债主的施压……
男人决定去赴约,随便披了件单衣,带上钥匙和钱包,就匆匆出门了,骑车赶去唐云乾所说的“老地方”——
荆铜大剧院。
这栋如飞雁展翅俯向湖面饮水的壮观建筑,是市中心的一处高级地标,早年出资建筑而成,是能用来看话剧、歌剧、舞台剧的大剧院,搭配上璀璨的夜景特别漂亮。
从前那两年里,尤良木也和唐云乾来过,而且次数还不少,所以唐云乾管这儿叫“老地方”,算是他俩才知道的独特叫法。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彼此要再次在这里相见。
这肯定算不上约会,尤良木猜想,可能只是唐云乾想找人作陪,才要顺带捎上他这么一个闲人。
来是不想来的,他私心觉得与唐云乾来往太多不是好事,但对方好歹是尊贵的债主,且话都说到那份上了,就是容不得推拒。自己要是敢放了债主的鸽子……
那后果不堪设想。
尤良木打了个哆嗦……反正,他就把这当作是债主下放的一个任务,必须要完成,便心安理得多了。
*
尤良木刚赶到剧院门口,就看见了等在那儿的唐云乾。
那个男人身形挺括,脸庞偏白,眼瞳格外深邃漆黑,身上没有半点资本家的铜臭味,反而有种一般人都没有的清淡气质。
唐云乾似乎是提早到了,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而已,什么都不用做,尤良木只远远看着,就已经觉得这个男人是天底下最有魅力的。
“唉……”不知为何,他在感受到对方魅力时,第一反应竟然是叹气。
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心情,尤良木才慢慢走过去。
“乾哥。”
他喊了一声,唐云乾便转过身来。
尤良木看着唐云乾向自己一步步走来,由远及近,忽然有点儿晃神。
以前他觉得,唐云乾就是他心目中所憧憬的男人的形象,样貌、身材这些基本条件自然不用说,更重要的是一些看不见的东西。
钱是一个因素,但人与人的差距总是显现在细枝末节,并不只是局限在物质方面,比如举手投足间的气度,说话时游刃有余的底气,这些都是唐云乾有而尤良木没有的东西。
所以尤良木总认为,自己与对方站在一起,就像一个可笑的木头人和一尊完美的大理石雕像,是要被分别摆放在地摊儿和博物馆里的。
待唐云乾站定在面前,尤良木有限的注意力又被对方身上的外套吸引了去。
那件外套是他以前送唐云乾的,深棕色,类似于长风衣一样的普通款式,只要一千多块,是他用送外卖赚来的钱买的,送给唐云乾当礼物。
唐云乾那时浅笑着,开玩笑似的问他,“这些钱,你不拿来还债了?”
“债是要还的,礼物也是要送的,哎,不差这一千块钱。”
唐云乾笑意更深,“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能理解成,比起想要尽早把债还清,你更想要送我礼物。”
尤良木被说得不好意思了,装傻道:“哎,乾哥,你说话好绕,听不懂……”
可惜被烧红的耳朵出卖了。
“少来。”唐云乾一边笑话他,一边亲他耳朵。
确实,有时候,唐云乾也会觉得,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总会变得很难清晰地表达自己,会心慌意乱难以自控。
尤良木送的这件外套,相比于唐云乾大部分衣服来说,就像是地摊货一样便宜,拿不出手。
但唐云乾会穿上。
而且每次穿完,他都会让管家洗好、熨好,然后放在衣柜最常穿的那一类衣服里,方便下次拿出来,直到现在,这件衣服还崭新如故。
尤良木以为,他们分开之后,唐云乾就会把这件平平无奇的衣服扔掉。
然而现在,唐云乾再次穿了这件衣服,还是在和他一起出来的今天。
尤良木窘迫难安,忍不住瞎想了些东西,但没好意思问出口。他怕自己又是搞了乌龙,最后弄得自己跟个小丑似的,无法收场。
他实在不想回到那个彼此都难堪的时候,就假装不去在意,不去深究唐云乾身上的这件衣服。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只要不去问,不去想,当个耳目闭塞的白痴,就能避免很多烦恼,这是他作为一个烦恼多如繁星的人所总结出来的小道理。
“来了?”唐云乾对于对方会来赴约这件事似乎颇有把握。
“哎……”
尤良木是骑车来的,指节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白,他搓了搓手。
唐云乾看见了,下意识伸手过去,用自己的掌心捂了捂尤良木的手。
“冷么?”
男人这般一靠近一接触,尤良木心跳竟毫无预警地乱了章法,慌忙收回手,摇了摇头。
唐云乾的手停在半空滞了滞,无事般收回去,转身走向剧院,“进去吧。”
“哎……好。”
许久没看话剧了,尤良木即便只是当一个陪同者前来,也难免兴奋难耐。快要开场的时候,他有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要跟唐云乾说说小话。
然而在身体倾侧过去后,男人又条件反射般意识到,自己不该对唐云乾有这种亲昵的举动,立刻跟个不倒翁似的,直直地摆回去。
于是直到话剧开始前,他们都没有说过半句话……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话剧风格很柔美,音乐和表演都哀切地融为一体,演员演得很到位,凄凄惨惨戚戚,尽情演绎了一个劳苦人民的艰辛。
尤良木挺能共情的,毕竟他和台上角色很相似,都属于把生活过得稀巴烂的类型。
当主角说自己天生一条贱命的时候,他简直想起立鼓掌。
虽然看得投入,但他也没忘了自己是跟谁一起来看的,他悄悄偏过头去,偷瞄了唐云乾一眼。
唐云乾看起来很平静,无动于衷,似乎没对剧情产生什么深刻的共鸣。
尤良木能理解,资本家是不会和劳苦人民共情的,可能还会觉得很好笑,很讽刺,一想到这个,他倒是觉得有点没趣儿了。
说实话,他想,不单只是剧情,甚至是话剧这整个类型,唐云乾应该都是不太感兴趣的。
唐云乾以前多是看歌剧的,但有一回,他和尤良木一起去看,看到最后尤良木睡得比死猪还熟,那高低起伏的鼾声和在歌唱家的嗓音中,竟也没啥违和感。
说不丢人是假的,唐云乾看起来却没有很生气,他只满脸无奈,笑问尤良木,从什么时候开始睡的。
尤良木揉揉眼睛,擦掉嘴边的口水渍,说自己打一开场就困了,因为压根听不懂,连那是英语还是法语都分不清。
唐云乾告诉他,那是意大利语。
在那之后,大人物便再没带过小人物去听歌剧,怕小人物的睡眠质量太好。他多是带尤良木去看话剧了,因为,最起码能听懂。
后来,他们一起看过很多各种题材各种类型的话剧,经典的、新式的都有,都是唐云乾带着尤良木去的。
尤良木虽是个不懂欣赏高雅艺术的大老粗,但对这种形式就还算能接受,越看越有兴趣,看完一场也会有点感悟,不至于牛嚼牡丹,还能跟唐云乾一起讨论个半天。
此时此刻,尤良木看着台上沉浸表演的话剧演员们,多少有点回到以前。
那时,他们看话剧的时候会手肘贴着手肘,肩膀挨着肩膀,现在已经不会了。
主角高举手臂,慷慨激昂:“尊严有大小之说,却没有高低之分!卑贱如我,亦当得下奋起之时!”
剧情部分很精彩,紧紧地勾动着人心魄,尤良木看得十分入神,心脏也跟着咚咚鼓动,一时竟忘了与唐云乾共处的忐忑,专注地看向舞台中央。
连唐云乾不时地侧头看过来,频繁在昏暗的光线下凝视他,他也没发现。
但演到感情戏部分,尤良木却毫无由来地犯困了。
“先生,我爱您!您却将我视如草芥,将这份爱踩于履下……”动情的主角眼含泪光。
尤良木的困意却愈发汹涌地袭来,他面无表情,还揉了揉禁不住往下坠的眼皮,与旁边那些抽泣的观众们格格不入。
许是他不能与那主角共情,他不能理解主角为何温饱都还未解决,还要去为那些情情爱爱纠缠不休,明明生活处处捉襟见肘,心里想的却还是那一个将自己抛弃的混蛋。
……爱情又不能当饭吃。
而且他也想告诉女主角,有时太过执着于情啊爱啊的,反倒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如专注生活,把自己活得像样一点。
“您将我撕裂成寸寸碎片,如今我仍微弱,报复心却未曾熄灭过!我日日夜夜想要扯下您骄傲的面具,让您也体会这肝肠寸断之感,等着吧,等着吧……”
女主角声泪俱下,情动万分。
哦,原来她是想报复的。尤良木心里这样想。
“哈欠——”
尤良木实在看得困死了,渐渐阖上眼睛,脑袋也一点一点地往下垂。
在主角激情澎湃的咆哮声和荡气回肠的音乐声中,这个不再关注情爱之事的男人,竟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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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尤:什么爱情不爱情的,Zz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