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良木跟个萝卜似的，呆呆坐车不说话，跟着唐云乾到了一家餐厅。
随行的冯助理依旧眼明心亮，察言观色，在尤良木再三的挽留下，仍说自己要回家陪老婆儿子，没有留下来跟他们一起吃。
尤良木有点奇怪，“冯助，您上次不是说，您家的是闺女吗？”
冯助眨了眨眼，稍有些迟疑，“啊这……我……”
唐云乾轻咳一声。
冯助理一哆嗦，想到了自己今年岌岌可危的奖金。
尤良木有点担心自家债主，从刚才到现在，他已经听见唐云乾咳了不下数十次，嗓子都咳得有些沙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着凉了。
“乾哥，你要不要喝点水？”
唐云乾：“……”
冯港：“……”
“不用，”唐云乾简短地说着，鞋尖微微一踹前座。
“！”冯助顿时醒了醒神，连说话都立刻变利索了，他拔高嗓门，目光真诚地对尤良木说，“我二胎，儿女双全。”
尤良木眼睛一亮，打消了疑惑，“哇，是好事啊，凑成了个‘好’字。”
“是啊是啊，哈哈。”
冯助理抹掉脑门上的冷汗，偷偷往后视镜一瞥，得到了来自于老板赞赏的目光，知道自己今年的奖金稳了。
“顾家好男人”冯港如释重负，及时退场，剩下尤良木跟着唐云乾走进饭馆，前者心神不安，暗自紧张忐忑，后者却稳如泰山，心情尚可。
进门前，尤良木看了看这家饭店的招牌。是湘菜馆，仍是他以前挺喜欢的一家。
尤良木向来爱吃辣，无辣不欢，这儿锅气炒得旺，菜品风味独特，很合他的口味，以前他和唐云乾提过好多次，还一起来过一回。
没想到时隔一年，唐云乾的口味竟变得跟他如此相似，连钟爱的餐厅都一一重合了。
但他又明明记得，唐云乾并不吃辣，爱吃辣的只是他。
当初尤良木第一次知道唐云乾不吃辣，是因为他傻乎乎地给唐云乾做了道水煮肉片，飘了满盆的油泼辣子，里面的干辣椒红得刺眼。
那天，他特地在唐云乾下班前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今晚要做大餐，请唐云乾早点回家品尝。
而债主呢，大概是被他这份心意讨好了，竟推了当晚与朋友的饭局，提前回到了家。
推门的一刻，唐云乾被扑鼻而来的辣味呛了呛。
“咳咳……咳……”
“乾哥！回来了？”
围着一身土黄色围裙的尤良木从厨房里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沾满红油的大漏勺，冒着腾腾热气。
他浑身也都是那股辣味儿，就像一个移动的辣椒喷雾，十分呛鼻。
唐云乾是不喜欢这种味道的，但也没说什么，反倒还笑笑，“回来了。”
“回来就好，外头下雨，我还担心你冷呢。”
“不冷，穿够了衣服，”唐云乾随口跟他聊着，又露出柔软的表情，“你说的大餐，做好了？”
“对啊，上桌了，”尤良木兴高采烈的，在餐桌旁歪歪一倚，“哈，是不是闻到香味了？”
“闻到了，在外面就已经闻到了。”
“哎，你快去洗洗手，我们准备开饭，嘿嘿。”
“好。”
唐云乾把外衣脱下来挂好，去卫生间洗了手，出来就看见尤良木把精心炮制的水煮肉片端上桌，还有其它几道副菜，也全都是辣的。
满桌子红彤彤。
人都有各种各样的习惯，尤良木嘛，他习惯了把好吃的菜先夹到唐云乾碗里。
不是因为想讨好债主，只是习惯，此时也不例外，虽然看起来相当有一副狗腿的小弟模样，但他就是乐意。
“来，尝尝，”尤良木满眼期待的，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唐云乾便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
尤良木心脏怦怦跳，生出了一点雀跃的紧张，“怎么样？好吃吗？这是我第一次做这道菜，费了好些功夫。”
唐云乾平静地喝了口茶，尚算客观地评价道：“第一次做的话，已经算很厉害了。”
“真的？”
“嗯，很下饭。”
尤良木顿时心花怒放，眉飞色舞的，一脸仿佛收到最高荣誉表彰的喜色。
然而，再吃没几口，唐云乾就连连咳嗽。
“咳咳……咳！”
男人显然是不想露出太过畏辣的模样，以手作拳掩住嘴，背过身去，不让尤良木看见。
可他呛得太过厉害，连脸和脖子都红了，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尤良木吓了一跳，一边急忙慌地用手给他拍背，一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说，“别吃那么急嘛，容易呛着，慢点吃，我又不跟你抢。”
“嗯……”
“乾哥，要不要水啊？我去给你弄杯水来啊……你你你等着。”
“谢谢。”
“诶，或者直接喝汤吧，我煲了莲子水鸭汤，可鲜了！”
“好。咳……”
最后，在唐云乾额头发汗、双颊泛红的时候，尤良木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对方是不能吃辣，甚至对辣有着比较严重的反应。
“啊，乾哥，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辣。”尤良木懊恼不已。
唐云乾却笑了笑，“不要紧。”
“你、你不能吃辣就别吃了，哎，我这猪脑子，也没问过你……那，我给你做点别的吧。”
唐云乾把正要起身去厨房的男人给拉了回来，安慰似的跟他说，“没事，我能吃。”
其实有事，唐云乾天生对辣素过敏，对于他来说，满桌的辣菜就像十大酷刑，从吃进嘴里到咽进胃里，他都需要忍受极为刺痛的感觉。
可他还是从头到尾一声不吭，默默吃了这么久，仿佛真的很喜欢这道菜，没有辜负一丝一毫尤良木为他花费的心思。
尤良木当时就想问，为什么啊？
你不吃的话，也是可以的。
后来这顿饭，是尤良木用清水给唐云乾涮着吃的，每一筷子的菜，他都在清水里过好几遍，不辞辛劳，不嫌麻烦，极度有耐心。
唐云乾看着专注涮菜的他，忍不住道，“好了，你不用管我，自己先吃吧。我自己来就行。”
“我在吃啊。”
尤良木说罢，就将一片肉夹进嘴里吃掉，然后继续夹起另一片给对方涮，还拿筷子敲了敲碟边，嘿嘿笑，“给乾哥涮菜，我乐意。”
唐云乾伸手去，揩了揩他扑红扑红的脸，笑问：“要加收服务费吗？”
“服务费？”
尤良木刚问出口，唐云乾就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拉了过去，抱在怀里。
筷子掉在了餐桌上。
“乾哥——”
尤良木还来不及说的话很快被封住了，唐云乾将他吻了又吻，闭着眼睛，直到彼此的唇舌都有点发麻。
尤良木喘着气，心脏过载，呆呆地将他推开一点，“……我嘴里辣。”
男人抬起手背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又羞又臊的。
“没关系，”唐云乾再次将他拉近，舔.弄他辣得略微红肿的嘴唇，一下，两下，温柔又爱惜。
回忆就像那盘水煮肉片的颜色一样，刺眼。
尤良木如今想起来，心里就像被辣椒末撒了一遍，刺痛的感觉依旧很清晰，哪怕他喜辣，对于从前的事也是不愿再念。
此时，这家湘菜馆依然如以前那般热热闹闹，可他们旧时来过一次，如今重新踏入，就多少有点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觉。
进了包厢，关了门，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音，只剩尤良木和唐云乾两个人，还有一张饭桌。
他们同样想到了那段过去。
与之前一样，唐云乾还是一来就点了尤良木喜欢的菜，每一道全是辣的。只是，尤良木看到这些菜，也没有多开心。
他很自觉地拿起筷子，特地去挑碟里边角的地方，这些地方的菜和肉比较少浸到辣油，然后夹到汤碗里涮一涮，把辣味除尽。
这样，才最终夹到唐云乾碗里。
他的耐心好像依然存在，即使他们分开了，他对唐云乾的某些东西还是没被消磨，能够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地，去为债主做这些琐碎的事。
唐云乾夹过尤良木给他分出来的菜，吃了几口，在辣得又要冒汗之前停了一停，不着声色地缓着。
他看了正为他专注涮菜的尤良木一眼，似乎是想了想，忽然说道：“阿尤，换个地方住吧。”
尤良木被这份毫无征兆的建议弄得一愣，停下筷子，“啊？乾哥，你说我吗？”
“嗯。”
“哎，我现在住得挺好的呀……”
“你那里太破了，交通不便，周边治安也不好。”
尤良木想，这难道就是唐云乾今天考察那片老旧城区之后得出的结论吗？那为什么还要把那里买下来开发？
他自然不是很懂商人思维，但关于搬不搬走这件事，他还是有自己想法的。
“那儿租金便宜，其实地段也还行啦……楼下就是菜市场，走远点就有果栏。呃，还有就是……骑车不到半小时就有个公交站，算是挺方便的。”
尤良木这番如此详细的讲解，仿佛他是那儿的地皮开发商，正向唐云乾尽情展示那边生活之便利，环境之优良，并且睁眼瞎地忽略了那里所有的不好。
但唐云乾似乎不怎么在意他那里方不方便，环境好不好，也根本不太衡量他的居住体验如何，只说了一句，“我近郊那套的别墅正空着。”
“……”
“我公司附近那套公寓也空着。”
“……”
“阿尤，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搬回去。”
尤良木就没吱声儿了。
他知道唐云乾口中的公寓是哪一套，是他和唐云乾同居过的那一套，虽然没有别墅那么大，但是足够装下他们两个人，容下了他们多少个亲密依偎的日子。
与唐云乾分开之后的好一段时间，尤良木连做梦都会梦见对方。
倒也不是那种很强烈很深刻的梦，就是有时看见唐云乾站在那套公寓的客厅里，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有时看见唐云乾在自己面前走过，越走越远，没说一句话，只留下个背影。
还有某些时候，是唐云乾和他一起在那间公寓里做的事，像从前那般过着简单的生活，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平平淡淡，不惊不扰。
类似这样的梦境反复出现，他都不知道有何考究。
醒来之后的时间里，他倒是很少去想唐云乾了，也不再挂念那时的生活。
也许是故意不去想，也许是想了也没太大波澜，反正就是让自己从唐云乾的一切里抽离出来，过回遇见唐云乾之前的日子。
列车总要找到自己的正轨。
好比如今。
“乾哥，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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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云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