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池野打开手机时, 未接来电的提示和微信消息震得他手发麻。
投资公司昨天上午才和他谈完,他下午就开始玩失踪,商易安前前后后打了七八个电话, 还有公司商务部、市场部。
当然, 未接来电里也有段泽燃的, 下午一个,晚上一个。
池野长呼一口气,挺好, 还挺克制。
外面的天刚蒙蒙亮, 带着清晨独有的萧瑟与清冷。
池野抓了抓头发,冷静一晚确实有用, 仔细想来他和段泽燃之间其实没什么大矛盾,不过是因为长久以来的压抑。
两个人都对彼此太过于小心, 可表现出来的却是相互隐瞒。
池野打开微信, 段泽燃头像旁有两条提示。
段泽燃:小野对不起,可能是我最近精神太过紧张,想事情也变得偏激, 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抱歉,能原谅我吗?
段泽燃:是我做事情没考虑到你的感受,宝贝对不起。
池野看着那两条信息愣神了好久,过往几年里的欢喜、忧愁不停从脑中闪过。
他自然希望段泽燃一切都好, 他自然希望段泽燃不要迷失自我,他自然希望段泽燃还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段总。
手机屏幕在池野面前投去一束光亮,他缓缓在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我们先做好自己的事情, 给彼此个时间冷静一下,好吗?
消息刚发出去, 段泽燃那边便立刻回复到:好。
紧接着又是一条:最近降温,记得添衣。
那么熟悉彼此的两个人,有时短短几个字的交流就能明白对方心意。
池野没再多说什么,只回了一个字:好。
之后的几天里,池野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从融资风险评估到前前后后三次与投资公司面谈,两家终于达成一致。
玉琼借助新产品开拓的市场,吸引投资,扩大规模,可以说池野把玉琼推向了从未有过的高度。
在签下合同那天,他终于长舒一口气。
似乎压在他身上三十几年的巨石终于卸下,而幼时所经历的那些不堪也竟在此刻变得云淡风轻。
当晚池野组织了一场庆功宴,最近这几天大家都紧绷着一根弦,是时候放松一下。
人卸下压力后心情都跟着愉悦起来,池野一不小心多喝了几杯,中间去洗手间时才看到毕知时给他打了五个电话。
池野立刻回拨过去,等待音才响一声,对面便接了起来。
“嘛呢?怎么才接电话?”毕知时压着嗓音,语调听起来有些滑稽。
池野笑笑,“你消息倒是挺灵通,我今天刚签完投资合同,正在这喝酒呢,有空没?过来陪我喝两杯。”
“恭喜恭喜。”毕知时这句明显没走心,他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在香江饭店呢,你猜我看到谁了?”
池野这会脑子不大灵光,一周前他和毕知时提起过段泽燃的事,而且他们俩最近也没联系,现在毕知时这么问,池野自然而然冒出三个字“段泽燃?”
“啧,不是。”毕知时显然有些急了,也不再跟池野卖关子,“裴峪舟,这家伙不知道又在干嘛,我看桌上有份土地拍卖公示,是不是和段泽燃有关?”
池野听到这句话酒立刻醒了一半,裴峪舟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明镜一样,段氏集团当初破产跟姓裴的脱不了干系。
毕知时:“我记得你之前提起过延津城的事,最近那块地皮是不是公示了?”
延津城还没正式启动,公示文件不可能提前外露,除非裴峪舟又在玩什么新花样。
池野略迟疑下,“我也不太清楚。”
毕知时在电话那边“啧”了一声,“那还等什么呢?快给段泽燃打个电话问问吧,晾人家这么久也差不多了,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延津城眼瞧着就要公示,池野明白这个节骨眼上一点差错也出不得,“行,知道了,先不和你说了。”
他挂断电话,想也没想就拨出了段泽燃的号码。
池野大步走向餐厅外,推开门那一刹那,微凉的夜风迎面吹来。
“喂,小野。”
段泽燃低沉的嗓音配着餐厅外的车水马龙,让池野觉得有些恍惚,“你在哪?”
“在家。”段泽燃顿了下,“你喝酒了?”
池野今晚喝了不少酒,满身热汗猝不及防被冷风一吹,他狠狠打了个喷嚏,“裴峪舟的事你知不知道?”
段泽燃那边似乎略迟疑了下,“什么事?”
池野点燃一根烟,“我现在也不确定,可能和延津城有关。”
“你在哪?”段泽燃倒是显得颇为平静,“不如我去找你,咱们当面说。”
“行。”池野呼出口烟,“潮粤酒楼。”
“好,马上到。”
初夏的夜还透着丝凉意,被满眼弥红衬托出几分青涩的暧昧。
指尖烟蒂忽明忽暗,池野感觉来来往往的车让他眩晕。
最近一直在忙公司的事,对于段泽燃真的没太关注,偶尔两人发发信息,也都保持着某种不言而喻的尺度。
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池野面前,车窗降下来,池野抬头看了一眼,撵灭烟蒂,开门上了车。
“今天庆功宴怎么样?”段泽燃神态轻松,脸上浅淡的笑容看不出一丝焦躁,而且许久不见竟让池野多出些陌生的新鲜感。
池野清了清嗓子,也想表现的淡然些,“该是结束了吧,最近大家都绷着根弦,让他们多放松一下。”
可是话说完,他心里还是惦念着段泽燃的事,又紧接着开口问道:“对了,我电话里跟你说的事……”
“不如我们回去再说。”段泽燃打断池野的话,眼神轻轻向前瞥了一下。
今晚的司机有些眼生,池野晕晕乎乎看了看,也没在意“回去”是指回哪里,两人一路聊着近况,还没几分钟,车已经停在别墅门口。
“怎么就来这了呢?”池野下车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房子,小声嘀咕一句。
“走,我们进去说。”段泽燃撑着手杖已经站在车外。
池野踟躇下,站在那没挪步。
“怎么了?”段泽燃回身,暖黄的光拢在他背后,朦朦胧胧带着暖意,“外面人多眼杂,总归是不放心,所以我想着回家说。”
池野没搭茬,从口袋里摸出根烟。
“你要是觉得不方便,那我们出去找个地方。”段泽燃说着就拉开车门。
“不用了,”池野呼出口烟,“也没多复杂,说完我就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这栋别墅池野没怎么来过,但屋子里还保持着以前惯有的简单、整洁,处处都透着股段泽燃的气息。
这种气息竟让池野有种久别重逢的熟悉感,又莫名夹杂着物是人非的失落。
“怎么了?”
段泽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池野的手指被烟蒂微微烫了下,这才回过神,“没事。”
屋子里灯光明亮,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被段泽燃吸引过去,“你……”
话到嘴边,池野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愣了几秒才道,“恢复的不错。”
段泽燃笑笑,似乎洞察到什么,“总不能一直不听劝,一直犯错。”
池野也跟着笑了下,“你心倒是挺大,现在还开玩笑,延津城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段泽燃坐在沙发上,给池野倒了杯温水,“项目快招标了,前期准备也做的不错,用你的话讲,势在必得。”
池野点头,他自然是知道延津城对段泽燃来说意味着什么,“最近裴峪舟联系你没?”
段泽燃摇头,“没。”
池野眉头微微皱起,“刚毕知时给我打电话,说看到裴峪舟和招标公司的人在一起,桌上还放了份招标公告,我担心这事会和延津城有关。”
段泽燃并没表现的太过惊讶,只是一双深邃的眸子定定看着池野,“嗯。”
“他那个人手段一向不光彩,这种节骨眼上不能大意。”池野心里急,可段泽燃看上去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抓紧联系下招标公司吧。”池野眉头皱得更紧了,连带着体内那点酒气都跟着躁动起来。
“之前他们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搞垮段氏集团,你就没追究,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们得逞。”
段泽燃嘴角稍扬起,把手中的杯子递到池野手里,“喝点水。”
“你……”池野简直觉得无语,血气立刻冲到了头顶,“你什么意思?无所谓吗?”
“当然不是。”段泽燃忙去拉他的手。
池野挣了下,“话我已经说完,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他刚要起身,手臂却被用力拽了下,人又摔回沙发里。
池野如今真搞不懂段泽燃,感觉延津城更像是他自己的项目,和段泽燃倒是毫无关系,“干嘛?”
“你是在关心我吗?”
段泽燃声音很轻,池野心里正急躁,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啊?”
“我说,你是不是在关心我?”段泽燃的力气更大了些,温热的手掌牢牢铐在池野手腕上。
“这……”池野有点懵,“这跟关心不关心有关系吗?延津城是你的心血,难道我能坐视不管?”
“嗯,不能。”段泽燃身子向前凑了下,淡淡的清冽香味逆着酒气灌进池野鼻腔里,“小野,这么久了,你消气没有?”
池野舔了下干涩的唇,脑子里的思绪乱码七糟,“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裴峪舟虎视眈眈,你分个轻重缓急好不好?”
“裴峪舟那边我早就安排律师在收集证据。”段泽燃轻轻用手别过池野的下巴,“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吗?”
池野胸口像烧了一团火,莫名其妙的情绪被这句打话开了闸,一股脑全涌了上来,又哽在喉头,“你……你早就知道?”
段泽燃垂眸看着他,池野眼睛红红的,手也紧攥着拳,像极了受尽委屈的小猫咪,“之前是怕你担心,所以没说。”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告诉我?”池野推住段泽燃肩膀,但怎么也使不出力,反倒把两人越推越近。
段泽燃缱绻地低下头,眉心轻轻在池野耳廓边蹭了下,“刚刚告诉你……我又太担心。”
“你担心什么?”池野声音都打着颤。
“担心你不肯见我,担心你跑掉,担心你还没原谅我。”段泽燃侧过头,暖黄的灯光下,他的眼中泛出星点光亮。
池野心中那一道本就不怎么坚固的壁垒在这一瞬开始坍塌,他嗓子又涩又紧,紧到发不出声音。
“回到我身边好吗?”段泽燃侧过头,温暖柔软的唇轻轻触碰在池野唇上。
池野身子不禁抖了下,下意识抬手抓住段泽燃衣摆。
他想抵抗,可身子却不听使唤,软作一团,脑子也瞬间空白一片,只有喉咙里含含糊糊念着,“段……泽……燃……”
段泽燃将胳膊揽得更紧了,直接将人拥进怀里,“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