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的露天宴会,实在不是什么可以好好交谈的地方。
“南南,我们回去。”呢喃在舌尖化成轻叹。
帝王两道英气凌厉的长眉下,一双敛在黑色睫毛下的眼眸映出沈之南倔强的身影,长年隐藏冰层下不动声色的情绪,几乎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破冰而出。
沈之南抬头注视着花千霜。
回去?
回哪里去?
他在今夜将隐藏于暗河之下的矛盾挑到了明处。
他在冲动之下,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
闹脾气一般地向花千霜,一股脑儿地说出了他心底积压已久的问题和疑惑。
他问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
所有的字句组合揉捏起来,其实也不过一句:你爱我吗?
是不是只要回去了,花千霜就会回答他的问题。
那答案会是什么?
是沈之南内心深处一直渴望得到的肯定答复,还是他压根不敢去想象的否定答案?
明明是他主动迈出了这一步,在揭晓答案的前夕,又可耻地害怕了。
于是音乐停歇。
于是他往后退开一步,以平民的身份向尊贵的帝王低头行礼。
心知花千霜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带走,他像个怯懦的逃兵,吹响了战争的号角,却又在登上战场的前一秒转身逃离。
离开了舞池,离开了宴会。
“南南——”瞥见沈之南跑开的身影,夏烟赶忙扔下手里的烤鸡腿跟了过去。
沈之南跑得实在是太快了,夏烟发现自己根本跟不上。
最后不得以半兽化,才追到了漫无目的一直往前跑的沈之南。
头顶上一双圆圆的小熊耳朵气得直抖,夏烟边喘着气,边吐槽:“南南!我、我记得你以前跑步没有这么快啊!哎呀,累死我了!”
“……对不起,我刚刚没注意到你在后面。”沈之南微微喘着气,他朝四周看了眼。
他跑到了亚星的市区,四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繁华的城市即使在夜晚也仍旧灯火通明,而在城市最为显眼的地方,高高地悬挂着巨大的光屏。
屏幕上,正在播放着银河帝王亲临亚星的新闻。
屏幕下,无数银河帝王的信徒们为之欢呼,他们手里拿着酒杯,聚在一起高声唱歌,跳舞,为花千霜的到来而举办着庆典活动。
沈之南怔怔地看着人群。
“南南,你刚刚怎么了,就算是和陛下跳舞了,也不用那么兴奋吧?”夏烟边说着,边酸溜溜地叹气,“哎,算了,我还说你呢,这要是换了我,别说跳舞了,当场我就得晕过去!”
“那可是陛下啊!呜呜呜!南南,你快告诉我,陛下真人怎么样!”夏烟看起来比沈之南还要激动。
“陛下真人?”沈之南眨了一下眼睛,他抬头看了眼新闻屏幕上花千霜的宣传画面,光屏的光亮映在他的眼底,像一颗颗细碎的宝石反射的光。
他微微抿着唇:“很高大,很有气势,他的手掌干燥温暖……和我们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夏烟,我们去喝酒吧。”沈之南转过身,对着夏烟露出微笑。
沈之南二十三年的人生里,只喝醉过两次。
一次是快成年的时候,偷偷跑进大哥的酒窖里喝酒。
酸酸甜甜的果酒,后劲儿十足。
隔天醉呼呼的他被大哥严令禁止喝酒。
一次是沈家破产的时候,爸爸被气住进了医院,大哥和二姐变卖了家产后不得不去其他星球打工赚钱还债。
身边突然没有了任何依靠,他向封念提出离婚,然后被封念拒绝了。
那天晚上,沈之南偷偷地拿了一瓶酒,一个人坐在房间的地板上边喝边哭,觉得生活只剩下无尽的绝望与黑暗。
隔天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地上,头因为宿醉一阵一阵的疼。
但是阳光洒在身上,很温暖。
他突然意识到,没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轮到他为家人撑起一片天了。
今天,是第三次。
“夏烟,我没事……嗯……晚安。”
沈之南挥着手和夏烟道别。
他晃晃悠悠地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喊了几声开灯,屋子里的智能灯都没有任何反应。
索性也就不喊了。
像一个溺水的盲人,沈之南胡乱地在黑暗中伸手摸索着前行,两只脚软绵绵地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没有着落感。
他头晕的厉害,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来。
腿在黑暗中碰到了沙发,沈之南身子一歪,整个人就瘫倒在了沙发上。
他仰面躺着,屋子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他好像睡着了,又好像还醒着。
好像沉入了看不光的湖底,又好像被抛上了看不到星光的云霄。
他被困在夜晚黑色的泥沼里,爬也怕不出来。
“花千霜……”他是黑夜里被网住了翅膀的飞鸟,无法挣脱越来越紧的束缚。
他呜咽着试图求救,本能地呼唤着他的alpha的名字。
他喝多了,做梦了,梦到他的alpha真的来救他了。
温暖而干燥的手掌轻轻覆盖在他的额头上,无奈而又怜惜的叹息从头顶落下。
“南南,你让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能怎么办?
“你来救我了吗?花千霜……”沈之南晕乎乎地想,这个梦一点也不华丽。
他扒拉着alpha放在他额头上的大手,把alpha的手掌拉到了自己脸颊边上贴着,委屈扒拉地小声说:“你怎么才来啊,你的出场一点也不华丽,我看……我看小说里,别人都是驾着七彩腾云来的……”
温柔低沉的声音里,似乎染上了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你想看看驾着七彩腾云吗?”
“……你就骑着大黑龙吧,说好的带我骑大黑龙,也没有带我骑。”沈之南抽了抽鼻子,眼里含着一泡泪,突然就抽抽搭搭地,格外委屈的哭了。
“你太坏了,你太坏了,你又骗我,你说话不算话……花千霜是大坏蛋,我、我要告诉你的信徒,你的子民,你平时是怎么欺负我的……”
“嗯,我平时是怎么欺负你的?”花千霜将躺在沙发上哭得委屈的omega抱了起来,朝卧室的方向走了去。
沈之南在黑暗中半睁着眼睛,他醉呼呼的,头有些晕,被花千霜抱起来以后更晕了。
怕自己掉下去,沈之南小心翼翼地抓着花千霜的衣服,他抽了抽鼻子,顺便用帝王的衣服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沈之南用他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努力思考了一会儿。
在被花千霜分外轻柔地放在了床上时,沈之南瞪大了眼睛,没有焦急地看着在他上方模糊的身影。
他的声音很轻,也没有再哭了,只是听起来很委屈:“他不爱我。”
他说:“花千霜不爱我。”
才停下的眼泪,又克制不住地顺着眼角,从那双美丽的翠绿色眸子里流淌下来。
沈之南的声音里带上了呜咽的颤抖,因为心底浓郁的悲伤,声音发紧:“花千霜他不爱我……他对我那么好又不爱我……”
黑暗中,沉默的男人俯下身,想要用力抱紧他的omega,又怕勒疼了他的珍宝。
只是不断地,用温柔而细密的亲吻,亲吻着沈之南汗湿的额头,沾了泪水的脸庞。
爱这一个字。
有的人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看似深情,实则可以对每一个人都轻易说出。
有的人却一次次地在将要吐出“爱”字的时候,又艰难地吞咽回去。
爱到了深处,反而不敢轻易说出这沉甸甸的一个字。
“南南……”花千霜不停亲吻着沈之南,又不停地,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omega的名字。
“到底是为什么啊……我为什么会这么贪心……”沈之南晕乎乎地,什么都不知道,却又把他心底藏了许久的话,什么都讲了出来。
他哭着说:“一开始只想着陛下可以对我温柔一点,好一点。后来陛下对我越来越好,又想着他心里可以有那么一点点对我的喜欢……”
“不管是对我外貌或者身体的喜欢,像是对小宠物那样的喜欢也好,我都好高兴了……也一次次的,一次次的告诉我自己,这样就够了,只要、只要陛下对我好就够了。”
哽咽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沈之南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呜呜呜——可我就是不知足,就是贪心,就是想花千霜也可以像我爱他一样爱我——你别看我,这样哭起来好丑的。”
“不丑,南南哭起来不丑。”
“变丑了,花千霜就不喜欢我了,只有……我只有这样一个优点了……”沈之南死死抱着自己的脸不放,“就算是梦里的花千霜……也不能看,不能讨厌我。”
他哭得双手都在发抖,声音哽咽:“被他讨厌,我会好伤心,好难受,好疼的……”
“沈之南,你想知道花千霜爱不爱你,你问出来,问我爱不爱你。”
沈之南愣了愣。
愣神的瞬间,他挡在脸上的双手被人轻轻拉开。
被泪水糊满了的翠绿色眼眸,只能看到黑暗中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
他微微喘着气,看着在他上方的模糊人影,轻轻吸了吸鼻子:“花千霜,你爱我吗?”
模糊的身影逐渐压低靠近,逐渐变得清晰。
熟悉的alpha信息素在周身漾开,温柔地安抚着沈之南不安的情绪。
花千霜沉沉的,在沈之南耳边低声说:“我爱你。”
他说:“沈之南,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