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药以后, 灵均昏昏沉沉地睡去。但心里有事,又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夜半时分, 他便醒来了。
身体陷在柔软如云的被褥里,但心里却依旧没有一丝安定。
灵均望着漆黑一片的帐顶发呆。在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四面的墙好像会移动,沉沉地朝他压过来,直让他喘不过气。
他闭了眼,试图用睡梦冲淡那种不适感, 最终却还是无奈起身。
怎么也睡不着,不如出去走走。
灵均下床点起一盏灯,慢慢地往外走。来上界的这段时日, 他也逐渐发现了两个世界有诸多不同。
比如, 在原界时, 他们虽然也用烛火照明, 但夜荧石也是每家每户必不可少的。而在上界, 这却难觅踪迹。
推开殿门, 总算是见到了外面的光。缟素般的月华,落在宫殿的砖瓦上,一片霜白。两边的季节是相同的, 同样是初夏,灵均却总觉得这里要冷清许多。
见他出来,守在门口的影卫立刻将目光递了过来。
“您是去......?”
“有些睡不着, 就想去院里走走。”
“那我跟着您去,或者帮您叫上尊上一起?”花前月下, 若能帮殿主与夫人的感情升升温, 那可得是大功一件。
只可惜,影卫注定要失望了。
“不必麻烦了, 我就随便走走,不便打扰其他人,也不想叫人跟着。”灵均温声说道,“这庭中到处都是影卫,我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那行。”影卫思索了一下,觉得灵均说得确实有道理,“若是有什么事,您喊人就行。”
“嗯。”
天阙殿其实是个颇大的建筑群,里面还有专人来伺候草木与养着的灵兽。灵均提着灯往前走,边走边盯着脚下的灯影出神。
不知走了多远,他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个人影。看穿着......不像是影卫。
他将灯稍微举高了些,想看清前面的人是谁。不等他说什么,那人倒是先出声了。
“夫人?”
修炼之人的眼力果然不是他能比的。灵均走近了些,喊了声“药师先生。”
“夫人这么晚还不休息?”药师直起身,“更深露重,夫人要注意身子才是。”
灵均这才看清,药师一身布衣短打,腰间别着把药锄,手上还沾着土。看起来不像是声名卓著的医修,倒像是凡间的普通农人。
大概是察觉到了灵均的目光,他主动解释道,“哦,这里有株夜半开花的幽夜净昙,我掐着点过来把它采摘了。”
“先生辛苦。”
“哪里哪里。”药师摇头,“对医修来说,这算是常态了。为了采药,我们便是连龙潭虎穴都能去得。”
“倒是夫人......是睡不着吗?”
“可能是白日里睡多了,这会儿确实没什么困意。”
“若是睡不着,那我陪夫人说说话吧。”药师指了指边上的两块石头,“坐会儿?”
“好。”灵均没有一丝迟疑。
这倒是让药师愣了愣。
白日里初见灵均,他只觉得这位夫人是需要被捧在手心好好养护的娇贵名花。刚刚灵均提着灯、踩着如洗如洒的月色从小径另一头缓缓走来,他又觉得这眸色浅淡、一身清冷的样子像极了超脱世俗的月神。
现如今,这位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夫人竟颇为爽快地与他一起席地而坐了?
“药师先生来这里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无门无派的一介散人,常年在各地乱跑,听到哪里有需要的药材成熟了就往哪走,一路上顺便给需要的人看看病。”
这倒是让灵均想起了他与楚余霁成婚之前的生活,那时虽然辛苦,整日满身风尘,但却似乎没有东西能够束缚他。
想到这,他的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淡淡的歆羡与哀愁。
药师察觉到了这点,他顿了顿,开口道,“今日夫人的心情,我很理解。”
“当年我走上医修之路,为的就是我的亲人。只可惜,等我将所有的药材收集完,将救但命药炼出来以后,他已不在人世。”
灵均张了张嘴,想说一些安慰的话,最终只叹出一声“请节哀”。
“我没事,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药师说道,“只是今日看到夫人,又忽然想起了此事......只是我实在无能为力,抱歉。”
“先生已经尽力了,不必多说什么。”灵均摇摇头,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两人又漫无边际地聊了一会儿,灵均便起身告辞。
“我好像出来得有些久了,再不回去,影卫怕是急着寻我。”
“那我送夫人一段路吧。这药圃的土被我挖得不太平整,天色又黑,夫人毕竟有身子,要好好保重。”
临别时,药师忽然凑到灵均身边,将一个小小的布袋强塞到他手上,说了几句轻不可察的话。
“夫人应当也看出来了,宁殿主其实并不想让你留下这个孩子。可我真的不忍心看到夫人经历丧子之痛。”
“这个孩子并非不能救,只是要看夫人如何取舍了。东西回去以后再打开,不要让别人发现。”
“若是夫人做出了决定,我可以帮忙配合,对宁殿主隐瞒你的身体情况。”
......
灵均魂不守舍地回到殿中。
他回到床上,一直缩到最里面靠墙的位子。捏着这个袋子发了会呆,他才慢慢打开。
里面有一张纸和一个锦盒。
【药石罔效之际,毒术暗藏生机一线。盒中之物,乃铁线荆棘,其刺如针,一旦被其锋芒所伤,毒素悄然入血,人魂将渐沦于混沌,神智如雾散云消,而肉身却异变丛生,日益坚韧,宛若傀儡,终化为可纳灵力之容器。然此等蜕变,非福即祸,逆转之路,难如登天。当慎之又慎,权衡利弊,以免步入万劫不复之境。——药师】
这锦盒里,放着的就是纸上所说的铁线荆棘了吧。
灵均记得,顾青悬和药师都说过,是他的身体难以吸收足够的灵力,才让这个孩子注定留不下来。而铁线荆棘,却能改变他的体质......即使,代价是让他失去意识。
他知道药师有其他的心思,可对他来说,只要确认铁线荆棘的作用是真的,好像就够了?
毕竟除了这个孩子,他不亏欠任何人,也不在意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泛白的指节紧紧抓握着那个盒子。浅色的眼中,墨点逐渐翻涌开来,致使原本清浅的眸光被一种近乎决绝的偏执所取代。
......
楚余霁走出没多久时就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待看到身侧无声落下的数道身影,他便知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黑衣、铁面、还有熟悉的标志,这不就是他在天阙殿中看到的影卫。
宁正则的影卫来围堵他,那宁正则本人......灵均,他得赶紧回去找灵均。
“让开。”
楚余霁以最快的速度将影卫全部解决掉,回到城主府时,怀里的茯苓糕仍有余温,但是轻纱床帐里,却已经空空如也。
“灵均。”
防御法阵没有被破坏的迹象。他忽然生出一个糟糕的想法。
“不会的......”
灵均这么乖,一定不会是他主动离开的。
楚余霁的眉间几乎皱成川壑,他的目光四处移动着,似乎是在找支撑自己的证据。
忽然,他在窗台下方捕捉到了什么。
他微微下蹲,指尖在地上一抚,指腹顿时沾上了一些不甚明显的灰迹。他将这灰迹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灵识幻香,是内鬼......果然不是灵均自己离开的。”
“等我,我一定会带你回来的。”
......
“明远师叔,灵均被人带走了,之后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日。”
“怎么会。”楚明远不可思议,“什么时候,怎么可能有人将人从府里无声无息地带走。”
事实上,人确实被带走了,甚至还挑的是楚余霁没有出远门的时候,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可楚余霁无法反驳任何话。
他不知道狗血buff的存在,只觉得自己确实无能,才会让灵均一次次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受到伤害。明明已经早有预感,明明已经千防万防,却依旧没能阻止一切的发生。不过是一支小小的灵识幻香,就让他轻易上钩了。
不知如何回答楚明远,他只得苦笑一声,“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府里的事就拜托师叔了。”
楚明远有些忐忑,“情况这么严峻,不如我把容宣也叫回来,这样我在府里还能有个帮手,之前他说他也快突破天境了。”
楚余霁定定地看了楚明远一眼,摇了摇头,“即使我不在,府里还有鲁大师他们。容宣能突破天境是好事,只是他现在突破了,也只是个新晋的普通天境。若是遇到鲁大师他们也无法对付的人,他只能白白送死。还是让他留在外面继续历练吧......照现在的形势,外面反倒更安全些了。”
楚明远还想说什么,只是这次,楚余霁却不似往常那么好说话了。他冷着脸说道,“此事便这么定了,师叔不必多说。明日我便会启程,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