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丰年对着白菜地漱口的时候听到隔壁的老房子咚咚擦擦的好大动静，他寻思着隔壁的老房子不是没人住吗，他飞快地漱好口，洗了把脸，从后院探出脑袋。
就看见他老爸正跟一个伟岸健硕的男人交谈着，男人虽然是笑着，但是眼角带着化不开的疲倦，男人的旁边站着一个快到他肩膀的少年，一张脸跟男人有七分像，眼睛低垂着，淡红的唇紧抿着，整个人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好像山谷里遗世独立的风，排斥着这里不肯落下。
“这是你家小儿子吧？”
交谈中的男人看到后院探出的脑袋笑着对唐丰年开口道，唐丰年一看被发现了，没法再躲了，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走到他爸旁边，开口叫人，“叔叔好。”
他爸原本有些严肃的神情在见到唐丰年之后就笑开了，他揉揉了唐丰年刚起床还在炸毛的脑袋介绍道，“对，这是我家老二，丰年。”
唐丰年看到他爸要拿他那只夹着烟的手碰他的头，连忙边躲避边提醒他爸道，“爸爸爸！烟灰！”
“哈哈哈哈....”
笑屁啊，有啥好笑的。唐丰年红着脸在心里骂道。丢人啊。
他扭过头不想再看见他爸，余光落在旁边那个格格不入的少年身上，哪怕旁边是欢声笑语，他也一直垂着眼，冷冷淡淡的，对于他这个多出来的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
真拽，唐丰年扯着嘴想道。
“这是我们家小敛，以后就麻烦你们多照顾他一点了。”
唐风年一听，顿时乐呵了，照顾啊我熟啊，他自信一笑，对着叔叔保证道，“叔叔您放心，新塘村我最熟了，我肯定把他照顾好好的。”
说完，他还自信的冲着小敛一挑眉，结果小敛不给面，把头扭到一边去了，唐丰年尴尬地收回了眼神。
旁边的家长似乎没有注意道这边的暗流涌动，依旧愉快地交谈着。
“哈哈哈哈，老唐啊你儿子有你当年的风范，孩子王。”
“他就是个混小子，天天不读书，上房揭瓦的事倒是天天干。”
唐丰年“诶哟”了一声，他爸好像讲的身临其境了一样，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要是搁平时这一巴掌他肯定能躲得极有水准，但是在外人面前他需要形象。
搬家的声响渐渐小了，旁边传来了车子发动的声音，唐风年还在伸头望这屋里的摆件，就忽然听见他爸说了一句，“老徐，一路顺风。”
他疑惑的扭头，看见徐叔叔已经坐上了车，车窗的玻璃渐渐升起，他坐在车里朝外面挥手告别，车窗外徐敛的身影孤孤单单的站着。
他看了眼徐敛，又抬头看了这栋灰墙白瓦的小楼，这么大的房子就徐敛一个人住吗？
徐叔叔走后，他爸也要回去干活了，但他把唐风年留下来，让他陪徐敛好好玩。
假如之前有这样不用写作业的好机会唐丰年肯定开心死了，但是面对徐敛他好像也不是很能开心起来。
徐敛家旁边就是一大片的稻田，稻田中间有一条宽广的马路，但是村里有车的很少，现在宽广的马路上只有一辆黑色的轿车行驶而过，渐行渐远。
徐敛盯着那辆轿车看着它穿过稻田，拐过坝桥，在一片柏林中隐没了踪迹。东升的太阳迎面照来，他垂着眼藏在了光里，唐丰年站在他旁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去的车，他想徐敛真可怜，留守儿童了这是。
他伸手想拍一拍徐敛，但还没碰到他就想缩回来，这新来的又冷又拽，他要是伸手过去他肯定嫌弃，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收回那只缩回来的手，徐敛就往旁边一躲。
唐丰年：？？？
他都这么善解人意了，这小脸子还这么不给脸！
唐丰年的手也不收回去了直接朝徐敛捞过去，徐敛冷眼扫过来直接攥住他的手，唐丰年特别讨厌徐敛的眼神，两人一对视他火气就上来了，直接一个挣脱，火气四射道，“你是不是有病？”
“你有病。”
徐敛又深又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似乎在看什么垃圾，说完又不想跟唐丰年再多说什么，抬脚就要走。
唐丰年一伸手，拦住了他，那双原本散漫带着几分玩笑的眼睛顿时被凶恶怒火塞满。
“你再说一遍？”
在新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走到哪里谁不夸他聪明机灵，哪个小弟不对他马首是瞻，这个新来的竟然敢骂他有病？！
徐敛烦躁的皱着眉，拍开唐丰年的手，真的就又说了一遍，“你真的有病。”
很不意外，唐丰年和徐敛见面的第一天就打了起来，你推我搡，外加言语攻击成功吸引了旁边晒太阳的何奶奶的注意，人老但声音依然宛如洪钟，“老唐家的，你家老二又跟人打起来了！”
唐丰年后背一僵，刹那间徐敛一脚踹在他膝盖窝上，他要趴在地上的那刻骂了声“操”然后憋着一股狠劲把徐敛一起拽下来，两个人滚在地上，那时候正值七月，徐敛家门口门口也被邻居家借用晒了麦穗，两个人滚在麦穗上，又硬又痒但还你来我往，一圈又一圈的翻滚着，谁都不要做被压在下面的那一个。
两个人的脸都涨的通红，气氛剑拔弩张，红的的两双眼仿佛见了彼此的杀父仇人。
紧接着唐丰年的屁股传来熟悉的鞭策感，他还来不及嗷的一声叫，耳朵就被他老妈揪着站起来，他疼的龇牙咧嘴，上面疼下面也疼，“妈妈妈！松手，松手，疼疼疼！杀子了啊！”
“你个小兔崽子！又跟人打架！天天不学好，人家小敛今天才来你就跟人打一架，快给人家道歉！”
徐敛也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好像又恢复那样一副冷冷淡淡生人勿进的拽样，要不是脸上还没完全褪去的红色，还有乱糟糟的发顶穿插着的麦穗，完全看不出他刚刚跟唐丰年打了一架。
他就这样站在唐丰年眼前，还让他道歉？不上去再打一架，让他认清谁是大哥就算他放破脸子一马了。但是耳朵上的力度越来越重，新塘的大哥再厉害，也得在他妈手里乖乖听话。
“对不起！”
他的语气像是吃了十斤黄连配上十斤炸药，面色难看的像是这辈子被恶心到的事情都在脑海里重映了一遍。
见他老老实实道歉了，杨爱华女士也不再揪着他耳朵了，唐丰年一边揉着耳朵一边见证了他妈的顶级变脸，凶神恶煞的神情在面对徐敛的时候就变得温柔慈爱，“你就是小敛吧。”
“阿姨好。”
“第一次来农村吧，有什么不习惯的来跟阿姨说。”
“好的，阿姨。”
“诶哟，小敛真乖。”
唐丰年瞪大了眼，看着徐敛乖巧的任他妈揉着他的头，他妈还一边帮徐敛挑着头上的麦穗，一边骂着他不懂事。不是，到底谁是她儿子？还有，徐敛这个臭不要脸的，装乖！他对自己可不是这副面孔。
“在穗子里滚完等会要洗个热水澡，不然浑身痒，你家应该还没有装热水器吧，今天先来阿姨家洗。”
家里确实没有安热水器，但是徐敛也不好意思太麻烦别人，正想着怎么婉拒，杨爱华怎么可能不懂小少年在想什么呢，“你爸爸可是交了一大笔生活费给我们家，所以都是应该的，理直气壮点。”
阳光下低垂着头的女人，满脸温柔的笑意，她理着他的发丝，像是温柔的风在他的头顶盘旋落下，一直紧抿的唇角不知道怎么的就放开了，他低着头红着脸小声说，“好的，谢谢阿姨。”
唐丰年在旁边看的脸都要气歪了，杨爱华也不放心让唐丰年带着徐敛了，她让徐敛拿好衣服，然后带他去他们家洗澡。
徐敛背着背包第一次踏入这个院子第一反应就是这里很满，满满当当的栽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菜园子，也有花圃，有果子树，也有乔木，石板铺在松软的泥土上，踩过专属于林木的天下，踏上水泥地，入目就是白墙红瓦的两层小楼，旁边还有两座水泥的瓦房，一间靠着正门烟囱里缓缓冒出白烟，是厨房，后面的那座隐隐约约能看出放了不少杂物，应该是杂物间。
澡房建在了厨房旁边，这些年农村也建设了起来不少地方都装了热水器，杨爱华贴心的给徐敛介绍好家里热水器的用法还有哪个是洗发水，哪个是沐浴露就出去继续做饭了。
因为是夏季徐敛洗澡的时间并不长，等他出来的时候杨爱华刚刚把早饭做好端到了桌子上，看到徐敛出来了，准备招呼他过来吃饭，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便指派着唐丰年带他去吹头，唐丰年正咬着筷子等着开饭，兴致就这么被徐敛坏了，不耐烦地嘀咕道，“头发那么短还要吹。”
但是没收住声音，杨女士听了揪着他耳朵转了一圈，疼着他龇牙咧嘴还要骂他一句，“就你话多。”
他揉着耳朵从唐女士手下逃脱的时候好像看到徐敛在笑，笑意很短暂在他仔细着再瞅一眼的时候，又跟臭脸子冷淡的眼神对视上了。
切，谁想看你。
唐丰年走在前面带着路，留给徐敛一个冷酷的背影。
徐敛吹头发的时候动作很多，不像唐丰年只会低着头一个劲的死吹，他低头吹了会还会把头扬起来，一只手从前面的发梢中插过向后，左右摇摆几下，不睁眼全程感受着热风在发梢上的流动，以及头发上的干湿程度。
所以等他睁开眼看见唐丰年靠在墙上全神贯注的盯着他的时候，他很疑惑，“你怎么还没走？”
唐丰年下意识回答道，“我要是走了，我妈肯定又要骂我。”
等他回过神来，仔细一想，不是，这不是他家吗？他爱在哪在哪，姓徐的他管得着？
他还没开口，理直气壮，气起来了理还没来得及说，对面就仿佛洞悉到他的想法了，“我以为你没这么大的耐心。”
说完他将吹风机收好，规规矩矩的摆放好了，抬脚都要出门了，看到唐丰年还在那咬牙切齿，侧着头问道，“不走吗？”
唐丰年“嗯哼”了一声，松下抱怀的手，双手一扬一跃到徐敛旁边，狠狠揉了把徐敛的头，然后大步向外逃窜，那步伐好像有鬼在追。
徐敛攥紧了拳头，狠狠的咬住了牙，他闭了闭眼，亏他良心发现等他，这种人不值得良心。
烟囱里袅袅炊烟落在了碗里变成了一碗一碗的葱油蛋面，白色的荷包蛋飘在淡黄色的汤面上看着卖相很好，徐敛尝了尝，好像这几日的奔波变动，都被这股暖意揉散了。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在有限的身份里无能为力，他只能去接受，接受这些变动，好好的生活。
在学会接受现实中，他把自己变成了一滩死水，以为不会再被什么波动了，如今，在颠簸了十几个小时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山村时，喝上了这几天最舒服的一口热汤，他想这样也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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