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告别蜻蜓>第181章 魍魉之匣

  一股浓重的恶臭代替了昏迷前的乙醚留下的淡淡甜味,陆宇宁猛咳了一声,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坐了起来。

  眼睛被布条遮挡,手腕和脚腕缠着粗绳,陆宇宁挣了两下,一点也不见松动,心里不由一沉。

  谁会来绑架他呢,绑匪无非是求财或是寻仇,自己既没有钱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值得这样麻烦地把他抓起来吗。

  靠在水泥河沙随意涂平的砖墙上,他慢慢挪动手指,去摸索寻找墙壁上可以利用的物件,可一声呵斥随即阻止了他。

  “干什么!坐下。”

  声音很陌生,一点也没有印象。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那人似乎嗤笑了一声,也没理陆宇宁的问题,走了两步过来,一脚踹在他肩膀上,把他重新踢得躺倒在地。

  “别他妈废话,好好呆着,该放你的时候会放你的。”

  说完,便是木门插销拔出又锁起的声音。

  门打开的一瞬,陆宇宁被布条勒住的眼睛感受到一束红光,随后又恢复成了黑暗,这也让他知道,外头已经是白天了。

  这个密室不大,他在地上滚了四五下就碰到了另一面墙,里面除了一些散落堆积的木柴,也摸不到别的东西,不过倒是那股子臭味,让陆宇宁猜到了自己大概在何处。

  以前他在山里住过一段时间,山民们喂猪的猪圈里,就常年是这股红薯煮熟以后的味道,混合着生猪的排泄物和温热的体臭,实在不好闻。

  看来现在自己已经不在江城城区,而被带到了郊区某一处农宅。

  感受不到阳光也就很难估算出时间的流逝,陆宇宁不停地在手指和身体能触及到的地方敲打撞击,希望能够找到出口逃出去,可折腾得精疲力竭,最后也只能握住一根不长的木棍躲在门后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面又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

  陆宇宁绷紧了神经,悄悄靠在门旁边。

  “唉哟!”

  一听见插销被拧开,陆宇宁猛地朝那束红光照进来的地方撞过去,随后便碰上了人类身体的触感,一下子和来人一起跌在地上,便听见“噼里啪啦”不锈钢碗砸到地上的声音,还有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尖叫。

  “是你!”

  陆宇宁手脚被捆住,撞了这一下跌在地上就再也没有后续的反抗能力,他死死用手指勾住那女人的衣服,

  “章玉莲,我知道是你!是不是我爸把我抓来的,你快放开我,等警察来了,你们都得进局子。”

  或许被陆宇宁的话语吓到了,或许是做贼心虚害怕真的被认出来,女人闭着嘴不肯出声,掰开了陆宇宁抠在她衣服上的手指。

  “你们放了我,我没有钱,让陆尔然来见我,我和他说清楚。”

  “别嚷了,你和我说这些也没有用,被他们听见有你好受的,我不可能放了你,让你跑了,你爸会打死我的!”

  章玉莲快速地收拾好餐具,匆匆逃离了这里,只留下仰躺着喘息的陆宇宁。

  黑暗是如此的可怕,以至于每一秒都被无限延长,陆宇宁蜷缩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心里只剩下绝望。

  没有人会知道他失踪了,或许他就要这样死在这里。

  陆尔然欠了许多债,多到陆宇宁都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输了这么多钱的。

  赌博、投资、打点社会上的兄弟,他几乎把普通人不该沾的东西都沾了。结果成了人人喊打的老赖,在亲朋好友里面恶名昭著,让陆家的人都抬不起头。要不是大伯做主,把奶奶和爷爷留下来的家底都拿去给他抵债了,或许这个人已经成了一无所有的流浪汉。

  可陆宇宁也没有想过,他会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虎毒尚且不食子,陆尔然在他小时候也曾经用肩膀背着他“骑大马”,陆宇宁绝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被用这样的方式带到父亲的面前。

  自己还剩了什么了,只剩下母亲留给他的房子了,就算那套老房子拿去卖掉,也绝对填不满陆尔然捅出来的窟窿。

  “是顾向年!”

  陆宇宁悚然一惊,他猛然想起来,昨天在家门口和陆尔然争吵时候,他阴恻恻的那一句,“你是江城出去的那个大老板的儿子”。

  顾向年的爸爸是江城的名人,城东那座敬老院就是他捐款修的,还有绿榕路重建的夫子庙,江城中学的行政楼。

  作为回报家乡的企业家代表,本地的电视台不止一次地大肆报道过他的事迹。

  而陆尔然唯一一次参加自己小学的家长会,就是在听说了这个大老板会为儿子出席的那一次。他打着小算盘,想去找人投资他的生态果园项目,结果顾青松那一天因为堵车没能从天都赶回来,以至于陆宇宁坐在顾向年身边,听着自己爸爸喋喋不休地巴结着十一岁的同桌,羞得脸都红透了。

  “x!”

  陆宇宁少有地骂出了声,他愤怒地撞击着木门,心里头恨不得冲出去和陆尔然同归于尽。

  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耻,这么令人作呕。

  “笃笃笃、笃笃笃……”

  撞门的声音没有引来陆尔然的对质,却让陆宇宁听见门外面奇怪的声音。

  像是老式的闪光溜溜球的嗡鸣,又像是某种坏掉的机器卡壳的声音。

  “有人吗?是谁在外面?”

  陆宇宁贴着门缝,努力去倾听这声音的来源,可那响声像是被他惊吓到了,一瞬间恢复了静默。

  “是谁,回答我一声好吗?”

  他犹不死心,一想到自己可能被陆尔然当成诱饵,去欺诈顾向年,那种心痛就无法言喻地啃噬着他的神经。

  “笃笃笃,笃笃笃。”

  奇怪的响声又传了过来,一点一点地靠近陆宇宁所在的门缝。

  “求求你,回答我一声。”

  那嗡鸣终于来到了咫尺之外,陆宇宁几乎可以想象门外的人学着自己,也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倾听着里面的求救。

  “宇宁哥哥……”

  奶声奶气的小男孩声音怯怯的,是童声的清脆。

  陆宇宁心里紧绷的防线一下子崩塌了,

  “是陆葭对吗?你是陆葭,我是宇宁哥哥,你在外面对不对?你可以给我开门吗?”

  呼吸急促地给紧张的胸腔输送着氧气,陆宇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放缓声音,小心地哄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关于陆葭,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自从上了大学,除非过年,他基本没有回到过江城,而过年,陆尔然也很少把老婆孩子带来吃年夜饭,要不是去年为了让大伯给他还赌债,陆宇宁几乎都记不得自己这个弟弟的样子。

  陆葭小小的,瘦瘦的,嘴巴鼻子都像他的妈妈章玉莲,可眼睛却和自己特别像,一样遗传自陆尔然的带着水光和灵慧的眼眸。

  他们隔着一张八仙桌,只潦草地打了个招呼,陆宇宁却能感觉到,这个陌生的弟弟吃饭的时候,都一直偷偷地在看他。

  许多年前,陆葭还是睁不开眼的婴儿的时候,陆宇宁从奶奶的手里接过他,轻轻地摇晃着襁褓,哄他入睡。也曾在某一个凄清的除夕,带着五岁的小孩子,在寒冷的小广场上放过烟花。

  陆宇宁怜惜过这个瑟缩害羞,和自己一样被陆尔然冷漠对待的孩子,可到底这个家早已经四分五裂,自己也管不到后妈和弟弟的生活了,以至于血浓于水的两兄弟形同陌路。

  门外的小陆葭手里抓着一个陈旧的溜溜球,半蹲在地上,悄悄地和陆宇宁说着话,

  “宇宁哥哥……”

  “对,是我,陆葭,你快给哥哥开门。”

  知道这个孩子胆子小,陆宇宁努力让声音显得温柔一些。

  可陆葭磨蹭了半天,手里的溜溜球也不再丢了,才小声道:

  “上面挂着锁,我打不开。”

  绝望地瘫坐在地上,陆宇宁想不到自己还能怎么办。

  “哥哥,你为什么被关在里面啊?”

  陆葭好像很高兴有人和他聊天,仍旧贴在门口说着悄悄话。

  “是不是你也没有考一百分,爸爸才把你关进来了。”

  陆宇宁无奈地一笑,

  “可能是吧,哥哥考不到一百分,哥哥太笨了。”

  陆葭一下子来了兴趣,安慰道:

  “一百分很难考的,我也考不到,爸爸就总拿皮带打我,他也一样打你吗?”

  想到陆尔然恶劣的品性,陆宇宁绝对不怀疑他是会对孩子动粗的人。

  “……以前是打的,现在还没打,说不定一会儿就来打了。”

  应该是有了被皮带抽打的阴影,陆葭倒吸了一口气,连声音都放低了。

  “你要乖乖认错,不要哭,爸爸就会少打你两下了。爸爸打妈妈的时候,她就是因为一直哭,才比我被打得更久。”

  小男孩传授的经验非但没让陆宇宁心里好受一点,反而多了一分自责。

  奶奶去世之前,他曾经答应过,好好照顾这个孩子的,可明明知道陆尔然暴虐的行为,却没有过问过弟弟的生活,自己其实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家人。

  “嗯,我记得了,我尽量不哭。”

  笑着附和弟弟的建议,陆宇宁心里头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你能把你妈妈叫过来一下吗,哥哥有事想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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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就是住着魑魅魍魉的怪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