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告别蜻蜓>第130章 夜莺

  温煦低着头,两只脚尖碾着一片掉落的树叶,有点不知所措。

  她漫长而隐秘的少女期,把一切情思都寄托给了想象中的梦中人陆宇宁,直到半路杀出的顾向年一举夺走了幻想之后,她又从两人的分离中看到了曙光。

  情愫化为执念,坚持着陪伴在失去一切的小鹿身边,让自己成为他能依靠的唯一,以为“念念不忘,终有回响”。她早已经分不清,自己喜欢的,是那个打破了疏离偏见,跨入她世界里的天使陆宇宁,还是每个夜晚倍感孤独时脑细胞塑造的完美小鹿王子。

  因为过分投入,这得不到回应的相思成为不甘,到最后多年的守候,却敌不过顾向年从天而降的三个周末。撕心裂肺的痛苦猛然将她惊醒。

  陆宇宁承载的希望早已经超过了最初的悸动本身,就像一场盛大的木偶戏剧,温煦倾注了太多的心血来导演一场相依相守的悲剧,可却忘了,剧场里空无一人,连台上的演员也是她偷来的投影。

  她谁也没有感动,她只感动了自己。

  所以终于试着去解脱自我束缚的枷锁,睁开眼才看清,她流连的花圃篱笆里早已经有了园丁,而自己脚下其实也并非一片荒芜,而能播撒种子。钟南费尽心思用枝干勾住她的裙角,然后把嫩芽成为花朵的全部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了她。

  “做我的玫瑰吧。”

  傻大个子愣头愣脑,全不用心机章法,他只是赤裸裸地不做保留地站在那里,告诉温煦,我愿意被你驯养。

  蛇是怎么诱惑亚当和夏娃摘下智慧果的,温煦说不出来,她却着实明白,自己已经难以抗拒这样的赤诚坦率。

  内心踌躇的少女脑子一团浆糊,身体又因为不适而倍增负累,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好友眉间那化不去的哀伤。

  回到宿舍,陆宇宁洗了个澡,夏天就是这样,稍一活动,就是大汗淋漓。

  515室窗帘紧闭,老旧的空调噪音巨大地往里输送着冷气,许世康叼着烟头猛烈地抽打着鼠标和键盘,

  “草,氪金玩家他妈就是官方开挂吧,不靠这身装备,老子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换了身运动装的陆宇宁伏在桌案上,不太想理室友的抱怨。

  他单手按着手机的九宫格,难得主动找上了顾向年。

  和几个富二代富三代合伙开公司的事最终泡汤了,但是顾向年外祖家的事业又够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忙活一阵,除开必要的课业,他几乎都不在学校,也不回寝室睡觉,连陆宇宁这段时间,都没怎么见到他。

  独占星霜:“忙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红色的音乐软件已经按顺序播放了十几首歌曲,那头的顾向年才回了消息。

  一剑霜寒:“嗯,在开会,比较忙。”

  看着这短短地几个字,陆宇宁觉得自己像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明明知道他有许多事要做,为什么要用这些毫无价值的文字去打扰他。

  可是今天发生的事搅得陆宇宁头痛,唐夫人那条华贵的钻石项链,江斐似笑非笑残忍的目光,唐柏均张着嘴哇哇大哭的泪痕,挥之不去地重复在他脑海里上演黑白剧。

  他遇到过比这更尴尬难堪的事,大一下期顶着寒风在街头扮了一周的小丑,雇主却以弄脏了道具服装需要赔偿,拒绝支付他仅仅300块的报酬,因为舍不得这一个月的伙食费,硬是抗了老板的一盆冷水,浑身湿透然后衣摆又沉甸甸地滴着水滴,就这样死死咬着牙浑身哆嗦地站在游乐场门口,被来来往往的人流围观,最后才要来了三张红色的钞票,却因为受寒而发烧感冒了半个月,每天靠食堂卖剩下的特价馒头还有温煦偷偷塞进他书包里的火腿肠手工饼干鸡汤保温杯熬过了一个月。

  陆宇宁现在还能清楚地记起来,脸上的油彩被水融成一条又一条混杂色彩的痕迹,然后又被风吹干,凝固在脸上,结成薄薄的壳,连抽动肌肉都会僵硬。

  可那时候他并不难过,他只是在捍卫自己的权利,一双双或是鄙夷或是惊讶或是调侃的眼睛都被隔离在视线之外。

  他无依无靠,所以只能站直了膝盖,挺起脊梁去扛起生活。

  可人一旦有了火焰,就会觉得行走在冰天雪地里是那么地不可忍受。

  陆宇宁有了顾向年,他和会为自己流泪的温煦武思思是不一样,陆宇宁想,兴许自己能够缩成一团,委屈巴巴地靠在顾向年的怀里,让他紧紧地抱着自己。

  顾向年不用说安慰地话,只要安静地给他可以哭出来的怀抱就好了。

  只要你让我抱一抱就好了。

  独占星霜:“我很想你。”

  九宫格打出这几个字用不了三秒钟的时间,可陆宇宁盯着墨色的字迹,出神了半晌,终于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退格,一切又回归静谧。

  天上的月晕被乌云遮掩,只剩下混沌的柔光,这样星子也藏起来的夜晚,不应该听让人悲伤的歌谣。

  穿上袜子和运动鞋,陆宇宁不愿意再忍受许世康电脑音箱里枪械炮弹爆炸的噪音,打算去足球场上,换一换堵塞胸腔的郁气。

  夏夜的跑道上,并不是只有陆宇宁一个慢跑的人。

  虫豸嘶鸣,女孩子们围坐在中央的人工草坪上银铃一样笑着。

  陆宇宁戴着耳机,大脑放空,只是沿着伸展的白线机械地迈步。

  他不是从前可以躲着不参加运动会的孱弱少年,不是心安理得接受长跑倒数第一名的阿Q二代,他需要变得更坚强,而不是成为顾向年的累赘,把一个本该站在领奖台上的冠军,拖着气喘吁吁地吊在车尾,这样的同情比辱骂他“卑贱的穷鬼”更难以接受。

  直到小腿酸胀,陆宇宁才终于停了下来,瘫倒在草坪边,呼呼地喘着大气。

  “嗨,又见到你了!”

  失神望着夜空的陆宇宁上空突然撞进来一张英俊阳光的脸,吓得他连滚带怕地翻身坐起来。

  “sorry,好像不小心吓到你了。”

  年纪一身白色运动套装,头上绑着隔离汗水的发带,笑意满满地趴在陆宇宁身边的草地上。

  “不介意我坐这里吧,想着有缘碰上了可以聊聊天。”

  他自顾自地拍了拍地上的草屑,盘着腿和陆宇宁坐到了一起。

  一脸懵的陆宇宁咽了下口水,有些僵硬地抱着膝盖,

  “你,你怎么在这里?”

  年纪从身边地塑料袋里摸出一瓶农夫山泉,递给陆宇宁,自己也拧开剩下的一瓶,咕咚咕咚地往喉咙里灌起来。

  “啊,舒服!我不是参加帝国理工和天都大学的交换生项目吗,觉得住在外面始终不方便,所以就搬进来了。没想到第一天出来跑步就遇到熟人了呢。”

  年纪好像天生带着一种让人舒服松懈的亲近感,整个人大大咧咧地躺到地上。

  “可惜,今天好像天气不太好,星星都看不到,要不然我能给你指出来天琴座里的织女星在哪里,过不了多久就是中国人的七夕节了是不是呀。”

  陆宇宁注意到年纪的双腿很长,直直地伸展看起来矫健又结实。大概是第一次见面被那张漂亮的脸蛋吸引了全部目光,他竟然没察觉这个男孩长得这么高,和顾向年站在一起都差不多头顶平齐了。

  “喂,你和顾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说来听听可以吗?我认识了他好几年,都没见过他对哪个人动过心,很好奇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年纪侧过身,用左手撑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宇宁。

  “我是顾最好的朋友哦,有义务给他把把关吧,”

  看陆宇宁浑身僵硬,他又拍了拍陆宇宁的肩膀,

  “开玩笑的啦,不想说可以不说,我可不是划出银河的王母娘娘。”

  他这么热情坦诚,倒让陆宇宁觉得自己的戒备和疑心显得小人起来。

  “我和顾向年,是高中认识的,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失去了联络,大学重逢才又在了一起。”

  陆宇宁不想说得太详细,这是属于他和顾向年两个人的回忆与私密,他还没大方到去分享给一个刚见过两面的人。

  年纪活动着肩膀地肌肉,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宇宁:

  “啊,那看来顾一定是很喜欢你了,要知道,他很少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到花好几年的时间去找回来。像他这样优秀的人,想要的东西很少有得不到的,陆,你可要珍惜啊。”

  珍惜?陆宇宁莫名察觉到了这个词背后的暗语。

  顾向年对他来说是恩赐,是他平时根本不能奢望的稀世奇珍,所以他有幸得到了这个人的喜欢,需要感恩戴德地去回报。

  “我不知道你指的‘珍惜’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们两个人都很重视这段感情,至于该怎么去处理相处的关系,我觉得我自己更有发言权。”

  对于年纪的态度,陆宇宁有些不适,就像唐夫人污蔑了他的清白以后,用三千块钱要打发他闭嘴的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把陆宇宁和顾向年划分成了两个世界的不同个体。

  年纪收起脸上懒洋洋的笑意,诚恳地道了歉:

  “对不起,是我冒犯到了你。不过,陆,其实你自己也感觉得到吧,和顾之间的距离。因为是很多年的老朋友,我才不顾体面地这样提醒你,我看得出顾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顾,不过正是因为他是真心的,我才会替他担心,毕竟,像我们这样的人,很多事情并不是用感情就能做主的,而一旦只以感情为导向,就意味着会失去很多东西。”

  年纪颇有深意地把手按在陆宇宁的肩膀上,如同饮过智慧之泉的智者,善良地给予行人忠告。

  可陆宇宁一下子摆脱了他的手掌,起身站了起来,一脸冷峻地回答:

  “可能年纪先生在国外待太久了,对中国人的友情并不理解透彻,我不认为真正交心的好朋友,会背着好友地面去挑拨他情侣的感情。您应该听过‘夜莺’的故事,金银钻石铸成的机械鸟或许的确宝贵,可平凡夜莺的歌声从不见得逊色于齿轮造出的单调音符。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会去向顾向年告你的状,只是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大步跨出草坪,隐入宿舍楼的街道中。

  年纪冷冷地目送着他离去,最后缓缓站起身,露出一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