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告别蜻蜓>第105章 飞蛾扑火

  从木船上下来的时候,几乎每一个学生都觉得身体仍在摇摇晃晃的,两个小时的缓慢航向荡得人意识都产生了错觉。

  还好夕阳燃烧着晚霞,山上风景又明秀葱郁,踏着泥土味的景区公路回农家乐,这群青年们也走得欢声笑语,一路高歌。

  除了领头带路的顾向年,和吊在人群末尾沉默不语的陆宇宁,像是磁场的南北极,离得远了想挨在一起,走得近了又浑身难受,如同冬日里被泼了身冷水一样,心都冻住了。

  因为农家乐的老板是班里某个学生的亲戚,招待起这群大学生来格外的热情,天还没完全黑,就炖了竹荪鸡汤,炒了木耳土猪肉,红烧了一尾鲤鱼,还现摘了新鲜的南瓜嫩藤,并着一些山里的特产一桌子端了上来。

  一个班的学生分成三桌,在农家小院里吃吃喝喝,总算消解了一天的困乏。

  不知道哪个学生提议的,要唱歌助兴,下完席团支书楚玥又央了老板抱了两大台老式家庭DVD音响出来,播放起两张早已被时代淘汰的劣质碟片。

  少男少女们鬼哭狼嚎,借机靠近自己倾慕的对象,眉目传情暗送秋波,气氛渐渐走向旖旎。

  陆宇宁围在角落里老板拿大铁桶和木柴点起的一堆火边,安静地注视着这些生机盎然的小苗苗。明明是同样的年纪,他总感觉自己和这样的气氛格格不入。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进了大学,要么努力学习,渴望实现自我,要么恋爱玩乐,享受青春时光。偏偏陆宇宁既不期待着拿一份光芒四射的大学简历去出人头地,也总是有意地拒绝桃花开在自己身上。

  考高绩点是为了拿奖学金当生活费,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兼职打工是为了早点还清助学贷款,可毕业以后呢?

  不用这么拼命地压榨自己也能收支相抵养活自己的时候呢,他有希望过通过一份真挚的爱情,建立起属于他的小小家庭吗?

  他很肯定不是的。

  父母婚姻的悲剧,初恋的惨烈收场,生活的泛善可陈,陆宇宁更像是依循着惯性生存着,除开被陆尔然扫地出门到高考结束的那段时间,憋着气要考出个好成绩给妈妈挣脸,后来的人生早已经失去了目标。

  他答应过程静,要好好活下去,所以他认真地活着,买口感欠佳的打折水果面包,穿便宜大众的基本款服装,在物欲上他并没有多少追求。

  也不是没有想过利用手上的闲钱出去玩一玩,像武思思和其他朋友建议的那样,放开心胸去接纳一切,可到哪里他不都还是一个人吗。

  没有你,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他活得像富士康流水线上的小工一样机械克制,只因为点燃他感情的人都已经离他远去了。

  所以顾向年再次出现的时候,即使曾经划在心口的伤痕隐隐作痛,他也踩着危险的火苗,飞舞在这个人身边,妄图吸引他的注意,妄图通过迸闪的电光,去重获活着的实感。

  那种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的迷醉,像是毒品一样,引诱着他发狂,颠覆了他的理性,奋不顾身地投入进去。

  只有顾向年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会每天期待着天明,只有闭上眼有美梦可做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晨曦才不会倦怠无趣。可今天隔得那么近的距离,他却只剩下失落。

  破镜能够重圆吗?覆水可以再收吗?他这样没脸没皮的纠缠着顾向年,不是在欺骗自己这蜃楼幻境是真的?

  一念无明,心字成灰。

  自己的余生也就是得过且过了吧。

  跳动的火舌舔舐着焦黑木柴的表皮,把铁皮桶的内壁熏得焦黄,远山黝黑静谧,偶尔有犬吠鸡鸣,也都在溶溶月光下归于沉寂。

  小院里学生们跳起了舞,从客厅借了毛毯出来的楚玥瞄见角落里沉思的陆宇宁,拐了个弯,绕到他的身边。

  “学长你在干嘛呢,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唱歌啊?”

  火堆边放着两条长木凳,楚玥寻了空着的那张,坐到陆宇宁身边,撑着下巴用扑闪的大眼睛望着陆宇宁。

  搓了搓手,拾起干燥的木柴投进火里,陆宇宁舒展眉眼,笑了一笑,

  “老胳膊老腿了,不会跳舞,要让我唱歌,保准你们十分钟就要喊着要睡觉了。”

  他长得清秀,偏偏火光在夜色里给他眼角眉梢添上了一笔浓艳,比白日里温和沉静的学长模样生动了许多。

  楚玥见猎心喜,又自觉相处一段时间下来,大家都亲切了许多,便大着胆子试探道:

  “你是不是想到咱们萧雪班助了啊?都说相爱的人分开一秒钟,都会想到对方,像是隔了一万年那么久的思念,咱们萧学姐这样的大美人,肯定比十万年还让人难耐。”

  看这小丫头的样子,明显把萧雪当成偶像一样崇拜,一双眼睛都快要眯成缝了,生怕错过了陆宇宁脸上的一点表情变化。

  对于这桩八卦,陆宇宁是早觉得要澄清的,虽然萧雪当时是出于好意,但毕竟两人男女有别,这样的流言多了,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便解释道:

  “我和萧雪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那天她这么说,只是为了哄哄你们罢了,她要哪天真找个男朋友,我还会惊讶呢,毕竟以前她可是说,要当个工作狂奋斗到三十五岁,然后当个富婆就可以不看家产随便挑帅哥了。”

  想到萧雪那雷厉风行,分秒必争的性子,陆宇宁也觉得,这个女强人恐怕是不会早早安定下来的,不过也未必,想当初武思思不也一副霸气女王的态势,结果高考结束就和徐宁确立了关系,你侬我侬地谈起了异地恋,活脱脱一副小女儿情态。

  爱情,真是神奇的东西。

  首次充当一线狗仔就挖出一手猛料的楚玥难掩失落,毕竟她很喜欢陆宇宁这种谦谦君子的形象,觉得这样互补包容的男人才能和她偶像萧雪携手一生。

  “在说什么呢,孤男寡女的,我还以为你要撬萧学姐的墙角呢。”

  本来还被众星捧月一样围在人群中间唱歌的顾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悄潜到了楚玥身后,像个神出鬼没的幽灵一样,把躲在角落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没等他坐到身边,陆宇宁就浑身僵硬,方才刚决定的不再纠缠,便又裂了条鸿沟,猛地把人往里推。

  楚玥却像习惯了顾向年的玩笑话,撇着嘴一站,展开手里的毛毯盖在后背上。

  “什么嘛,我是那种夺人所好的人吗?而且刚刚学长才说了,他和萧雪学姐只是普通朋友,我就算想追他,也是光明正大的。”

  她算是看出来陆宇宁脾气好,不掩欣赏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陆宇宁却觉得如坐针毡,仿佛被顾向年当场逮到了作案同伙一样。

  顾向年和楚玥同学两年,哪能不知道她的性格,自然没把她的话放到心里去,

  “那陆学长也不会喜欢你这种莽莽撞撞的幼稚女孩,看他和萧学姐相处得那么融洽,肯定更喜欢年长的,成熟稳重的。”

  楚玥捂住嘴,夸张地嘘了起来:

  “真的吗,原来陆学长是御姐控?”

  陆宇宁无语地扫了一眼顾向年,看他眼神里闪过的小得意,就有种被狐狸骗走了鸡一样的错觉。

  是啊,他是喜欢比他年纪大的,毕竟他一辈子只喜欢过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比他大了七个月的眼前这位顾大少爷啊。

  “我去找老板拿几颗红薯,一会儿放进木炭灰里卧着,过半小时就是地道的烤红薯了。”

  想着快点离开顾向年的身边,陆宇宁胡乱找了个借口,起身欲走。

  顾向年却紧追着他不放,跟了上去,

  “多拿一点吧,一会儿万一大家都想吃呢,我帮你一起抱。”

  这阴魂不散的讨债鬼还真的跟了一路。

  陆宇宁和顾向年一人一边抬着一小筐拳头大的红薯回火堆的时候,脸上青筋都快要抽搐了。

  早知道就直接说要回去休息了,现在又要在这里守半小时,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找苦吃!

  虚与委蛇地和楚玥瞎侃了半天,又瞧见时间的确不早了,陆宇宁忙让学生们停下歌唱,把一堆机器都搬回去,免得影响老板和周围邻居的休息。

  学生们这才不情不愿地行动起来,又分了几个红薯。

  女生们都回各自房间休息了,男生却有好几个说要打牌的,陆宇宁实在挨不住,吩咐了他们早点休息,别玩太晚,也先走一步,朝楼顶去了。

  山里的温差的确很大,刚过十二点,已经开始冷得像是寒冬了,陆宇宁看了一眼温度,只有十度左右。

  他洗完澡躺上洁白的双人床,还能透过古朴的木质窗棂,望到外面群山环绕的星空。

  风景很是不错,盛夏过来会很舒服,只是现在这个房间没有空调,冷得人发抖。

  所以他才特意把自己安置到这个房间,和人高马大的体育委员商量,留了其他有空调暖气的客房给学生们,他们俩合住这里。

  咬着牙裹紧了被子,防止热量从缝隙里溜走。大二01班那个体育委员还在楼下打牌,隐约能听见男孩子笑骂的声音。

  他决定早点入睡,免得一会儿那人进来吵醒了自己,很久都没法再消停下来。

  模模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推开,一点橘黄的楼道灯光射进来,铺展成高大的倒影。

  陆宇宁原本伸出手想要按亮灯光,可实在太冷了,只好缩回去,想着别人洗漱好了自然就睡了,没必要大张旗鼓起来打招呼。

  于是又合上眼迎接扰人的困意。

  卫生间里的水声有一阵没一阵的响,陆宇宁想,明天终于要结束了,等送这帮小祖宗回了学校,以后再也不搞这种活动了,真累。

  热水器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陆宇宁下意识挪了挪身位,把大半张床都让给走过来的同铺伙伴。

  毕竟每人缴纳的班费只有那么多,基本上一张床都要睡两个人,自己这屋因为单独在屋顶,还没暖气,只放了一张床,比起其他楼层来还要宽敞了许多。

  这孩子还挺细心的,回来一直没开灯,不要被强光晃了眼睛,特别容易失眠。

  陆宇宁暗自在心里夸了一句体育委员,翻身偏向墙壁,努力装作熟睡的样子。

  可双人床的席梦思沉了一沉,嘻嘻索索的翻腾被子声音安静下来,旁边那人却紧紧地靠到了自己身边。

  陆宇宁皱起了眉头。

  搞什么东西!自己明明都让了三分之二的床出去,这弟弟是不是太嚣张了。

  可从被子外面伸进来的一双手却出人意料地搂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后背都拥入了怀里。

  靠!

  睡意一下子消无,陆宇宁扣住不老实的手臂,低吼一声:

  “你做什么!”

  他不想去猜测这个可能才十九岁,自己连长相都没记住的学弟会是故意来侵犯自己的,所以克制住厌恶,只想出声警告他的犯禁。

  可耳边响起的却是他魂牵梦绕了三年的声音。

  “是我。”

  勒住他腰部的手紧了一紧,顾向年贪婪地把下巴搁到陆宇宁肩窝里,蹭了蹭他敏感的耳垂,以合二为一的姿态禁锢着他。

  陆宇宁一瞬间失神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是像个烈妇一样挣扎着击退来犯者,还是像嘤嘤哭泣的琼瑶女主,顺势倚在男人的怀中,哭诉多年分隔的悲伤。

  他不知道自己是抗拒,还是接受。

  所以他僵在原处,不知所措地握紧了顾向年放在他肚子上的那只手。

  等了良久,两人都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陆宇宁终于缓过神来,低低地说了一句:

  “我们早已经结束了,你说过不要我的,不是吗?”

  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愤怒,他只晓得身边浓烈的带着浴后沐浴液味道的气息,像是一缕缕烟丝,渗进了他的心、他的肺、他的神经、他的大脑。

  他一切一切的意识都失去了本该有的冷静理智,他只想要顾向年告诉他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决绝的离开,为什么在自己艰难地熬过了人生低谷以后,又重回他一手一脚搭建的安全世界,用轻轻一个拥抱打碎所有的平静。

  顾向年,你只是路过的蜻蜓,凭什么轻易便要我转圜余生的决定。

  “你答应过的,你会等我的,是你答应的,你要兑现。”

  隔着薄薄衣料的肌肤贴合在一起,那骤然升起的温度驱散了长夜的冷寂,像是一团火,要把陆宇宁连着皮肉筋骨,尽数烧成一堆灰烬,扬在命运的悬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