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节令人犯困的政治课后，陆宇宁收了从孟嘉薇那里借来的数学笔记，打算去找班主任报道。
没想到自己前脚走出教室，后脚季明商就从走廊过来，对他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过去。
依旧是身材瘦削，穿着件深色皮大衣的模样，季明商停在一楼僻静的自行车停放处，下意识地掏了掏口袋，想要拿根烟出来，又突然想到面前还有个学生，局促地啪了啪口袋，假装去灰。
“假也请完了，回来安心地学习，你家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学校今年有老校友捐款设立了一笔新的奖学金，我看着你挺符合条件的，就帮你填了表申请上去了，你好好复习，争取期末考个好成绩，也好让审核的老师好作判断。”
江城中学本来就有家访的传统，季明商和陆宇宁父母算不上多熟，但也联系过几次，学生家长逝世他不可能不知道，因为担心陆宇宁家里失去了一个经济来源，季明商特意翻了翻学校的助学政策，不想让这个好苗子因为家庭变故，而在学习上生了顾虑。
陆宇宁此时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季明商申请的奖学金简直如同雪中送炭，他当即答应了下来，又问了问班主任学校还有没有别的勤工俭学的岗位缺人。
季明商眉头一皱，回道：
“勤工俭学有倒是有，但都是给初中和高一高二的学生的，你现在正是高考的关键时候，怎么能分心去搞这些。要是真的一时需要经济帮助，等下学期开学你再看学校贫困生的免学费条例，总不会让你一个优等生连书都读不起。”
又谆谆教诲了一阵，季明商看快要上课了，便让陆宇宁回教室去。
临转头，他又叫住了陆宇宁，有些沉重地看着这个学生脸上的伤，
“有什么事可以和老师说，老师会尽力帮你的。”
陆宇宁却没想过真的和班主任求助，老师虽然算是他半个监护人，人品也是不用说的，但他那个不讲理的爸若说自己是管教儿子，外人想插手只会惹一身腥，自己不想让季明商徒增烦恼。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陆宇宁依旧是青菜豆腐两块五解决，还另包了两个馒头，打算晚上回家了将就吃。
这个年纪男生身体发育还能冲一冲，时常六点吃了晚饭，十点又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想着晚上那顿省了，有这俩馒头垫着胃，应该不会太难受，陆宇宁决定把这个办法固定下来。
认识他的学生依旧看到他就绕着走，如今脸上又添了疤痕，更是叫人非议，要不是温煦武思思左右包夹着他，指不定还能听到什么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
刚吃了两口勾芡过多，弄得黏糊糊的麻婆豆腐，头上的灯光却被人挡住了。
“这里没人吧？我能坐吗？”
头顶光亮似灯泡的数学老师王乐端着独属于教师食堂的红色餐盘，笑眯眯地看着埋头进食的三个孩子。
“额，没人，您坐您坐！”
武思思推了推面碗，想让出个座位给王乐，却没想到王乐径直就坐到了她对面的陆宇宁身边。
教师们的饭菜显然要比学生的丰盛些，以前顾向年还在的时候，就常常点这种两菜一汤，小碗独立盛装的套餐。
王乐的午餐是红彤彤的辣子鸡套饭，带着绿油油的菠菜鸡蛋汤和一份糖醋藕丁。
他夹了一筷子辣子鸡，像是被辣到了喉咙，放下筷子呼了两口气，又瞄见陆宇宁用铁碗去免费窗口打的绿豆南瓜汤。
这种学校福利发放的免费汤菜一向清汤寡水的，学生们都不怎么爱喝，嫌全是水没有什么吃的，只有家里经济拮据一些的学生才会去领，故而更加导致这种免费菜被嫌弃，毕竟都是十几岁爱争强好胜的年纪，少年们都生怕被背后说是穷孩子。
“陆宇宁，这南瓜汤能给老师喝两口吗，辣子鸡实在太辣了，受不了，也不知道食堂师傅是不是和卖辣椒的勾结了，故意放这么辣。”
王乐嘟嘟囔囔的，开的玩笑差点没让武思思一口面条喷出来。
陆宇宁有些惊讶地看着王乐，他和数学老师关系说不上多好，不知道他今天怎么的就突然跑来和自己坐一桌，还要喝自己那看起来就清亮见底的南瓜汤。
也不管陆宇宁是不是答应了，看他愣了一会儿也没反应，王乐自顾自地端起铁碗，咕噜噜地喝了几大口，只把一碗汤喝得底朝天，一滴余液都不剩，才痛快地放下碗。
看三个学生大眼瞪小眼地盯着自己，王乐又不好意思地推了推自己的菠菜汤，笑道：
“老师也不白吃你的，喏，这菠菜汤换给你了。”
中午的食堂坐得满满的，周围少不了高三年级的学生在吃饭，大家都认得王乐这个数学老师，特别是寻常老师们自恃身份，基本从不来大食堂和学生一起吃饭，更何况陆宇宁还被疯传有艾滋，学生们都避他不及，现在王乐非但跑来和他一桌吃饭，还喝了他碰过的汤水食物，简直不可思议。
不少学生低着头窃窃私语，不过一点没影响王乐的食欲，他慢悠悠地挑出红辣椒，只把鸡肉丁聚成一小堆，自顾自地品尝鲜辣滋味。
看王乐这怡然自得的态度，学生们看陆宇宁的眼神也稍稍有些变化，毕竟都是天真年少的孩子，总觉得老师就代表着绝对的正确，连王乐都不怕陆宇宁会有烂病，他们又何必怕呢。
仔细一想，那些流言竟都显得毫无道理起来，若是陆宇宁真的有病，岂不是早该住院去治疗了，怎么几个月了都还在学校晃荡，老师们也都全然没有把他当成病源来隔离。
如此一番波折，陆宇宁回教室的时候，和他打招呼的人也多了几个，剩下眼神犹疑的同学，也不再拿看蟑螂臭虫的目光看着他，只私下里扒起了最开始传播谣言的那些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混子。
陆宇宁开始还没琢磨出缘由来，后来武思思在女生宿舍转了一圈回来，顺嘴一提，他也就明白了王乐的用心良苦，连平时看着犯晕的数学题，都变得可爱了几分。
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了两周，期末考试快要到了，陆宇宁不光在学校少了许多麻烦，连回家也轻松了不少。
陆尔然不知在哪里认识了个“有能耐”的兄弟，听了他倒卖树苗挣钱的宏图大计，被撩拨得心花怒放，三两天就跟着一起去了南方做生意，家里剩下个整日搓麻美容的后妈章玉莲，和安安静静睡得和个小猪似的弟弟陆葭，陆宇宁总算得了三分清净，好好地做起了他的王后雄、曲一线、薛金星，整日弄到快一点才睡，紧赶慢赶算是追上了全班的进度。
后来温煦提了个建议，小团体们周日那半天的假都不放了，留在教室里互相指导，查漏补缺。
孟嘉薇数学是跟着学神冯岩苦练的，常年维持在班级高位，自然当起了众人的数学老师；陆宇宁英语底子好，负责给大家听写单词讲解语法；张寒对地理兴趣高，经线纬线省区分划了如指掌，地理小测的卷子都是他来分析；倒是武思思和温煦两个学弱，虽然分配到了历史和政治的任务，但多半还是要靠陆宇宁帮着补充提示，勉强混在几个学霸中间，专注于记笔记画思维图，倒是其乐融融。
高三的生活昏天暗地，几个少男少女反倒苦中作乐，从繁重的课业中咂摸出一点不一样的滋味儿来。等到后来各种小测试里，大家的成绩都有多多少少的提升，自然也都喜不自胜，坚持把互助小组办了下来。
至于陆宇宁求着温煦咨询的那件事，也得了回信，温爸爸正打算让人招小工呢，陆宇宁就自己送到他手里来了。他本就对这个彬彬有礼的孩子很有好感，也就接受了陆宇宁的求职，只让他回去问一问家人，是不是同意孩子出来做兼职。
陆宇宁肯定不会傻到去问陆尔然，他暗中计划着一件大事，若是做成了，别说陆尔然还想不想管他，恐怕那几平米的栖身之处都不会让他居住了。
眼见着年关将近，陆宇宁趁着某天考试提早放学的机会，跑了一趟派出所，把自己的身份证办了出来，他一向过农历生日，本该是过年之后才算成年，好在身份证上公历的日子要填得早半月，过不了多久，他谋划的事情就能实施了。
悄悄叫了个锁匠一起回桃李园，陆宇宁把家里防盗门的锁换了，又找出零零碎碎的现金和存折，去银行取了，存到自己的账户里，他总算心里稍安，静等着高中生活最后一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