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考试时间到，请各位考生放下手中的笔……”
广播里传来的冰冷女声宣告了高二上学期的结束，被复习和试卷折磨得头脑发胀的江城中学学生们集体松了口气，收拾了桌上的纸笔，打算尽情享受寒假的乐趣。
在兵荒马乱的桌椅搬动中，陆宇宁告别了返家的肖央武思思温煦，锁好自己桌凳旁边的玻璃窗，一只手端起窗台上几个人共同养育的绿色多肉盆栽，另一只手用围巾裹住光裸的脖颈，慢悠悠地与顾向年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
“过年有什么打算啊，还是去美国参加冬令营？”
轻微地摆动了一下前额，陆宇宁觉得自己需要找个时间去剪头发了，修理不到位的刘海悄然生长，就算斜斜地偏向一边，一不注意还是会遮挡住视线。
本就为过年的事情心烦的顾向年心里更是沉重，闷闷地回答：
“不去游学了，先要去外婆家过年，再回老家祭祖，明天我爸就来接我回省城。”
陆宇宁没问过顾向年的家庭状况，但相处久了，见他一个人独自居住在江城，也没个大人照看，心里猜测顾家估计家庭关系很不好，偶尔两个人一起复习，顾向年接到顾父的电话，语气也是恶狠狠的，很不耐烦的样子。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来找你一起看火影啊，说好了考完试一起补的嘛，要是你回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这学期没看的集数可追不上来。”
两个人关系好转以后，陆宇宁没事也会跑到顾向年家一起做作业，周末还会租些旧港片的碟片回来看，虽然电脑已经普及了，随时能点开一个播放器看电影，可黑暗静谧的夜里，两个人无声地窝在沙发上看碟片，总让陆宇宁莫名觉得他们挨得很近很近。
这一点小心思，就像一坛女儿红，埋在陆宇宁的心里，凭着那不可及的念想，慢慢酝酿出一点点甜蜜微醺，又在无望的等待中，溢出舔舐伤口般的酸涩。
两个人脚步停在常光顾的那家面店门口，老板娘喜气洋洋地招呼他们入了座，今天江城中学放假了，失去了主要顾客来源的老板娘做完这一单也要暂时关门闭店，回家过年了，一年的辛劳总算有了好收成，她不忘特地告知了两个小少年，怕他们来吃饭会扑场空。
看着面容素净的老板娘脸上洋溢着笑容，手里一边忙碌着调料煮面，眼睛还要盯着门外年幼的小儿子骑玩具车，年味也有了具象。
“我会尽早回来的，你qq要一直登陆着，还有，去办个3g套餐吧，免得我和你聊天，还总担心你突然就下线了。”
顾向年用餐巾纸擦拭好竹筷，递给了陆宇宁。
被再次叮嘱的陆宇宁脸上一热，知道自己平时担心流量不够，总放顾向年的鸽子不好，也暗下决心，拿到今年的压岁钱，就去换一个新的手机，不用羡慕朋友们总有几百兆用不完的流量了。
吃完面，陆宇宁掀开挡风的门帘，正转身欲提醒顾向年不要忘记板凳上的外套，没想到一分神的功夫，就撞上了刚进门的其他客人。
也顾不上捡掉落的手套，陆宇宁连忙不好意思地弯腰道歉，却听到来人惊喜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小宁！”
他抬头一看，被他撞到胸口的，是一个穿着及膝黑色羽绒服，头顶还用棒球帽盖住短发青皮的高个子男生，五官虽然平凡，双眼却炯炯有神，此刻正盯着自己，仿佛中了头彩一般不可置信。
“我还说要去你家找你呢，没想到刚出诊所就‘撞上’你了。”
陆宇宁哪还记得什么手套，“啊”的一声惊叫了出来，
“林青，你回来啦！”
二话不说，林青伸出双手，仗着自己吃六个核桃补出来的一八九身高，给陆宇宁来了个熊抱。
陆宇宁艰难地从林青还带着户外冷风的拥抱中挣出来，就听到身后的顾向年口气颇为不善地问道：
“陆宇宁，他是谁？”
两人激动还没缓过来，陆宇宁连忙拉着林青的手腕，转过身，打算给顾向年介绍一下自己在高中以前最好、可能也是唯一的好朋友兼上上任同桌。
顾向年冷冷地把林青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觉得这个大个子除了身材比较高大，其他的一无是处，甚至剪得短到能看到头皮的寸头搭配歪歪斜斜的棒球帽和一身纯黑从脖子裹到膝盖的长款羽绒服，让整个人都有点流里流气的不正经，十足一个小痞子样，不免皱起了眉头。
“你好，我叫顾向年。”
到底陆宇宁还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回应，顾向年纵使心里不快，也没表现出来，只冷淡地回了自己的名字。
“顾向年？”
林青转了转挡风的棒球帽的帽檐，让视线能顺利地看清顾向年的脸，心里咯噔一声，立马沉了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把陆宇宁拉到自己身后，用肩膀隔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他是你以前上小学那个同桌顾向年？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你这个臭小子！”
还没等陆宇宁反应过来，林青一个箭步冲上去，拧住顾向年的胳膊，打算将他反手制住，结果没想到顾向年更是敏捷，利用面店桌椅间狭小的过道躲开了林青的突袭，还有余力直接给了林青腹部一拳。
身体最柔软最没有防备的地方骤然受袭，林青倒退一步，用手掌捂住肚子，疼得龇牙咧嘴的。
陆宇宁哪猜得到这两个人见面就交手了，连忙拉住林青的胳膊，不然他再上前。
“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那边还在收拾碗筷的面店老板娘见势也小跑过来，这几个孩子都是常客，她也不想闹出事来。
“别打架啊，有话好好说，打坏了怎么办。”
林青这才啐了一口，斜瞥了顾向年一眼，
“小爷我今晚没吃饭，饿昏了头才让你偷袭了一拳，等我吃饱了，一个手指头碾死你。”
那边顾向年也不示弱，松了松手指关节，讥讽道：
“噢，是吗，那我等你坐下先吃饱了，再来试试你是不是说的大话。”
陆宇宁脸都黑完了，他清楚林青爱和社会上的小混混们玩，行事作风也比较彪悍邪气，可其实平时人一点都不坏，不知道为什么才和顾向年见面就这么不对付。
“你到底发什么疯啊！”
陆宇宁硬是摁着林青的肩膀，把他摁到了面馆的凳子上。
“这臭小子不就是以前让姚康黑皮那两个傻逼下黑手欺负你的胆小鬼吗？老子当时就想收拾他了，要不是你程才舅舅说不追究了，我早追到省城打断他的腿了，哪等到今天才遇到他。”
林青气势汹汹，但是在老板娘和陆宇宁两双眼睛的严肃注视下却有点心虚，说话也显得有点强词夺理。
陆宇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初中的时候，被黑皮姚康在校门口套了麻袋，挨了一顿打，后来舅舅程才找小弟教训了这两个人，姚康却一口咬定是从省城回来探亲的老同学顾向年指使他们干的。
而林青，正是当时被舅舅安排来护送自己回家的人，捉姚康他们来受罚也是他经手办的事。
只是没想到，好几年过去了，林青居然还记得，而且见面一听顾向年的名字就直接上手要打了。
一想到这里面各种乱七八糟的关系，和顾向年不肯吃亏的性子，陆宇宁顿时头大，可他又不想再在顾向年面前提起过去那些不好的事，两个人此时关系如何他心里清楚，没必要横在中间旧事重提，平白扎上一针。
“那个，顾向年，你先回家吧，这事有些误会，我会和林青解释清楚的。”
陆宇宁用身体把冲动的林青封堵在两张桌子之间，空出了过道让顾向年通过。
顾向年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陆宇宁明显护着林青的样子，眼神一黯，心里说不出来的失落憋屈，他向来心高气傲，除了陆宇宁他从没对谁那么用心认真过，可到头来，自己还是比不上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老朋友”，像是应了那句诗。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提起桌案上的书包，顾向年一言不发地从二人面前快步走过，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中。
“唉，你说你，你还以为演电影呢，怎么可以随便就打人。”
陆宇宁把林青推到一边，让他空了半截板凳给自己坐下。
看着透明门帘外消失的背影，他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不踏实，那个人好像生气了，会不会不理自己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更生气了，一拳头锤到林青的大腿上，恶狠狠地发泄着怒气。
被瞪了两眼的林青立马倒地装死。
“饿死人了，还要打我，你是不是人啊，亏我还帮你出气，你不识好歹。”
说完，他还不忘自己来面店的原因，嚷嚷着呼唤老板娘。
“老板娘，三两豌杂米线，多菜不要葱。”
“呼噜噜！”
林青的吃相很是粗鲁，在一旁看得陆宇宁无奈地骂了一句“饿狼转世”。
“八中不考试的吗，你怎么这么早就回城了，还有，你去见过你舅舅了吗？”
江城中学放假才没几个小时，陆宇宁可不信林青是考完立马赶回来的。
嘴里包着顺滑米线的林青，咕噜咕噜地，话都说不清楚，陆宇宁半天才听懂，原来林青已经打点好关系，打算高三不去学校读书了，会考结束在学校挂靠了学籍，等毕业去领毕业证就行了，至于剩下这一年他打算去深圳打工，然后拿到高中毕业证书就去当兵，所以考试成绩什么的，糊弄糊弄就行了，下午那门英语，他填了个名字班级就直接交卷走人回了江城。
“唉，随你吧，关在教室里，你心也不在，早点去打拼磨磨性子也是好的，那你过年还在江城过吗？”
陆宇宁晓得林青的爸爸离婚以后在深圳当包工头，还娶了一个外地女人重组家庭，不然林青这些年这么胡闹，也不至于没人管。
“不了，这次我来这边就是看望一下林默那个蠢大人，过几天我就直接去深圳，会会我爸和我那个后妈，趁过年多相处相处，搞清楚他们的手段，免得下了套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林青放下手里的面碗，拍拍鼓掌的肚子，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林青。”
“嗯？”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意识到了各自的变化，陆宇宁五官瘦出了线条，不像十一二岁的时候，肉乎乎的小圆脸，谁都能欺负的善良。
林青双唇抿得紧紧地，看人总是带着侵略性，永远都不服输的样子，没有了当初硬凹古惑仔造型的中二病。
“加油啊，难过就给我打电话吧，我们都要好好地，活出个样子给他们看看。”
陆宇宁忽地握住了林青的手掌，让自己那份勇气变成幸运，守护在好友身旁，至于那个“他们”是谁，他相信林青会懂的。
林青也握紧了陆宇宁的手掌，他们的兴趣爱好，思想水平或许不同，可他知道，陆宇宁是懂他的。
他会是他永远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