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告别蜻蜓>第49章 怪叔叔的故事

  “有人吗?”

  反手关上封得严严实实的诊所玻璃门,陆宇宁垫着脚趴在药品柜台上,往底下看林默医生有没有躲在后面吃麻辣烫。

  帘幕后面的推门“咵嗒”一声被拉开,

  “吵什么吵,你这熊孩子,万一有病人输液,吵到他们休息了怎么办。”

  仍旧是短裤背心配个白大褂,还趿拉着一双人字拖不修边幅的小林叔叔,手里托着个盆,吸溜着朴素的酸辣面,从后院小厨房里蹿出来,还顺道掐了两根饮水机旁边花盆里的嫩葱,在水池里涮了两下,分成小段泡进面条里。

  “看啥看啊,我就煮了自己的,你可别说你还没吃午饭啊。”

  他护食地用手臂围住不锈钢盆,防止不速之客“见食起意”。

  陆宇宁鄙视地翻了个白眼,从手里提着的草绿色“太太鸡精”牌买菜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桶,又分开保温桶下盖好盖子的食盒,露出烤的金黄焦脆的吃食。

  “我妈烙了韭菜饼,还煮了南瓜绿豆沙,放冷冻室里刚冻出冰渣,就让我给你送来了,你还怕我抢你的破素面条,垃圾大叔!!”

  没好气地把东西往柜台上一搁,陆宇宁撅着个嘴窝进书报架旁边的小沙发里,随便拎了本《故事会》出来翻。

  大概是天天吃面馋昏了头,林默毫无吃相地用手捞了张绵软香脆的韭菜饼,“吧唧吧唧”地就狼吞虎咽下去。

  “什么素面啊,我还煎了个蛋呢,看!看!看!两面黄的,怎么能算素面呢?”

  拨开红油面条的遮掩,林默把他藏好的煎蛋翻了出来,露给陆宇宁看,没想到在家吃香喝辣的小鹿少爷完全瞧不上他那点肉渣渣,还不耐烦地催促他赶紧找张纸擦擦嘴,免得油星子能喷到八丈远。

  其实林默倒没陆宇宁嫌弃的那么邋遢,甚至他还是桃李园小区未来女婿理想人选第一名,多少生病在他这里拿药就医的阿婆奶奶都夸他细心又温柔,长得还挺好看的。

  只是璞玉还要靠雕工,整天一身皱巴巴的白大褂,头发遮住眉毛才会修剪的林默,难免透露着落魄的丧气,如同明珠蒙尘,令人扼腕叹息。

  把陆宇宁带来的绿豆沙盛出来,洗净保温桶,林默端着两个瓷碗坐到陆宇宁的旁边,

  “喏,给你也分了一碗,吃了赶紧回家做作业。”

  陆宇宁也不和他拌嘴,只端着瓷碗,用勺子挑了南瓜出来放进林默的碗里。

  “我不吃南瓜,喝绿豆沙就行了。”

  冰镇过的解暑良品口感细腻,沁人心脾,在这盛夏40度的高温里简直宛如仙丹灵药。

  “你妈上次拿的药吃完了吗,我说,还是让她去大医院检查一下吧,她这伤风感冒频繁的,体质也太差了,说不定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要提早预防啊。”

  林默碾碎了碗里的南瓜块,混合着绿豆沙一起送进嘴里,因为小区就他这里一家诊所,什么大病小病,他都要经手,不过到底社区医院的设备比不得大医院,有些症状他还是建议要去深入检查的。

  陆宇宁放下碗,叹了口气,

  “我要是劝得动她就好了,我妈这个人固执得很,连输液都觉得浪费时间,你觉得她会抽一天去做体检吗。”

  他又瞄了瞄林默已经剃干净胡须露出清晰轮廓的尖下巴,斟酌了一下措辞:

  “上次那个叫什么徐蔚的怪人,还来找过你吗?”

  林默手里的勺子一滞,放下碗揉了揉太阳穴,

  “我警告过他滚了,他也就识趣没来了,他这个人,精明要面子得很,不会再来纠缠了。”

  自从知道了徐蔚和林默之间惊世骇俗的关系,陆宇宁就很担心林默的状况。当初林默还是个大好青年,周围的人都以为这个毕业于西南最好的医学院的高材生会进省城大医院,前途无量,没想到他一毕业,就回了江城,租了小区门口的门面开起了诊所。

  陆宇宁初中的同桌兼好友林青,也就是林默的侄子,就用这个反面教材,反抗了他爹要他继续读高中考大学的命令,跑去职高学技术了,理由是读名牌大学出来一样找不到好工作。

  没人知道为什么林默会选择当一个默默无闻收入微薄的社区医生,但大家都发现这个原本阳光向上的男孩变得越来越消极,也不见他有成家立业的打算,曾经爱慕他的女孩都嫁作了人妇,同龄的男孩也都结婚生子,唯有他茕茕独立,单身到底。

  看陆宇宁仍旧悄悄斜眼盯着他,林默无奈地打开了空调遥控器,关掉了破旧的小风扇,

  “就知道你是来蹭空调吹的,我还想今天没病人能省点电费呢。”

  这简直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陆宇宁为了摆脱林默安给他的守财奴“葛朗台”人设,嘴里憋着一直没问的那句话,终于脱口而出,

  “我才不是想蹭空调呢,我就是想问问,那个徐蔚和你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什么这种那种关系的,哪种关系啊?”

  林默倒没像陆宇宁预想那样大发雷霆,反而又抄起了他那一贯的吊儿郎当的调调,笑眯眯地拿陆宇宁开玩笑。

  陆宇宁支支吾吾了半天,又觉得明说了出来“同性恋”这个词会伤到林默的心,只能委婉地回了句,

  “就恋爱关系呗,男的和……男的那种恋爱关系。”

  这近乎禁忌的话题让陆宇宁如坐针毡,江城这种偏远小城市里,没有谁会拿这个当聊天的话题,陆宇宁对同性恋的了解,只来源于各种电影小说,还是打擦边球那种,一点具体描写都没有,他完全没法想象两个男的怎么一起生活,怎么牵手去逛街,怎么买票看电影,能领结婚证吗?

  陆宇宁的局促倒是提醒了林默,这还只是个16岁半的少年,不是那些插科打诨拿他取笑的老混蛋,要是不好好给他树立正确的印象,说不定以后会走上歧路。

  又想起之前陪陆宇宁来他诊所里拿药的大男孩儿,林默隐约觉得有些担忧,那男孩绝不是单纯地把陆宇宁当普通朋友,那眼神里的渴望和亲昵只有恋人之间才会这么深沉。

  “对啊,我喜欢他,他喜欢我,就是恋爱关系啊,或者一个准确的词就是‘同性恋’吧。”

  林默的坦然令陆宇宁哑口无言,他搓了搓发热出汗的手心,心里既感动于林默没拿假话敷衍他,也畏惧自己内心深处一直隐藏的绮念突然具体化了。

  看陆宇宁低头不语,林默倒是笑了一声,往背后的病床上一靠,两条腿交叉地放在一起,换了个舒适的姿势,

  “怎么啦,觉得叔叔很恶心?还是想不通什么是男人和男人的爱情?我给你五秒钟时间逃跑,以后还来不来都随你吧。”

  陆宇宁心想,虽然这个厚脸皮怪叔叔还是一脸淡然,但谁知道这个大过年蹲在诊所后院哭着吃自己送来的饺子的大龄单身青年会不会现在正玻璃心碎了一地。

  “妈耶,你吃了我多少好吃的,现在想拍拍屁股就赶我走?真是垃圾大叔!”

  林默强撑起的笑容渐渐控制不住,他捏住鼻梁,怕会有液体突然从泪腺涌出。

  多少次了,不管是他的亲生父母,还是姐姐姐夫同学朋友,没有哪一个第一次听到他的自白,是不露出鄙夷的眼神的,就像他是一个身患传染病的绝症病人,眼睛里只有恐惧和可怜,而他们需要立马做的,不是把他抱进怀里,而是赶紧呼叫120将他带走隔离。

  “哈,你还斤斤计较这些,真是……”

  这话说到一半,哽咽的气声愣是没让他完整地说完就将头埋进了双手里,陆宇宁站起身,半蹲在林默面前,轻轻握住他的手,调侃道:

  “你胡子拉碴的我都没嫌弃过你,喜欢个男人怎么了,怪叔叔还是一个好心的怪叔叔啊,来,和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那个徐蔚肯定是个讨厌的负心汉,居然让我们林默美男子气得躲了这么多年。”

  林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难得正襟危坐地回忆起当初年少轻狂的往事。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男的的,高中我女朋友都交过三四个呢,就是上了大学,遇见了徐蔚,才发现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

  停了停讲述,他吸了吸鼻子,十年前的记忆已经太模糊了,分别后的日子只剩痛苦和疑惑,他都快不记得,刚刚和徐蔚在一起,是多么的快乐,多么的自在,

  “那时候,医学院还是六人间,他睡我下铺,老拿腿蹬我床板,又喜欢逗我生气,本来我都和校花约会上了,结果被他搅黄了,呵呵,后来他又是请罪又是帮我打饭补课的,我就被他迷了眼,信了他的鬼话,和他黏在一起颠三倒四非君不娶的,这样好了两年,最后快毕业的时候,却让我发现他和校花睡了,靠着校花的舅舅在省一院当领导,他就留在了大城市发展,我气不过,毕业证一拿就独自回了江城,一直躲着他,没想到他过了这么多年,又跑来和我说,他最爱的还是我,当初是校花把他灌醉了,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我,想让我重新回到他身边。哈哈,你听听,多无辜多痴情呢,可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接受了校花的帮助,当了省一院的医生,一路扶摇直上成了科室主任,现在功成名就了,又想和我破镜重圆,没门!!我要他一辈子记得,我有多恨他,看到他的脸,我就想起推开宾馆门的时候,他和校花睡一起的恶心场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压抑多年无人诉说,这份苦楚如同决堤的大坝,刷一下都冲了出来,陆宇宁只听出一片肝肠寸断的绝望,却无法找到如何止血的安慰。

  他只能拍了拍林默的肩膀,让他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呜呜地哭着。

  这哭声又让他想到了顾向年和自己,不知道,十年以后,他们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埋藏在他心中的种子,是会无疾而终还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呢。

  至少,至少,不要像林默和徐蔚一样吧,即使不能做朋友,也不要成为互相折磨的怨偶,就让这份心动永远都是最初美好纯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