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那边的两个同学，别占着跑道了，一会儿还有接力跑呢。”
挂着红袖章的学生会成员看陆宇宁和顾向年赖在原地不走，挥着手开始驱赶。
陆宇宁翻了个白眼，他的腿还疼着呢，哪管这狗屁接力赛呢。不过太阳底下晒着到底难受，他按住还在给自己搓揉小腿的顾向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啊，我的腿废了！”
平时养尊处优的肌肉群，被突然撕扯开，立马显现出后遗症，走两步陆宇宁就痛得龇牙咧嘴的。
还好顾向年常年坚持锻炼，和个没事人一样，还有余力扶着陆宇宁一步一步往更衣室那边挪动。
“小鹿，你们太让人感动了，真是真挚的兄弟情。”
搂着一堆校服的徐宁一看到两个同伴，高兴得连蹦带跳地冲过来，
“你不知道，思思和温太阳都快喊哭了，连我们老班都吼起来了，去他的第一名，我们八班就是要情比金坚，患难与共。”
陆宇宁艰难地勾住徐宁的肩膀，两只手吊在两个朋友中间，减少对腿部的负担，
“情比金坚不是这么用的，你怎么当的语文课代表啊，快扶我去坐一坐，不然我以后就是跛子了。”
可惜徐宁比陆宇宁都矮了十公分，和顾向年这个一米八的高个一左一右靠在他旁边，让陆宇宁扶起来特别的不舒服。
“好啦好啦，你别在这里盯着我了，我又不是真废了，你不是还要帮其他同学寄存衣服吗？”
推开激动地说个不停的徐宁，陆宇宁屁股一沾到长凳就动不了了，拧开早让徐宁帮他拿好的十滴水凉白开，咕咚咕咚灌了一通。
等他解了渴，才想起来旁边还站着个人。
想起自己之前嫌弃顾向年喝过的可口可乐，他试探着举了举保温杯，对顾向年说：
“你要喝吗？”
没想到顾向年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接过水杯，靠在墙壁上，也大口喝了起来。
“啊，小鹿的口水还挺好喝的。”
这话里带着俏皮的调侃，让本就心有芥蒂的陆宇宁红了脸。
“再说，我就泼你一脸藿香正气液。”
他比起拳头乱晃了两下，把世界上最难喝的液体都叫出了口。
“哈哈哈，你就会虚张声势。”
顾向年走到休息室旁边的洗手台，接了捧水洗脸，飞溅的水花喷射到他乌黑的鬓角上，顺着线条流畅的下颌骨一路沾湿了胸膛，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却让人在这炎热的夏天里感到了清凉的浸润感。
陆宇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古人道：“清水出芙蓉”，顾向年英挺的轮廓没有芙蓉的清美，却带着荷叶的清新。
“顾同学，那边跳远组的颁奖啦，你快去领奖状！”
守在休息室门口等候参赛同学归来的徐宁隔着玻璃门喊了一声，大约是收到了前方一线的消息，来通知班里的学生参加仪式。
顾向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扯着领口扇了两下，
“叫到我了，你能一个人走回看台吗？”
等候室里还有不少其他来参赛的学生，陆宇宁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占座，他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还走得动，就是难受了点。”
说完他站了起来，试着走了两步，两条腿却不听使唤地歪歪扭扭的。
顾向年连忙扶住他，
“要是实在走不了，就在这里等我，大不了我背你，也没几步路。”
陆宇宁一个七尺男儿，自尊心当然不允许让一个同性背着自己招摇过市，连忙摆手，
“你走吧，你走吧，我歇一会儿就自己回去了，哪能让你像背小孩子一样背我。”
没等顾向年再多说，他就转身往通道的另一端走去，生怕顾向年一冲动，就真的扛起来穿越千人的目光走到看台上。
看陆宇宁如此坚持，顾向年的疯狂计划最终流产了，他快步跟着徐宁离开，只想早点拿了奖状回来，说不定还能赶回来接一接陆宇宁。
体育馆通往外部的通道，宽敞阴凉，穿堂风冲刷而过，带走了浮躁的热空气。
陆宇宁一个人杳然独行，此时大部队都还在看台上为正在进行的比赛欢呼呐喊，没有人注意这清幽一隅的怡然自得。
本来以为会心情很低落的，偏偏这一次，就算仍旧是吊了车尾，可因为有着顾向年的陪伴，陆宇宁却感到胸膛舒朗开阔，难得的神清气爽，他不打算先回班里接受同学们的安慰，而是静静地靠在厚重的立柱边，倾听天际渺远的风声和嘈杂的人声，天与地仿佛分隔成了两个世界，一方寂然无声，一方人间烟火，而自己夹杂在分界线中，体会着奔跑向终点时最后一刻顾向年在耳边的那句呢喃带来的回甘。
“看，终点就在眼前，听，同学为你呼喊。鼓起勇气奋力向前，用你的荣誉带给我们希望”
播音员还带着娃娃音的夸张腔调在扩音喇叭里回荡，
“接下来，是高一八班的顾向年同学为参加一千五百米长跑的陆宇宁同学送出的祝福与鼓励。”
“当你筋疲力尽的时候，不要忘记，身边永远有人与你同在。”
神游太虚的陆宇宁猛然一震，他故作顽强的心脏，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千万年的孤独，全涌过来了。
这个人是懂他的！
懂他并不是真的能够一往无前地走下去，懂他的坚强都是一层纸糊的壳子，谁要是愿意戳开往里一看，便会看见满满的都是对人间的惘然。
原本被满目山河占据的视线，突然就模糊成一片朦胧的雾影，他按住自己酸涩的胸口，怅然所失地靠在大理石墙面上，缓缓滑坐在地面，
“顾向年啊，顾向年，你为什么就这样来到了我的身边。”
“啊啊啊，小鹿，你太棒了！”
武思思一个十米冲刺，从看台边撞了过来抱住朋友，刚在台阶上露出脑袋的陆宇宁立马咯噔一下，退了两步，差点没摔倒。
后面的温煦也急匆匆跟过来，不过她不像武思思的大大咧咧，男女之间的距离，还是让她立在一边，揪着衣角，脸红地盯着陆宇宁汗湿的额头。
“渴不渴啊，我这里有脉动。”
“唉哟，武皇啊，我的腿快断了，您别压着我了。”
陆宇宁扶着墙壁找了个空座坐下，婉拒了温煦递过来的运动饮料，周围坐着的关系好的孟嘉薇冯岩张寒也都来问候过了，甚至古板的班主任季明商还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在意名次，搞得他哭笑不得。
有时候陆宇宁觉得自己是个冷情冷性的人，因为看惯了人间冷暖，所以对所有事都带着旁观的心态，这劳什子的运动会他除了觉得稍微有点丢脸，根本就没怎么想过失败了会对不起观众，世界那么大，少了谁都照样运转，可是陆宇宁的世界，却因为有了某个隐秘存在而迸发出一缕光亮。
暴露在日光之下的光裸看台热浪阵阵，就在陆宇宁快要忍不住偷偷溜到阴凉处躲一躲的时候，班上的同学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啊，我们的冠军归来啦！”
徐宁肖央像年画里的童男童女似的，簇拥着高瘦的顾向年返回看台，原本和顾向年并不怎么熟络的班上同学们，因为这次的比赛，而难得地对他生出一丝亲近之意。
毕竟能在整个学校几百人和体校生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为班级捧回来唯一一个冠军的顾向年，是被下意识地容纳进整个团体里的，这就是所谓的集体荣誉感吧。
点头敷衍应付过兴奋的学生们，顾向年径直走过塑料椅子之间狭窄的过道，挨着仰着头闭目养神的陆宇宁坐下。
“怎么样，还难受吗？”
早就听见顾向年的声音但却假装不知道的陆宇宁揉了揉眼睛，侧过头躲开身边人伸向自己额头的手。
“我没中暑，在休息呢。”
“晚上一起去喝冰吧，热死了，真想洗个澡。”
陆宇宁心跳得有点快，虽然感谢顾向年的陪伴是件名正言顺的事，可不知道怎么的，一想到私下约他一起喝奶茶，就有种做坏事的紧张。
顾向年一楞，他没想到陆宇宁会主动邀请他，立马狂喜，应了下来。
围绕在体育馆各处的彩旗迎风飘扬，年轻的学生们热血满腔，只有两个少年的世界悄悄发生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