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告别蜻蜓>第19章 氓之蚩蚩

  试了试手脚的动作,感觉没有伤到骨头,陆宇宁忍着一身的伤痛,起身朝学校的保安亭走去。

  裤子被碎石刮破了几个洞,好几处擦伤还在渗着血,身上的白衬衣也变得脏兮兮的,唯有脸上,除了一些淤青,还算是没有破相。

  这个时间点学生都已经上课了,保安正在亭岗里打着盹儿,听到玻璃窗“咚咚咚”地被人敲响,吓得一个抖动,从旋转皮椅上跌了下来。

  等他睁开眼仔细分辨了吓他的人,又恢复了一脸的不耐烦,

  “怎么了,不上课跑来这里干嘛,哟,这打架了啊?”

  陆宇宁捂住尚未凝血结痂的手肘,默默点了个头,

  “我要报警,有人半路上袭击了我。”

  保安登时站了起来,板着个脸威胁道,

  “报警?报什么警!先去找你们班主任联系家长,再去保卫科报到,还报警,要是警察来了,闹出什么误会,不是给咱们学校找事么,去去去,打个架还兴师动众的,成天找事。”

  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保安“砰”的一声把窗户关上,防止屋里空调的冷气被泄露了,大夏天的,真让人心烦。

  忍住心头的怒气,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自己不能让大家都不痛快,陆宇宁只好拖着浑身疼痛的身体去找了班主任报备。

  所幸班主任还比较负责,立马打了电话联系了陆尔然和程静,又带着陆宇宁去保卫科简单地包扎了伤口。

  “你先去给你们这堂课的老师说一声,我带保卫科的老师去接你爸爸妈妈。”

  班主任放下了电话,那边的家长反映有些激烈,这种校门口发生的打架事件,闹不好会惊动校领导,他决定谨慎一些对待,亲自和校长解释。

  陆宇宁乖乖地点了点头,用班主任给他的外套围住了破损肮脏的白衬衫,然后一瘸一拐地去找数学老师请假。

  “你说你被人打了?什么人打的,为什么打你。”

  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正一脸戏谑地打量着陆宇宁。

  他一直就不喜欢这个学生,从前陆宇宁的爷爷还是青山中学副校长的时候,就因为一些工作态度之类的小事,而直接卡了他评高级教师的资格,令他怀恨在心。

  如今陆鼎言的孙子撞到他手里,难免言语上要训斥一番。

  “听说你爷爷还是咱们学校的老师,生的孙子竟然没有一点纪律性,上课时间跑去打架斗殴,还把课堂看在眼里吗。”

  用手里的课本狠狠地拍了两下讲台,数学老师抽了根粉笔砸到陆宇宁的鼻梁上,

  “去,把你名字写在黑板角上的请假格子里。”

  原本请假人名字写在黑板上该是学习委员做的事,数学老师却公报私仇,成心让他在班上出丑。

  陆宇宁捡起粉笔,狠狠地用粉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身后不断传来同学的窃窃私语和笑声,像是细小却令人难以忍受的鱼刺,卡在陆宇宁的喉咙里,让他想要大吼出来。

  “写完了就滚,别在这里碍眼。”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陆宇宁再也忍不住数学老师的刁难,转身离开了教室。

  保卫科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隔壁办公室的几个行政老师还在闲聊,陆宇宁默默地坐在走廊的长凳上,他看着窗外飘动的宽大树叶,觉得有些晃了眼。

  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倒霉,特别是遇上了顾向年以后,几乎就没有好事发生过。

  写作文点题,他最爱用的一句心灵鸡汤,就是“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那他一定会给你再开一扇窗。”

  可他的上帝,关上了门,打开了窗,只让他往外看了一眼,看到了繁花似锦、光明未来,却总是在他快要走出困境的时候当头棒喝,告诉他,他只能继续待在这阴暗的角落。

  明明一切都在变好的。

  都怪他,都怪那个该死的顾向年。

  无处发泄的一腔怒火,全部被陆宇宁抛洒在顾向年的身上。

  “你个小崽子,净给我闯祸。”

  陆尔然的咆哮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班主任带着陆尔然和程才两兄妹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身后还有闻讯赶来的周主任。他是陆宇宁爷爷培养起来的教师,陆家大人一听孩子出了事,就立马联系了他过来帮忙。

  程静一见儿子浑身灰扑扑的,脸上还青一块红一块的,顿时心疼得不行。

  “怎么弄成这样的,有没有让医生看一看。”

  班主任连忙开口,

  “没有大碍,就是一些皮外伤,我刚刚也让保卫处的人检查了一下,没伤到骨头。”

  舅舅程才冷哼了一声

  “没伤到骨头就不是大事吗,我们家的孩子,平白无故被人欺负了,学校难道没有责任?”

  有心祸水东引的班主任满头大汗,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是学校的坏学生干的,那就抓出来赔偿道歉就行了;要是是校外的人做的,那和学校就扯不上关系。

  偏偏听陆宇宁说,伤他的人是社会上的小混混,又是在学校门口出的事,这就难办了。

  学校交不出肇事者,又脱不了干系,家长要是闹起来,肯定是会引起领导的追究的。

  “三位家长冷静一点,我们也是刚刚才了解事情的过程,这不,就是想要和你们商量该怎么办吗。”

  见班主任的态度还算好,程才方才放过他一马,一同跟过来的周主任开口问陆宇宁事情的经过。

  “你说是你以前的同学打伤的你,既然好几年没见过面了,别人为啥要打你呢。”

  陆尔然打断了陆宇宁的讲述,他听了半天,脑子糊涂了,陆宇宁的意思是,几个人在路边碰上了,聊了几句,陆宇宁不愿意搭理他们,他们就动手打了陆宇宁。

  偏偏陆尔然在社会上混得多,却并不关心儿子的生活情况,对小孩子这种一言不合就打人的幼稚手段很不了解。

  一听爸爸这么问,陆宇宁的脸色就难看一分,陆尔然从来不顾家,一心只和朋友花天酒地,哪里知道当初自己被姚康欺负过的事。

  倒是程静,一听陆宇宁说起姚康的名字,立马想起来当初自己去学校教训的那个三角脸的小孩。

  “你说是以前把你推下山坡摔断了手的那个同学,这个小兔崽子,一点不长教训,还敢来欺负你。”

  陆尔然倒是不以为然,

  “别说人家的孩子不长教训,陆宇宁一样不长教训,他以前就弄伤过你,你还上赶着和他说话,这不是贱吗。”

  陆宇宁脸色一白,他没想到父亲不怪犯事的人,反倒怪起自己不够谨慎了。

  “我不长教训,也不看看谁生的我,整天和骗子鬼混,钱都被骗了几次了,到底是谁不长教训。”

  “嘿!你还敢顶嘴。”

  陆尔然好几个姘头都是拿了他的钱就跑了,今天被儿子当面揭了伤疤,立马气急败坏,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骂咧咧的。

  换做平时陆宇宁绝对是息事宁人,不会和陆尔然起冲突,可今天连遭羞辱,一肚子气都憋着,现在最亲近的人还这样说他,立马像针扎气球似的,连同着过往对爸爸不负责任的怨气都发泄出来。

  “我就要顶嘴,你平时管没管过我?现在说我不长教训,我倒是想长教训,可你都去教训别人了,哪里还记得自己还有个儿子。”

  “啪!”

  陆尔然一巴掌扇在陆宇宁的脸上,力气大得差点把儿子打翻在地。

  程静尖叫一声,扶住被打得偏向一边的陆宇宁,捧着他的脸颊,只看见他右边脸红肿起来,五个手指头印随着毛细血管的破裂快速浮现在白皙的皮肤上,连着嘴唇也被打得裂开出了血。

  一向把儿子放得比自己命更重要的程静,气得直发抖,一把推开还要上前打孩子的丈夫。

  “陆尔然,我跟你拼了,你他妈敢打我儿子,你他妈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这个龟孙儿。”

  像只母老虎一样扑上去撕扯陆尔然衣领的程静,自然不是暴怒的男人的对手,陆尔然余怒未消,眼前这个只会说教的女人对着他的脸又抓又扯,简直是个疯婆子。

  他一下子掐住程静的肩膀,用力一推,身材瘦小的程静哪里有力气反抗,立马被摔到墙上。

  没了挡路石的陆尔然又抬起脚,对准儿子柔软的小腹一脚踹上去,还处在发育期的少年怎么经得起成年人灌注全力的一踢。

  陆宇宁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全部绞痛在一块,脸色苍白地躺倒在地上,一时失去了意识。

  班主任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本以为是叫家长来解决孩子打架的事,哪能想到家长居然自己打起来。

  “诶诶诶,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他连忙扯住陆尔然的手,阻止他再对孩子拳打脚踢,周主任也连忙跑去叫保卫科的人帮忙。

  没想到还没等班主任拉住陆尔然,一个拳头立马把他打翻在地。

  “草你妈的,敢打我们陆家的人。”

  一直站在墙角抽烟的舅舅程才,两步并做一步,暴风骤雨一样的拳头就打得陆尔然连连叫唤。

  一个是常年在监狱里锻炼着身体,出狱后还学了不少防身术的壮年,一个是被酒色掏空的花架子,两个人动起手来,形势简直是一边倒。

  陆尔然毫无还手之力,脸上立马挂了彩,程才却不给他喘气的机会,捉住他两只手往后一撇,一拳接着一拳地打在陆尔然的肚子上。

  “救命啊,快救命。”

  陆尔然像个待宰的肥猪一样,直喊救命,被惊动的保卫处老师和周主任,都被程才的狠劲吓了一跳,连忙你推我拉地把两个人分开。

  双手被架起来的程才,被拖开的时候还不忘再补上一脚,踹在陆尔然的脸上,疼得他连救命都喊不出来了。

  “老子要去告你,程才,老子要告到你再去蹲大牢,蹲十年,不,再蹲二十年。”

  被保卫处老师保护起来的陆尔然像只斗败的公鸡,花衬衫上都是脚印,鼻青脸肿得都看不出来本来的样子,嘴上却还是不肯求饶。

  “去告吧,你这个没卵子的狗东西,只敢欺负老婆孩子,再蹲十年牢,老子出来一样打得你屁眼都不敢着地。”

  程才才不管陆尔然威胁的话,他敢为了保护母亲的名节拿刀子捅人,也敢为了妹妹和外甥打死这个渣男。

  “离婚,咱们离婚,陆尔然,明天咱们就去离婚。”

  抱着半昏迷的陆宇宁哭得泪流满面的程静,终于对丈夫死了最后一点心,曾经妄想的回头是岸,那些咬着牙忍受的幻想,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未来里。

  未满十五岁的陆宇宁,就这样,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