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来了。”

  他猛然睁开双眼,朝东边望去,金色的曙光划破天空,无声照射在青红相接的树梢上。

  晓日逐升驱散了清晨的薄雾,在草间欲坠的露珠上闪烁嬉戏。周围的人群纷纷发出惊叹和赞美,而他们两人却彼此存有默契,一言不发地静静观赏。

  他不知道沈槐安此刻的心情如何,当他看见日出时内心像是有无数地泡泡升起而后炸开,不断在他的心口震动。

  或许是刚才的余热并未完全消散,也或许是因为和他一起看日出的人是沈槐安,他的心跳依旧在疯狂的跳动着。

  为沈槐安……为这场浪漫的日出。

  沈槐安像是有一股特别的吸引力,让岳渟渊此刻无比想要挨近……再挨近一点。

  怀揣着悸动不安的小心思,他缓缓地向沈槐安身旁一点一点靠近。

  仿佛是被察觉到了自己的动静,沈槐安大方靠近并往后坐了一些,微微向后用手撑在岳渟渊背后,两人肩胸相抵后,方才努力挪动的身躯微僵,再无任何小动作,待到日出完全升起,沈槐安才开口打破沉默。

  “听说这个景点还有一片枫叶林,要不要去看?”

  岳渟渊说出了旅游时的经典语录:“来都来了,当然要去看看。”

  与沈槐安从天瑕景区下来的时候,看到好多情侣在这边缠绵拍照,还有的在日出下接吻。

  岳渟渊联想到方才还以为沈槐安要凑近做些什么而闭眼的自己,瞬间羞愧的无地自容。

  不仅在心里猛抽自己巴掌,还唾弃自己禁不住美色的诱惑,随便两下就被撩的晕头转向。思绪太过于沉浸导致他没看到脚下一不小心踩空,整个人向前扑去。

  完了!脸要着地了!

  “小心!”沈槐安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将重心向后搂去。

  但岳渟渊好歹也是一个成年男子,虽然不至于脸着地,却也将沈槐安撞得踉跄。

  两人一齐向旁边倒去,沈槐安被撞倒在旁边的石头上,一只手紧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将他的头护在胸前。

  “哥!”他连忙从他怀里退出来,焦急地问道:“你没事吧!”

  被撞倒的人还摸摸他凑过来的脑袋,温和地说道:“没事,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石头那么硬你直接撞上去肯定淤青了,我看看吧!”他作势绕到沈槐安的后背要看他的伤势。

  却被沈槐安一把拉住:“真的不疼,乖别怕。”

  岳渟渊依旧不依不饶,沈槐安只好叹气:“渟渊……现在外面太多人了,回去给你看好吗?”

  岳渟渊这才意识到周围都是看完日出后返程的人,垂眸含糊道:“那、那回去以后、你给我看看。”

  “好。”男人答应了。

  似是害怕沈槐安在骗他,他又不放心地再三确认

  “真的不疼?要不枫叶林不去了?现在就回去看看有没有伤到?”

  “渟渊”沈槐安停下了脚步后盯着他,笑容从嘴角漾开:“虽然我很想让你看我的身体,但不是现在。”

  此话一出,岳渟渊瞬间愕然,品出这话的意味后立刻大步流星地向前逃遁。

  在心中还不忘责骂沈槐安嘴上从不把门,总是张口就来,走出一段距离后,再扭头看看后面心安理得地跟在他身后的人,心中的怨念更重了。

  他回头的霎时间,大片地落叶飘然而下,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进了枫叶林里,抬头望去是被朝阳染红泛着淡橘红色的枫叶,他被眼前的景象憾地哑口无言。

  清晨的风并不算凌冽,这些落叶在风里起舞相互玩闹,枫林里还传来叽喳的鸟叫声,听起来并不让人觉得聒噪,反而心旷神怡。

  他不自觉看向身旁同样被美景吸引的沈槐安,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来的梦幻而又温情。在层叠枫林里流连的沈槐安,令他的心软作一团。

  蓦然间脑海里就闪过了佩索阿那句念起来落寞又浪漫的诗句

  ‘每一个秋天都更加接近我们的最后一个秋天’

  这是他和沈槐安重逢后的第一个秋天,他想……或许他们还能有下一个。

  他突然很想告诉沈槐安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岳渟渊觉得他一直在寻找的时机就在眼下……

  沈槐安却像是没有注意到身旁人蠢蠢欲动的眼神一般,一直往远方看去,深邃的眼眸中带着无尽的柔光。

  岳渟渊不禁感到奇怪,朝他注视的方向望去,是一颗青红衔接的树,大约是还未完全入冬,所以树的下半部分还是青绿色,而上半部分变成了橘红,看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是乌桕树。”沈槐安轻声呢喃“是我和你一起看过的乌桕树。”

  岳渟渊瞳孔放大,眸中的枫叶满林,他与沈槐安那些少年□□溺进回忆里,灌入五脏六腑叫人难以忘却……

  这虽然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一个秋天,却不是他们一同度过的第一个秋天,六年前他们有过共同的秋天。

  那个乌桕树叶片散落四处,最终落在他们身上的六年前的秋天……

  那是他和沈槐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逃课回来被秃头李抓到他们一起去看的乌桕树,那颗种在南城郊区很久很大的乌桕树。

  高三开学以后,他妈的身体好了不少,所有高三的学子也都开始进入复习阶段,他很少再逃课出去他妈的工厂里。

  岳渟渊也从原来在前十名游荡,稳定在年段前六,当然这一切沈槐安功不可没,课间休息的时候,他咬着笔冥思晚上带点什么好吃的新鲜玩意,给这位小少爷尝一尝,顺便聊表一下自己的谢意。

  要不请他吃饭也行,因为他自己寒暑假打工也攒了不少钱,请他吃点好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叩叩’窗外的玻璃发出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向窗外望去,面容清隽的少年穿着白色的校服清清冷冷地站在窗外,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情绪不对!

  和沈槐安一起呆久了以后,他不知不觉就开始能够习惯性地探测出少年的情绪。

  他连忙从教室后门绕出去,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你脸色很差,生病了吗?”

  少年没有回答,垂着眼眸,语气平淡:“有时间么?跟我去个地方。”

  “当然可以了!”

  岳渟渊想当然地以为他是生病了想去拿药,没想到小少爷生病了这么黏人,才满口答应抓着沈槐安的袖子,就想把人往医务室扯。

  却不曾想,被沈槐安反手握住手腕,健步如飞地牵着他往学校后门走去。

  岳渟渊惊呼:“医务室不在这,你走错了!”

  “不去医务室,上来。”

  沈槐安率先爬上后面的围墙,俯视着还在墙下方张口结舌的人。

  岳渟渊觉得此刻眼前的景象充满了不真实,年段第一的好学生带着他逃课,这合理么?虽然不合理,但他定神后还是随着沈槐安一起爬上去,两人同时从墙上跳下来。

  “看来秃头李最近对我挺放心的,这都没被他抓到。”少年沾沾自喜地对着身边的人:“好了小少爷,现在想去哪?今天我舍命陪君子!”

  “有点远,打车吧。”沈槐安在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后,报了个他没听过的地址。

  四周鳞次栉比的高楼从视线里缓缓倒退,出租车越来越远,高楼不知从哪条路开始变成了自建的房屋和路过一片片还未开花的莲池,车把他们载到一片莲池附近。

  岳渟渊开口调侃:“要不是知道你的为人,我还以为你要把我拉倒荒郊野外卖了。”

  听了这话,沈槐安眼底终于流露出笑意:“万一是呢?”

  “反正我也不值几个钱!”岳渟渊耸肩表示无所谓。

  两人穿过一片浓阴,他们的裤腿上都沾上了又黏又刺人的苍耳,岳渟渊一边跟着他的步伐,一边努力地和苍耳作斗争。

  “到了。”

  前方的人停下步伐开口,岳渟渊抬眸,不曾想这里别有洞天,藏着一颗茁壮的的大树。

  大树的叶子已经开始变成漂亮又亮眼的赭红色,树林里的风沙沙吹过叶子便会被惊地煽动翅膀缓缓下落,沈槐安走进,顺手接过一片落叶送给他。

  “?”

  “你的谢礼。”

  岳渟渊接过落叶,粲然一笑:“我冒着写检讨的危险陪你逃课,你就送我一片叶子?这是礼轻情意重的意思吗?”

  “它很漂亮,很像你。”

  “……你也很好看。”突然被夸岳渟渊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回赞他。

  “坐下一起看一会吧。”

  树下有一块石头,沈槐安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和岳渟渊并肩坐下,他们静静地看着在金光下摇摆的树。

  岳渟渊由衷感叹:“这棵树真好看,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有这样一棵树,它是什么树啊?”

  “乌桕,乌桕树。”

  “原来是乌桕啊。”岳渟渊轻笑着说:“这么好看的地方都没人来,还真是徐定超所说的‘此间好景无人识,乌桕经霜满树红’。”

  又开口问:“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很小的时候和爷爷奶奶,还有我爸妈来这里野餐过。”

  “哦。”

  “为什么不问我?”

  沈槐安看着眼前的景象对身旁的人开口,明白沈槐安在问什么的岳渟渊,轻言细语地对他说:“这有什么好问的,每个人都有秘密,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说,你不想说就算撬开你的嘴你都不会吭声。”

  “是包办婚姻,在我懂事起他们关系就不好。”沈槐安低声呢喃,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和他倾诉。

  “我一直一个人住,之前还小,我爷爷奶奶大约是不想让我察觉,所以给我在外面租房子请了保姆和司机照顾我,后来我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也不想回去了。”

  听着落寞的语气,岳渟渊的心被网住揪得发紧泛酸,想要张口却不知从何处安慰,只得笨拙地拿手拍拍他的背。

  令人心疼的声音又从身边传来:“你的父母一定很爱你,渊渟岳峙……真是个好名字。”

  “而我,一枕槐安……”说话的人嗤笑:“从始至终取名的人,都希望一切不过是一场空泛的梦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