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彬全程低头沉默不语,人家让他干啥他就干啥,一声不吭把手放腕枕上,让西老爷子给他用中医看诊。

  孙副院表情略显得意,笑着对叶泽恺道:“看,我们医院厉害吧,不仅有西医科、中医科,还有中西医科。”

  叶泽恺抿嘴笑着附和:“特别高级,哈哈。”

  老专家一边给谢彬摸脉一边小声辩驳:“这有什么可少见多怪的,我爷爷当一辈子中医,到我爸这辈儿才转研西医,我融会贯通一下行不?”

  孙副院赶紧给予肯定:“行,当然行!你是我们院宝藏啊哈哈。”

  内科专家转而看向谢彬,表情慢慢生出些古怪,探究似的问他:“你平时身体怎么样?”

  谢彬像没听见似的闷不吭声,耷拉着脑袋不搭理人。

  叶泽恺替他道:“之前一直挺好的,一年到头都没怎么见他打过喷嚏,发烧打蔫都是这几天的事情。”

  老师医哦一声,沉吟两秒收回腕枕道:“他这是惊厥呀,吓着了,啧……正当壮年的小伙子挺少见的,干什么去了吓成这样?”

  孙副院忽然咳嗽一声打断话题,问:“惊厥这不小病么?要不开点儿中成药吧。”

  专家医师扬眉看老领导一眼,没再说话,随手拿个纸片写了几个药名递过去,“按说明书服用就行,三五天没效果再过来,问题不大,年纪轻轻的身体好恢复快。”

  孙副院接过纸条,示意叶泽恺道声谢,就带俩人下楼,顺路拐去药房把药给取了,一条龙服务直把人送上车。

  谢彬坐进副驾后叶泽恺被孙副院拽了一把,被老先生压低声音质问:“你打人家了?”

  “没有!”叶泽恺被问的一愣,随即哭笑不得道:“您想哪儿去了?”

  孙副院盯着他仔细打量数秒,点头道:“反正你要是下回带他来看外科,那可不成!”

  “您可放心吧。”叶泽恺上前抱了老先生一下,郑重道:“我爱人,护着还来不及呢。”

  老头皱眉,“你就为他,和娜娜离婚?”

  叶泽恺翻着白眼嘿一声:“您就别跟着起哄了,我什么时候和林娜结过啊?你们当年吃顿饭,就把我俩安排了,那我回头在保宁开一饭店,天天摆流水席,让大伙儿红白喜事交替着办,行不行?明天先让您跟周院长结一个,后天再让我三叔办个二婚,您说这玩意……他还有人权吗?”

  老头被他逗的噗一声乐出来,赶紧摆手,“可别扯淡了,回去开车慢点儿啊。”说完赶紧掉头往门诊楼里走去。

  叶泽恺绕到车头又往前追一步,高声道:“叔!帮我保密呀!”孙副院脚步没停,抬手朝后方摆两下,身影已随脚步末进大门楼洞里。

  夏天太阳大温度高,车在外面停一会儿车厢温度就能上到五六十,谢彬一上车就赶紧把车窗降下来透气。正好从叶泽恺那句“我爱人。”开始听起。

  随后叶泽恺上车来拉拉他手,问:“累吗?想吃水煮鱼吗?”

  谢彬摇头,看他开空调自己把车窗升起来,又把脑袋贴玻璃上合眼眯着。

  叶泽恺道:“快中午了,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在外面吃点儿。”

  谢彬小声嘟囔:“我想回家。”

  叶泽恺没辙,系好安全带说好吧,那回家弄点儿简单的。

  谢彬咬咬牙,紧闭双目鼓起勇气申诉:“我想回我自己家,你要是真在乎我的感受,就让我回家吧……”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话峰一转小声哀求:“我回杭州等你也行,你,你……你别圈着我。”

  这回换叶泽恺沉默,心里又酸又疼,扭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每次听谢彬说要走就忍不住想发火,可这个惊厥症顾名思义,就是不能吓唬他。于是深吸一口气发动汽车,故作随意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陪我一起扛,我们一起解决问题好不好?”

  谢彬眨了下干涩的眼皮,把手指攥紧又慢慢松开,现在根本不是扛不扛的问题。但是他不敢说,只能低头捏自己手指头慢慢放松情绪。

  他现在连自己的问题都快扛不住了,再说也不想面对叶泽恺,和这个男人是真心爱过没错,可叶泽恺也承包了他这两年所有噩梦,现在和他说句话都心率过速,这段缘分还让他怎么往下继续?

  谢彬这几天格外胆怯主要源于惊厥症带来的病理反应,对症下药两天之后心慌问题很快得到改善,睡觉也不再发噩梦,不出三天精神就慢慢缓了过来。

  但病理反应的消失并不能缓解他对叶泽恺面孔产生的畏惧感。

  这张脸他终于记住了,可惜是在一场场被强迫、被强X与被羞辱的噩梦之中。

  叶泽恺看他吃了几天药,虽然脸色与食欲有所好转,但精神仍旧恹恹的愁眉紧锁,待二人用过晚饭后,状态都较为放松时提议:“彬彬,明天我带你去医院复查一下,你想上午出门?还是多睡一会儿,下午再去?”

  谢彬把身体靠向椅背,双手在膝盖上蹭了蹭,垂头轻咳一声,闷闷道:“叶泽恺,我想跟你谈谈。”

  叶泽恺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又是老生常谈,心里和谢彬一起说话:“你不能一直这么关着我。”但是这次有些不一样,谢彬下一句话让他惊喜交加。

  谢彬说:“我记住你的面孔……你的样子了。”

  “真的记住我啦?”叶泽恺神情喜悦、激动的像极了一位被妻子告知他要当爸爸的准父亲。谢彬终于记住他了,这种喜悦对叶泽恺来说好像确实不亚于迎接一段属于自己的新生。但随即又摇头笑得又有些难以置信:“彬彬,你不会是哄我开心的吧?”

  谢彬摇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叶泽恺……我噩梦里那些脸全都是你。”

  叶泽恺脸色瞬间刷白下去。

  谢彬曲起手指,捏住一块膝头处的裤子布料用指尖缓慢撕扯,继续喃喃道:“其实我前两天就想跟你说,我已经……没办法,没办法不怕你了,你懂吗?你就算关我一辈子,我也就这样了。”

  叶泽恺张口结舌好半天,他明白谢彬的意思,谢彬说的“也就这样了”就是两个人的关系再无转圜余地的意思,什么倾心什么爱慕,统统已经烟消云散,谢彬说“怕”他已经非常委婉客气,实际上可能是怨恨到想把他挫骨扬灰?

  他身体前倾,心中忽然紧张起来,踌躇地紧抿起嘴唇,最后小心翼翼问道:“我……我们,曾经也有过很快乐,很幸福的时光,你……那些记忆,你一点都不愿意保留吗?”

  谢彬缓缓抬起头看他一眼,但马上又把眼皮垂下一来,嗫嚅道:“如果没有那些,我早就想方设法报警了。”

  叶泽恺把手按在脸上,深深吸气缓缓呼出,双眼泛红沉默许久,最终却十分坚定:“彬彬,你提醒我了,等下我会把露台门锁起来,手机也不会再带进这个家门,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报警,也不会让你有机会离开,这件事我们之前已经谈过了......你可以恨我,但不能撇下我。”

  谢彬低着头咧了咧嘴角,仍喃喃劝导:“何必呢?像圈牲口一样圈一个没法儿再喜欢你的人。”

  叶泽恺瞠大双眼神情哀痛的盯住他,隔好半天才潸然道:“彬彬,你不用刻意拿话扎我,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也知道该怎么做。现在放你走......我们俩才是真的完了,相反只有把你留下,我们才有机会重头来过。所以还是那句话,我爱你,我决不会放手。”

  谢彬抬起头,但是把脸偏到一边,仍然不愿意面对他的样子,讷讷开口:“会有人找我的……我又不是孤儿。我爸妈知道我最近要回家。”

  叶泽恺手指缓缓蜷缩成拳,表情歉然给他解释:“我每天都有帮你回短信,我说你和朋友又接到一个新的项目,让他们不要担心,你自己在国外这么多年……他们很信得过你。”

  谢彬牙齿咬得嘎吱一声轻响。

  叶泽恺听不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但能看见他侧脸下颌线绷紧,额角因愤怒浮现出淡青色的筋络。

  但凭他对谢彬的了解,气归气,却不会轻易暴发出来。

  果然两三分钟后谢怂怂做了几个深呼吸,又把头低下去闷闷的说道:“我有时候会想……也许我从前对季童要求太高了,我们在JP那些年,也有很多快乐的……值得珍惜的回忆。而且他其实没强迫我做过什么。那次就算我拒绝替他援交,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至少不会把我关起来,又或者绑着我让我……我……”

  “住口。别再说了……别说了!”哗啦一声,杯碗盘碟被叶泽恺猛地一挥胳膊扫下桌摔成一地狼藉。随后噌地站起身,上前一步扣住谢彬肩膀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满脸伤心欲绝,压抑怒火沉沉控诉:“谢彬,我这些天一直在跟你道歉,你可以不原谅我,也可以视而不见,但你怎么能把我跟他相提并论?怎么能拿我跟他比?”

  谢彬双手攥拳身体向后辙,紧闭双眼勉强撑起一股志气反驳:”我没有。你,你……还不如他!”

  叶泽恺呼吸一窒,险些当场被他气晕过去,用粗重的呼吸压抑怒火,他知道谢彬在激他,激到他伤心绝望放他回家。

  于是不由分说把人按进怀里用力搂紧,恨声道:“行吧,我不如他,我不如他矫情虚伪装大度,他要装B选择放手,我不会,我死都不会放你走。”

  谢彬一口气撑到头,又开始手脚发冷头脑泛昏,这局没谈下来只能休战再伺良机,于是立即服软怏怏哀求:“你先放开我,我想……”他说着吞了口唾沫稍微停顿两秒,从新捋清楚口齿:“我不舒服,我想休息。”

  叶泽恺皱眉,一弯腰把他打横抱起来,“不行,现在时间太早。”

  谢彬以为他要和自己干什么,身体极其诚实地瑟瑟颤抖起来,哽噎出声,“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再对我做那种事了!……你,你还是人吗?”

  等他勉强把话说完眼睛已经红得像兔子一样。

  叶泽恺迈步走向大起居室,把他放沙发上,深吸一口气,放软语气解释道:“我只是想说,你这时候睡觉夜里容易失眠,咱们一起看部电影再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