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今日消费两束玫瑰>第2章 像云雾,像山川。

  

  宋朝闻是个非科班出身的电影演员,业内口碑很不错,拿过的奖含金量都很高,但入圈十多年,名气就像他的气质一样“淡”,平静到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他自己倒是挺享受这种平静的,出门不戴墨镜口罩,也不提防狗仔,白天晨跑傍晚遛弯儿,根本没有所谓公众人物的自觉,反倒是陆清每次跟他走在一起会提前把自己捂严实了。

  陆清十八岁以前,宋朝闻从不接感情戏,演的大多是文艺片或悬疑片,就算有感情线在里面,那也一定十分隐晦。倒不是说陆清十八岁以后他就逐渐放飞自我,主要是以前从没接过拍戏以外的工作,这几年除了会考虑感情戏,还开始尝试接一些综艺节目了。

  陆清曾经说宋朝闻的脸就只适合出现在大银幕上,因为五官辨识度不高,更容易塑造角色,宋朝闻说陆清的意思是嫌他长得不好看,陆清当时很认真地解释,说他很好看,像云雾,像山川。听起来太虚无缥缈了,宋朝闻没信。

  大抵也是这个原因,观众普遍认为宋朝闻的性格亦如他的模样,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很有综艺感,直来直去,接得住梗,时不时偷偷跑出来的北方口音也很能拉近距离。于是这两年网络上有关他的讨论基本都是:什么?他竟然拍过那么多电影?什么?他竟然拿过某某某奖?什么?他为什么还不红?

  把名气当身外事的宋朝闻对此一无所知,他连个人微博都不用,一切事务由公司打理,他只负责不迟到不早退,到点认真工作,下班失去联络。

  这两天又接了一档新的综艺,是个演技类的竞演节目,几个演员在台上合作演出一段剧情,台下各位评委点评,然后分别宣布晋级待定淘汰。

  这节目录到今年已经是第五季了,前几季把许久未在镜头前露面的老戏骨和默默无闻的实力派演员请了个遍,这一季只剩下想从其它领域转型和为了节目热度故意请来的流量明星,偏偏还是后者居多。幸好宋朝闻只是飞行嘉宾,两期并作一天录,就像在专属席位看一整晚蹩脚的话剧。本想着以自己的资历多少配说几句友好建议,可惜节目组提前告知过他,他的“作用”就是给台上的年轻人一些“鼓励”,言下之意十分明显--有心来做点擅长的事,结果又是背台词。

  昨天打了通不愉快的电话,今天坐在演播厅里的宋朝闻就像接了部新电影。原本没这么高难度,但他向来敬业,绝不会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可实在太烦躁了,偏要演好心情,尤其是台上某个流量艺人完全不会演戏,台词含糊不清、眼神飘忽不定、偶像包袱极重,但长得像陆清,他一个“滚”字在喉间上上下下,最后还是咽下去了,决定节目一录完,连夜买张机票飞南城。

  而陆清此时正在给顾客开酒,手法熟练得像火锅店的拉面师傅,盖子弹飞出去,落在哪里听不到声音。

  顾客已经是醉酒的状态,在陆清转身准备走之前搂住了他的腰,叫他坐下来一起玩用嘴唇传扑克牌的无聊游戏,掉下来要喝光一整杯酒。

  老板今天在店里,陆清有了底气,低头瞥了一眼腰上那只手,一言不发地拆开一副新牌,推到桌子中间。音乐声太大了,吵得胸腔发闷,他只得凑近了顾客,贴在他耳边说:“我们有规定,不能陪玩儿,这属于偷懒,要扣工资的。”

  顾客也转头贴着陆清的耳朵,却不是要说什么,陆清感觉到耳廓一阵湿热,是被人借着醉意“亲”了一下。

  这人是常客,陆清平均一周要见他五次,就像只有周末需要上班,平时都在休假一样,陆清没办法甩脸色,露出个虚伪的笑容来,给大家把酒都满上,然后赶紧走。

  老板一个人在角落的卡座玩手机,陆清干脆过去告了一状,说:“有人占我便宜啊,能申请下次不为他服务吗?”

  “可以啊。”老板摸摸耳朵,陆清在他耳边喊太大声了,又疼又痒。他让陆清坐着休息一会儿,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有没有被怎么样”。

  陆清手里还拿着一个深色的圆形托盘,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忍住没用托盘往那个人头上拍的。他摇摇头,但皱着眉,暗色灯光下,那双眼睛就像被风吹动的凤尾,“路哥,能不能问问你今年多大了?”

  老板叫路星池,是个擅长神出鬼没的漂亮男人,“三十四。”他说。没好奇话题为什么这样跳跃。

  陆清笑了一声。

  路星池比宋朝闻还大一岁,但陆清叫他哥。

  路星池见陆清心不在焉,以为他是被吓着了,心想或许他并没有要聊天的意思,只是怕冷场才随口找了个话题,于是看了眼时间,说:“不然你今天先下班吧,早点休息,明天就不要再理这个人了,我处理。”

  陆清摇摇头,拒绝了。这个月就得开始交房租,这里按工时给工资,不到点不下班倒是像跟宋朝闻复制粘贴。

  工作的地方叫Pluto,冥王星的意思,晚上七点开始营业,装潢布置像Live house,舞台设备都齐全,但除了七点到九点有驻唱歌手在台上,之后的时间都和其它Pub没什么两样。

  陆清不经常唱歌,那两个小时有专门请乐队来演出,除非那个任性的主唱哪天由于各种原因唱不了,他才会上台替一会儿。他不喜欢自己沙哑的声音,最开始是不愿意迈那几级台阶的,可路星池说工资另结,他的脚步就飞快起来。

  不在宋朝闻身边以后,他很难不承认赚钱比想象中难,就连这份工作,还是几个月前随便导航了一家最近的酒吧想彻夜买醉,结果付不起酒钱,掏证件证明非未成年后被路星池好心收留的。后来听路星池说,他那天看起来就像要哭,声音哽咽,不停重复:我没有家,也没有钱。

  听起来像喜剧画面。

  陆清酒量好,难得喝断片,记忆模糊,拼凑不出具体情节,却认定自己当时一定哭了。

  对他来说是个好陌生的字。

  路星池今晚闲得发慌,不然也不会跑来Pluto坐到半夜,恰好看见陆清两点准时去休息室换掉工作服,他便等在门口,提出要送陆清回家。

  陆清没拒绝,他对这个年纪且模样好看的男人没什么防备心。

  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陆清报了小区名字,说:“其实很近的。”

  路星池听见地址就把导航关了,这小区他以前有个朋友住过,多少有些印象,“确实近。”

  车开得很慢,路星池说今天出门忘记戴眼镜,不谨慎不行,陆清不怀疑,打了个哈欠,不小心掉出一滴眼泪来,这种情况下,眼泪又成了熟悉的东西。

  “看你每天都没什么精神,白天没休息好?”路星池随口问。

  陆清如实回答:“睡得挺香,但我下午也要上班儿,累的。”

  “下午是什么工作?”

  “小区门口花店打杂。”

  “你很缺钱吗?”

  “显而易见。”

  路星池沉默了很久,眉心皱着,嘴唇也抿着,陆清都快要往“他是不是想包养我又说不出口”这方面猜了,好在路星池沉默之后只是温声提醒他:“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谢谢。”陆清说:“花店不用每天都去,休息时间还算多。”一等到抱怨的契机,话就停不下来,“工作是没有尽头的,不去花店,就帮楼下的琴行招生,发宣传单,或者接待学生家长,我本来还想过要不要利用剩余的时间送送外卖,可惜了,我路痴是天生的,还不会骑电瓶车。”

  路星池看过陆清的身份证,知道他年底才满二十一,北城人。一个刚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在外地同时打几份工,一瞬间能联想到的悲惨民间故事太多了,他想问,又担心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过度在意自尊,只好说:“其实以你的条件可以去做一些其它方面的工作,你可能是太急了,把选择题错当成填空。”

  陆清说:“听起来像在劝一个失足青年迷途知返。”

  “是吗?可我的个人习惯是只称呼三十岁以上的人为青年。”

  “您是想开除我吗?”

  “倒是没有这个意思。”

  “那,填都填了,就这样吧。”陆清拢拢外套,手摸着安全带--车已经快到小区外了。

  “经常有人那样对你吗?”路星池绕回了在喧闹环境中没及时出声问的话题,“那样”两个字涵盖的内容很多,实际上他并不清楚顾客究竟把陆清怎么样了,一时又找不到更合适的说法。

  陆清也愣了一下,笑了笑说:“没有,不过总是有人让我喝酒。”虽然喝酒这事他并不讨厌,但,“很奇怪,我是一个天生身体就很糟糕的人,吹不得冷风,喝不得凉水,可我…喝各种各样的酒,却很少会醉。”他的话里有一些停顿,因为意识到开车的人是自己老板,理智回笼,刻意删减掉了“被迫”两个字。

  不少人认为夜店里的服务生喝几杯酒是“无可避免”的,路星池很惭愧,他不常来,来了不干涉,以顾客之一的身份坐在角落,适应又默认了这种无可避免。他适应了,陆清自然也适应了,他现在再说“你其实不用配合”,陆清反而像被取笑了。

  车停在小区外,路星池随口道:“我有个朋友以前住这里,今年夏天搬走的,不然还能介绍你们认识,你和他男朋友差不多年纪。”

  陆清心下大吃一惊,面上毫无表情,也没多确认一句“你朋友的男朋友该不会叫陈风吧”,这关系一对上,他在夜店上班的事情迟早得被宋朝闻知道,索性不往下进行。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时回头对路星池客套:“今天实在太晚了,改天请您上来坐。”

  心里默念着路星池不要突然来一句“不晚,就今天吧”或者“可以,我明天就有空”,路星池就很顺应他祈祷地挥手说再见了,陆清松了口气。

  没有原因,又一整天昏昏沉沉,只想睡个好觉。明天下午不用去花店,这说明他这一觉可以睡很久。

  这几个月来身体一直处于极度亏空的状态,好像欠了自己一大笔钱,神经紧绷,不敢懈怠,怕一放松,疲惫感就会加倍而来,那他一定会生病。

  每当担心自己会坏掉的念头一出现,他就立刻放下手边的所有事情,换上睡衣闷头睡大觉。

  然而这一觉又没能睡好。

  隔天早上他被一阵敲门声吵赢,那动静让他以为厕所的水管漏了,楼下的房东想要洗澡却被淋了一身排泄物。他半梦半醒,睁不开眼睛,意识却在构建接下来的画面:他要跟房东说,我租的是你的房子,水管漏了那也是你房子的问题。

  没顾得上考虑自己够不够讲道理,因为门外传来宋朝闻的声音。

  他彻底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