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餐馆的一间包厢里, 关棠单独盛出一碗汤,送到唐青面前。

  他忍不住再一次开口:“唐?”

  唐青眼眸轻眨:“嗯?”

  关棠无奈:“你走神了。”

  唐青:“……抱歉。”

  关棠看着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可以跟我商量商量。”

  唐青和家里的关系关棠大概了解一点, 父母早前就各自再婚生子, 有了各自的家庭, 他从不与父母联系。

  两人相识的这些年, 无论是否逢年过节, 唐青习惯了独自居住, 几乎把自己跟社会隔绝开, 除非生活必要,基本不会出门走动。

  连同过年过节,关棠邀请他上家里聚餐也被拒绝了。

  每个人生活, 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圈子走动联系,唐青却不属于任何圈子,生活出奇地单一,甚至说是孤僻。

  关棠怕他有事闷在心里, 比如这次住院都瞒着。

  唐青:“真的没事, 关棠, 谢谢你的关心。”

  关棠没被糊弄过去,几天前的疑问脱口而出。

  “没事的话,这半年你究竟去了哪里?引发心肌炎不说,怎么会把自己弄到营养不良的程度?”

  唐青有口难辩。

  如果把自己穿越的事情告诉关棠,对方指不定以为他犯了严重抑郁,从而诱发精神或者心理方面的疾病。

  自回到现代,这六天以来, 他无时不刻不在怀疑自己,过去的几年是否做梦, 还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可摆在衣柜里的衣袍还在,萧隽送给他的那只云雀弩被他放在床头。

  他低着头,安静喝着碗里的汤。

  “关棠,有些话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不过请你放心,不管我做什么,去了哪里,都会尽力照顾自己。”

  他顿了顿:“你也一样。”

  关棠觉得唐青话里有话,正要准问,唐青先他一步开口。

  “如果有件事摆在心底让你时常惦记,换作你的话,会去探究吗?”

  关棠眯眼:“看那件事值不值得,还有会不会给你带来伤害。”

  唐青轻轻应了这句话。

  这顿饭结束,时间还不算晚。

  枫林市深秋的夜晚寒凉,街边的灯刚打开,人行道上陆陆续续多了出来散步逛街的人。

  关棠开车带着唐青在街上兜了一会儿,手指在方向盘敲了一下,偏过视线,询问:“要不要去看场电影放松一下?”

  唐青:“……我想回去休息。”

  关棠耸肩,被拒绝了并不意外。

  “好吧,这就送你回家。”

  小区楼下,唐青和关棠说了几句话准备下车。

  面前忽然横来一条手臂,关棠挡住他开门的动作,眼神有些深。

  “唐。”

  唐青收回推车门的手,静静靠在车椅上。

  “怎么了。”

  关棠仍眼都不眨一下的盯着他,许久,面色带了几分无可奈何,有点泄气。

  “唐,我就那么不堪?”

  唐青不解:“这话什么意思。”

  关棠:“对视半分钟,也没见你脸红,在你眼里,我就没有一点让你着迷的魅力么?”

  唐青:“……”

  他说:“我们是朋友。”

  关棠把静心理的头发往额后捋了一把:“哎,早知道当初就别那么混,要是没发生那件事,你会不会就答应跟我在一起了”

  关棠家世和相貌优越,从小都是被追捧的目标。上头有一个大哥跟二姐顶着,家族事业不需要他操心,久而久之养成闲散好玩的性子,过去没少沾上花丛。

  后来因为项目对接跟唐青认识,几乎称得上是一见钟情。

  他借面谈剧本的机会和唐青私下见了不到三次面,就确定自己对唐青动心了。

  之后慢慢收心,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才算走进唐青的朋友圈子。

  唐青圈子的空白让他感到雀跃,又因为对方过度的孤僻心生怜惜,难得有了想要照顾一个人的想法。

  他选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向唐青坦诚自己的心意,并且表示从即日起追求唐青。

  关棠从没这样真诚地对一个人,习惯了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唐青唯独对他露出几分松懈的态度。

  那时候唐青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愿意尝试接受关棠的追求。

  可没等两人关系正式确立,关棠有次和朋友去酒吧玩,喝多了,把一个人带了回去。

  碰巧那天午后唐青带着刚写完的剧本找他详谈,喝的几分醺浮的关棠跟身边的人半搂半吻的下了车,被唐青撞了个正着。

  那天以后,唐青收回抱着尝试接受他追求的态度,他们没做成情人,成了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

  虽然这份朋友关系有关棠刻意维持的原因在。

  唐青很少社交,关棠借几次项目找他合作,对彼此都加深了部分了解后,才逐渐把这份朋友关系延续至今。

  现在旧事重提,唐青在关棠的注视下缓缓眨眼。

  “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现在提起已经没有意义,关棠,别做那样的假设。”

  他一顿,又说:“我……”

  接下去的话要怎么说呢?

  他想告诉关棠,自己才结束一段恋情不久,现在并没有继续发展一段感情的打算。

  可那些话就算说了,要关棠如何相信。

  连他自己都为此茫然。

  唐青垂下双眼:“有些累,我进去休息了,你早点回去吧,路上当心。”

  关棠:“我们只能是朋友了”

  唐青毫不迟疑:“嗯。”

  **

  已经过了凌晨,唐青睡了两个小时再次转醒。

  晚上下过一场秋雨,气温骤降,他穿着浅青色加绒的睡衣坐起,靠在枕上,没有打开床头灯。

  唐青做梦了。

  梦到了战争。

  战火在大邺的西北境外蔓延,那里的风干冽寒冷,夹着不间断的号角和嘶吼声,在他梦里久久萦绕。

  自己忽然消失,不知道韩擒他们可有发现?

  那天带兵攻入军镇营救他的人,会是谁,韩擒,还是幽州的将士?

  唐青脑子很混乱,想着梦里的画面,手下意识钻进枕头底下,握住一只小巧的云雀弩。

  弩闸里还有几枚精细的箭头,他的指腹在开关上来回摩挲,心绪被牵向了很远的地方。

  唐青在黑暗中止不住地痛吟出声,越去想,头就越疼。

  他在一阵难忍的痛楚中按下云雀弩的开关,哗——

  眼前乍然浮出白光,光圈越来越大,像漫天流火,将他完全覆盖。

  **

  元朔七年正月,大邺西北,幽州境外大雪不止。

  连接两个月以来边境战火绵延,寒风裹稍的血腥味无竭无尽。

  邺武帝出征西北,此时已兵临突桀王城,大军即将压境。

  号角长鸣,风雪咆哮,两军交战。

  突桀不交出大邺边贸监察史,这场战争便不会停息。

  战场混乱,铿击震鸣接连起伏。

  在将士声嘶力竭的怒吼下,只听天幕传出一记遥远的轰响,轰得所有人双耳麻木,旋即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这一刻,灰暗血腥的战场前线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

  白光如流火莹莹蔓延,光源的尽头,却有一抹影子缓慢坠落。

  两军这一刻不约而同的静止,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在战场上看见了洁白的神迹。

  只一瞬,稀世战马雷首犹如雷霆闪电向那道白光疾驰飞奔。

  寒风刮啸,雷首所过,带出恍目的蓝色银光。

  萧隽驭着战马义无反顾地冲进白光之下。

  直到荧光散尽,下坠的那抹人影直直的落在了马背上,掉进萧隽的怀里。

  *

  唐青经过一阵剧烈的头痛后,下意识紧闭双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伴着温暖的光源,好像落到了什么地方。

  再睁眼,撞入一双熟悉的眼睛。

  唐青恍惚地怔了怔。

  他记得这人的眼睛总是淡漠冰冷,此刻四目相对,却涌动出着许多情绪。

  唐青压着嗓子,心脏无端的发酸发胀。

  他余光一晃,面前的一幕幕竟与梦境里的战争重叠。

  心念急转中,他愕然道:“天子亲征,陛下,您疯了吗……”

  萧隽扯扯嘴角,压下失而复得的颤抖。

  诸多心绪在这一刻回归。

  他紧锁唐青的眼睛,狂妄而坚定的开口。

  “是,孤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