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还在梦里, 听到有哭喊声,很快没了动静。

  他的腰腹袭来一阵不适,后颈隐约抽疼。

  从四肢百骸蔓延的痛楚使得他思绪回归, 头脑多了几分清醒后, 逐渐认清形势。

  他被抓了。

  抓他的突桀人将他扛在肩上, 随着队伍有序撤退。

  乌发沿着他倒悬的脸庞垂落, 几乎遮掩整张面容, 方便他睁着眼眸暗自观察四周环境。

  只片刻, 唐青发现突桀人带着自己从密道离开, 从周围的内部石壁来看,像是从山体内部以人工之力凿开的一条密道。

  这群突桀人压着从五乡县劫掠的物资和一些当地的百姓赶路,嘴里不时骂几句突桀语。

  被抓来的百姓已经不敢吭声, 反抗只会遭到压迫和虐打。

  唐青默然,忍耐着腹部的疼痛,小心屏起气息,以防叫人发现。

  围剿他的突桀骑兵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在没有完全分析出当前形势, 不知如何应对时, 只能避免打草惊蛇。

  不多时,从树林渗入的天光取代了火把的光亮,唐青微眯眸子,透过发丝回头打量,果真如他所料,突桀人是从山里的通道出来的。

  附近的山群,极有可能是将外域和五乡县隔绝开的那道山脉, 突桀人竟从如此险峻的山峰底下挖出一条密道。

  这些突桀人自打从密道出来后便松懈了许多,显然不是第一回借此突袭幽州边城。

  可为何唐青与幽州官员通信的内容里, 对此事竟毫无觉察?

  他对突桀近年内斗不休稍有了解,听闻老单王年迈病重,其下几名王子为了继承正位斗得凶狠,理应无暇顾及大邺才对。

  未等唐青理清杂乱的头绪,前方似乎出现接应这群突桀骑军的人,紧接着扛着他的突桀兵翻身上马。

  这伙儿突桀人在塞外策马而奔,唐青伏在马背上,胃部迅速涌起剧烈的不适,彻底痛晕过去。

  **

  朦胧中,依稀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唐青在黑暗里挣扎,许久,眼睫轻轻颤动,微弱的光线重新进入视野当中。

  甫一转醒,他不禁痛吟几声。

  此刻的他全身剧痛,手脚无力,头脑却沉沉沌沌的,如同被巨石压着。

  屋内身着突桀服饰的女仆听到动静,连忙将他扶起,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唐青听不明白的语言。

  他眉目隐忍,摇了摇头,哑声道:“我听不明白你说的话。”

  身子一晃,又要倒去。

  女仆即刻搀起他,让他靠在肩膀。

  温暖柔和的气息浅浅拢着突桀女仆,她一下子就红了脸。

  这名被四王子带回来的俘虏和所有人都不同,看见他,便让她想到突桀圣山上的雪莲,最为洁白,柔软而芳香,却坚韧的屹立在圣山巅峰,千百年来风雪不催。

  她轻缓地把唐青放下,替他掖了掖被褥,旋即跑了出去。

  待室内静下,唐青这才重新睁眼,观察这间空间不大的低矮石屋。

  石屋的木门被人推开,走近来的男子深眉高鼻,眼型细长。

  对方一身突桀王族服饰,布料华美精贵,肩膀和脖颈周围悬挂着明亮的红蓝玛瑙链子,他眼也不眨,正在一边阴沉的打量唐青,一边转动手上的宝石扳指。

  唐青猜测,此人是个王族,在突桀王族地位不低,极有可能是这次抓走他的主谋。

  “你……是谁?”男子生涩开口,不像方才那名女子说异族话,而是带着口音的大邺语言。

  唐青掩唇,闷闷咳了几声,反问:“你又是谁?”

  男子冷声:“你、好大胆。”

  唐青扯了扯嘴角:“突桀人进犯五乡县,我又被你们捋来关在此地,难不成还要对你感恩戴德?”

  男子细长的双眼冷冷一眯,伸出手迅速地扣上他的脖子。

  唐青没有挣扎,随着桎在颈上的力道逐渐加重,他透不上气,苍白清瘦的脸颊浮起异常的红潮。

  即使如此,也没发出求饶的声音。

  男子骤然松手,唐青伏在床上剧烈咳嗽。

  散在肩膀的落发忽然被男子拨开,唐青往后挪了几寸,床就那么大,没有多余的地方容他躲避。

  紧接着他的脸被男子抬起,对方不掩惊艳,眼底却没有丝毫痴迷,仿佛在估量一件有价值的宝物,说了一句突桀语。

  唐青还在揣测男子的意思,只见门外来两个人。

  一人像是大夫,替他检查一番,皱着眉朝男子摇摇头。

  男子吩咐了什么,唐青心想,应该是不能让他死了。

  毕竟作为俘虏,只要不死,怎么活着都成。

  大夫退下,剩下的那名青年,一身突桀布衣,年纪不大,肤色黝黑,只一眼,却叫唐青觉得莫名熟悉。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对方。

  男子说了句突桀语,青年粗声开口:“四王子问你,韩擒是你什么人?”

  唐青:“无可奉告。”

  青年用突桀语传话,男子不怒反笑,亮出一枚金牌。

  唐青往腰上一摸,他的官牌被对方拿走了。

  青年再次传话:“大邺二品官员,不管你来幽州的目的是什么,既然被我们抓住,就乖乖呆在这里,别生出逃跑的念头,否则用铁笼把你锁起来。”

  唐青垂眸不语。

  门外来了人似乎有事急报,男子盯着他多看了几眼,负手离去。

  青年也跟在男子身后走出石屋。

  *

  石屋成了囚禁唐青的地方,他只能通过一扇小窗看着天色变化。每当夜晚过去,天光亮起,他就在石屋里又度过了一日。

  这三日都由那名突桀丫鬟给他送饭,唐青生了病,突桀大夫不知给他吞了什么药,效果剧烈,身上的烧热病症退了,可残留的药性让他难受很久,胃口全无。

  这天他艰难吞了点干粮和水,没多久就陆陆续续地吐了出来。

  他躺在床上喘气,手指摸索着,摸到接近肋骨的地方。

  他藏在袖子深处的云雀弩没有被发现,只要那名男子再来见他,唐青或许会尝试找机会刺杀对方。

  傍晚,来送饭的人不是那名丫鬟,而是会突桀语的大邺青年。

  唐青不冷不热地看着饭菜,偏过脸,青年勃然大怒,拿起饭碗重重摔了一下,一连串突桀语从他嘴里冒出,朝他大骂。

  青年仍在骂他,像是气急败坏,连家乡话都骂了出来。

  一口突桀语忽然变成大邺的话:“你真是不知好歹!大人,四王子要用你做人质,想让韩擒将军给他运送物资和兵马,助他夺下突桀王位,成了下一任大单王!”

  “这里是四王子建立的一个军镇,镇子里都是这半年从幽州捋来的俘虏,他们被迫帮助突桀人打造兵器,整整半年,幽州失踪了上千百姓,冯将军却不曾派人来查探——”

  唐青没有抬头,伏在枕上咳嗽,低声问:“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青年开口:“小人名叫木石,曾经若不是大人在平城救了小弟木之,替他在互市寻了个劳工的机会,小人家中病重的老母便没有余钱救命,小人谢过大人!”

  “还请大人保重身子,突桀四王子非常需要韩将军的帮助,在他没达到目的前,不会动大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