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映在茶楼窗外, 风徐徐吹着,唐青试着挣了挣被握住的手腕,稍微牵扯一番, 敛眉道:“还请陛下松手。”

  他垂落的发丝被风轻缓扬起, 带起一缕很浅的香。萧隽紧盯, 伸出手指将那缕落下的头发替唐青挽回肩膀后。

  暗卫前来通报, 萧隽仍目不转视地看着人, 意有所指地开口:“皇叔倒是来得快。”

  唐青趁机抽出手腕:“陛下, 您与王爷感情深厚, 莫让王爷久等了吧。”

  萧隽低笑一声:“唐卿的话言之有理。”

  说着,让人将萧亭宣上楼,与唐青相邻而坐, 齐齐望向门外的方向。

  萧亭出现,朝着皇帝行了一礼:“皇上微服,怎么也不通知臣一声。”

  萧隽神色如常,倒没与萧亭见外:“刚到这间茶楼坐坐, 这不赶上皇叔你过来了。”

  萧亭朝唐青微微一笑, 继而开口:“皇上, 唐大人今日去榷场探访,臣正好要寻他相商此事,没曾想皇上先臣一步,倒属巧合。”

  萧隽目光带了些若有若无地打量,萧亭与其交谈,可谓叔侄情深,倒把唐青晾在一旁。

  眼看时候不早, 萧亭将萧隽请回王府,途中没寻到什么机会和唐青说话, 连眼神都克制内敛。

  萧亭与唐青亲密交往,在未征得同意之前,没有贸然地让萧隽觉察出这份关系。

  即使一再小心,以萧隽敏锐的观察力,回王府的路上,萧亭没少被他探量。

  他心下无奈,这个侄子,无论几时,身处何地,都让人陡生紧迫感,不得不将心力全然投注,认真应对。

  回了王府,得知贵客到访,管事立刻带人快速收拾准备。

  萧亭道:“府内不比宫里,还请皇上担待。”

  萧亭本意是将主院让出,萧隽余光往跟在身后闷声不响的人睨了眼,问道:“唐侍郎住在哪座院子。”

  萧亭止步,萧隽淡笑:“孤就宿在和侍郎邻近的院子就成。”

  他毫无遮掩地亲近使得唐青终于抬眸,无奈道:“陛下身份尊贵,此举有违规矩,实为不妥。”

  萧亭跟着笑了笑:“看来皇上想与唐大人叙旧的情意,比对微臣还要多几分。”

  萧隽没否认。

  皇帝要住哪里无人可阻,所幸唐青暂居的院落偏静,旁边除了个小花园,没有多余的空院让萧隽选择。

  他只得打道去了主院,屏退旁人,让暗卫把韩擒传进屋。

  甫一进屋,韩擒就对上帝王冷然的目光。

  他当即行礼,萧隽没让他起身,摩了摩拇指上的扳指,低沉道:“孤交代你的事,看来你都忘了。”

  韩擒微垂双目:“臣不敢忘。”

  萧隽嘴角一扯:“唐青和皇叔怎么回事。”

  从茶楼到王府的途中,萧隽隐约感知出什么。他直觉一向敏锐,从无差错。

  此刻萧隽语气森然:“你莫不是要向孤上奏,他们二人在一起了。”

  韩擒紧绷面颌,言语缄默。

  倏地,桌上的一套茶杯被掌风扫落在他脚边,韩擒屈膝下跪:“请皇上责罚。”

  萧隽盯着他:“孤让你守好他,你连一个人都收守不好。”

  又道:“知情不报,是该罚,下去。”

  韩擒奉旨离开,先去领了惩罚。

  *

  晚膳在前厅享用,整个大厅重新布置了一遍,满桌佳肴,桌上只萧隽坐着。

  他示意萧亭和唐青入座,进膳过程很安静。

  越是安静,就叫唐青觉得有些不安。

  管事将茶水送上桌,三人停了碗筷,饮茶的功夫,唐青找机会把边贸榷场的进展情况跟萧隽汇报了。

  萧隽道:“这三个月辛苦唐卿了。”

  唐青准备开口,萧隽微微侧目,径直与萧亭闲谈起来,仿佛将他视为空气。

  唐青坐在一旁听这对叔侄叙话,坐姿从始至终都没改变,眸光直落在茶杯上,除非被宣话才有回应。

  他目不斜视,不知萧隽和萧亭都因各自的小心思,悄悄往他身上瞥了几次。

  亥时过,萧隽率先起身离厅,往主院的方向回。

  他先一步走,萧亭和唐青目送之后才缓缓收起视线。

  萧亭温声道:“今日没事吧,皇上可有为难?”

  唐青摇头:“王爷放心,下官知道如何应对。”

  萧亭:“时辰不早,先回房好好歇息。”

  唐青冲他颔首,身影徐徐沉于月色。

  等他穿过庭院,萧亭观察四周,调了个方向往偏静的小路绕行。

  赶在唐青走回院子前,萧亭就靠在门后的柱子上等他。

  “王爷?”

  唐青诧异,回头看了眼,还来不及继续出声,只见萧亭推开房门,牵着他的手腕把他带入屋内。

  门悄然合起,寝屋还未点灯。

  幽暗的环境内,萧亭双手揽着唐青腰肢拥了片刻,低声道:“皇上带了暗卫随行,若不想他们觉察,屋内就先不要点灯。”

  说着,抬手轻抚唐青的发丝和眉眼,叹道:“没征得你的首肯,我没将咱们的关系贸然泄露出去,但皇上若在府内停留的日子一长,只怕瞒不住。”

  唐青摩了下贴在他手心轻握的手指,脸颊轻轻靠在萧亭肩膀上,很轻地动了动。

  萧亭道:“莫要担心,凡事我会解决。”

  唐青轻轻“嗯”了声,心里萦绕缠绵的情愫,还有点怅然。

  下人用来热水,萧亭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屏风外静候,等唐青洗漱完,着了里衣躺上床榻后,便绕去床头坐稳。

  素日里萧亭不会这般过度缠着唐青,今日不同以往。

  只有月色流动的夏夜,借着微光,萧亭整理好床褥,掌心放进凉被里,握着唐青的一只手。

  唐青没拒绝,又听萧亭道:“等你睡了我就离开。”

  唐青说好。

  不知过了几时,他沉陷在昏昏沉沉地梦里,尚能感受到一丝还没完全抽离的现实。

  垂在身侧的指尖颤颤地动了下,紧随而来的是额前触来几记温热,萧亭俯身,朦胧中似乎对他叮嘱了什么,唐青这才完全睡去。

  **

  翌日,阳光透过落下的纱幔,蒙蒙亮的光芒微弱刺着唐青的眼睛。

  他紧阖眼眸,贴在锦面枕头的脸颊从里侧转向外侧,鼻间忽然嗅到一股麝香的气息。

  能用得起此种名贵香料的人,地位非同一般,而萧亭没有用麝香的习惯,只有……

  唐青骤然睁眼,只见萧隽坐在床榻旁边,手执一本书籍。

  定睛看去,那本书还是从唐青这屋的书架上拿的,他近日用来打发时间,看了一部分还没看完。

  萧隽双指夹着木笺,似笑非笑道:“卿看的狐仙话本颇为有趣。”

  唐青:“……”

  好巧不巧,唐青平时不看闲书,前些日子把冀州合志看完,从一撂书中随意抽出这本。从书名上推断,原以为说的是像聊斋此类的故事,岂料故事的主角是两个男的。

  第一次在古代看见同性话本,抱着猎奇的心理,闲暇之余唐青索性就将它慢慢看了。

  他垂眸,语气微讪。

  “陛下,臣有罪。”

  萧隽眼不动,眉峰微挑,睨着他,淡道:“看些杂书何罪之有。”

  口吻极淡,目光却不平淡,堂而皇之地打量刚睡醒的唐青。

  夏天锦被轻薄,里衣也是极软的,勾着身,发丝缠绵地贴在颈侧,只一眼,就觉得唐青的身子很是柔韧。

  唐青也单薄,可萧隽却只注意到了他的柔软韧性,仿佛一截青嫩的柳条。

  此情此境,唐青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拉起锦被遮起半身,手攥紧了把褥子压在膝盖上。

  “陛下这又是何意。”

  他压低眉眼:“陛下明明答应过臣,不会轻易进出臣的宅子。”

  萧隽:“这儿是皇叔的王府,可不是你在邺都的府邸。”

  唐青:“……”

  这话听起来实在厚颜无耻。

  不等他再开口,麝香的气息几乎把他完全笼罩,萧隽半个身躯横过,侧抵着他,目光却十分平静,甚至有些冷,像蛇信子滑过他的眉眼,脖颈,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也不放过。

  唐青面色浮起冷意:“陛下,您……”

  他手腕一紧,叫萧隽压回锦面枕头上,英挺的鼻梁嗅着他的发髻,唐青挣扎的同一时刻,萧隽把他扣在床榻里侧压着。

  “别动。”

  萧隽出声,除了禁锢唐青的那只手掌,另一只手则隔着薄薄的被褥轻拍他的后背,拍了一下又一下。

  “孤不想伤你,听话一点,不要动可好?”

  帝王低沉的嗓音多了些许妥协,他软下脸色,不复以往的淡漠,着迷似的停在唐青脖颈,还没碰到,可这般若隐若无地距离,更叫榻间萦绕着暧昧的气息。

  萧隽道:“你不知道,自你离开,孤又有一段日子合不上眼、”

  之前差暗卫从唐青府上顺来的那些香囊,无论怎么闻也抚平不了他的躁动。

  看到唐青寄来的那封言辞含糊的回信,当场又气又恼,更多的是无奈。

  阔别三月,也该见见这人了。

  哪想刚在平城见到人,就亲眼看着他和韩擒在街头并肩游行,实在心闷。

  萧隽低低问道:“唐卿,你告诉孤一句实话,你与皇叔可有其他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