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三年的夏末, 襄州梧郡陆续推行一系列改革措施,当季率先减除或免收许多地方杂税地税。

  百姓们松了口气,农忙之余, 就此事的议论随处可听。

  浩浩荡荡的田地丈量工作仍在展开, 石敢带人打击地方势力已持续月余不止, 被土著贵族豪绅欺压过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而这梧郡第一酷吏的名头, 也随之落在了石敢的头上。

  一时间, 地方势力对石敢的名字闻之丧胆, 继城内最大的盐商和地主皆被查缴后, 见识了对方的手段,其余商贾地主之流,对官府推行的变革之策还算配合。

  否则人被石敢治一顿不说, 无端蹲了大牢,家中财产田地还要被收缴,能上哪说理去?

  这可是襄州巡察史大人亲自下的令,底下的人都在执行, 纵使心有不甘, 也只能暗中恨得牙痒痒, 再感慨自个儿倒霉罢了。

  进入孟秋,雨水减少,唐青制定的田地丈量计划,在耗费大量人力和精力后,暂告一段落。

  没时间多喘几口气,步入下一阶段——施行授田制。

  如今梧郡的人口和田地重新登记了户籍册和鱼鳞册,按照人头进行授田。

  若过程顺利, 还能赶在今年秋忙结束后,把土壤翻一番养一养, 为来年开春做准备。

  唐青将精力全部投放到政策上,时常忙得伏案而睡,每每转醒,发现自己早被韩擒抱回床榻,只要睁眼,随时都能吃上几口新鲜的热食。

  期间比较庆幸的是,身子在紧要关头争了一把气,没有隔三差五的病倒,也让他的计划得以如愿进行。

  皇帝给了他此行梧郡改革的期限,最多半年,秋末结束之前他就要奉命返回邺都,最后的工作,得再两个月内完成。

  时间紧迫,唐青连喝水的功夫都是挤出来的。

  睡醒后,他在床上静坐稍刻,兰香端了水盆进屋,专心伺候他洗漱。

  兰香道:“早食备好了,今日熬的清粥,按先生吩咐,准备了些开胃的小菜。”

  唐青忙起来胃口就一直上不去,昨晚觉得嘴巴淡,和兰香提了几句。

  小姑娘这几个月在城内混得熟了,哪里卖的咸鸭蛋蛋味道地道,哪条巷子里的人家腌制的酱菜脆口入味,她都熟悉。

  是以,这些小菜很快就准备齐全,唐青着了身水墨斓衣,和从院子里习武过来的韩擒碰上。

  眼神闪了闪,目光里涌出了只有彼此能感受的意思。

  兰香笑道:“大统领又来陪我家先生用早饭啊?”

  韩擒:“嗯。”

  唐青最近胃口不好,清瘦好些,韩擒不放心,每一顿都陪在身边,看唐青吃下去了才觉得心安。

  唐青入座,道:“今日菜色清淡,你吃得习惯吗?”

  又问:“兰香,后厨里可还有其他早食。”

  兰香道:“有刚刚蒸出笼的菌子鲜肉包。”

  唐青:“来两份。”

  清粥和小菜同样多盛了份,放在韩擒面前,等兰香送了两屉包子进来,也摆在对方手边。

  韩擒知这是唐青的心意,一旦拥有属于他的温柔体贴,只觉心间回荡着无数甜美,开口欲言,碍于兰香在场,不便出口。

  唐青笑道:“兰香,我和统领有点话叙谈,你先下去吧。”

  屋内只剩两人后,韩擒眼底的克制方才松动,就像解开禁锢似的,右手牵上唐青的左手,像握住了一朵绵绵的云,置在膝前。

  唐青好笑,兀自喝了点粥,道:“你这般吃东西,习惯吗?”

  韩擒腾出右手牵他,只剩左手动筷。

  韩擒道:“可以。”

  观他左右手运用自如,唐青适才感慨:“也是练武练的?”

  韩擒默然,唐青羡慕;“可惜我没机会接触了。”

  两人还有正事要忙,倒不腻歪,每天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如之前相处那般。只于无人处,就如此时,会彼此靠近了牵手,唐青忙得伏案而睡,也唯有韩擒拥有抱他回床榻的权利。

  因为是韩擒,唐青才敢如此放任自己散慢片刻。

  **

  随着授田制推行了半月之余,唐青想出门看看成效。

  韩擒自是陪他,马车准备妥当时,唐青专门要了帷帽戴上。

  他检查面容可有泄露之处,韩擒道:“先生不必如此。”

  唐青摇摇头:“还是谨慎些吧。”

  他忽然有个奇思妙想:“韩擒,你不是会易容术?可能帮我换成另外一副容貌?要普通的,长麻子的。”

  韩擒:“……可以。”

  唐青跃跃欲试,下一瞬,他收起笑意:“易容需要工具吧,我们都出门了,下次再给我换张脸。”

  韩擒低沉的声音放缓,自然答应。

  “好。”

  唐青牵上对方,与其十指相扣。

  “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韩擒道:“无妨。”

  注视将自己完全遮掩的青年,只是有些心疼他,到了这样谨慎的程度。

  唐青道:“皇上给的期限最多半年,如今还剩不到两个月,必须得让梧郡的变革走上正轨,否则回去以后不好交差。”

  所以过程若能避免节外生枝的话,还是尽量都避开比较妥当。

  尤其最近,他听兰香说,赋税减免和田地授民后,百姓之间倒是一片称赞声,赞他是个为民为国的好官,可也有暗里恨他的。

  恨他手段遮天,恨他枉顾贵族阶层利益,还有人专门要汇报到襄州州牧府上,揭发他的意图,可结果一样不了了之。

  唐青敢这般大刀阔斧的施行变革,都是皇上做主的,南行之前还赐给他金龙刀,见刀如面圣,没人敢抗旨。

  是以,襄州巡察史,在梧郡内只闻其声未见其貌的存在,唐青认为这两几个月来他的名声足够高调了,出行还是低调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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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沿梧郡城内的街道一直转至近郊田地,情况虽然没有唐青预料中的变得更好,可相较原来,今年的百姓总算能在赋税季后省下部分粮食。

  待明年用朝廷分授的农田耕种有了收获,理当会比今年好过几分。

  在外转了半日,正午方过,韩擒送唐青回官驿处理事务。

  驿馆庭院,兰香正差使两名衙吏搬东西。

  唐青扶着韩擒的手下车,靠近了,打量大大小小的竹筐,问:“这些都是何物?”

  兰香笑道:“先生,眼看秋收结束,百姓为了向您表达恩谢,前不久往官驿送了东西来。”

  有地里种出来的新鲜瓜菜,还有刚孵出的鸡鸭蛋。

  唐青摸着尚有余温的鸡蛋:“这世道,鸡蛋可不便宜,今后他们再来,就不必收了。”

  兰香应声:“晓得了先生。”

  她的视线停在先生和统领之间交握搀扶的手,笑着寻了个借口,打发走另外两名衙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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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几日,李秀莽等人暂得休息一日,让他们缓口气的功夫,唐青打算在官驿内设宴,好好犒劳忙碌了几个月的同僚。

  他特意去寻了李秀莽说明此事,李秀莽应下:“好,我同他们知会一声。”

  跟着唐青南下的一行人,虽都住在官驿内,可因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召开议会时,终日早晚都不见任何影子。

  唐青自掏腰包设宴款待,吩咐兰香安排厨子。

  不久,小姑娘亲自请回四位师傅,拉了两车新鲜的食材回来,在后厨忙得热火朝天。

  人手实在不够,连护在唐青身边的韩擒也过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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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前,于庭院摆放的每张食案上摆满了佳肴美酒,旁边备着“餐车”,吃完了能随时添上。

  忙了几个月的众人吃得眼睛都红了,在唐青一声“不必拘礼”后,纷纷顾不上礼节,好像要把这几个月少吃的统统补上。

  连郡守莫知遥也吃得忘乎所以。

  唐青看着起初胆小怕事各种打马虎眼的郡守,自打跟自己做事以后,人也瘦了不少,不由一笑。

  指尖抬起酒盏,对石敢和郡守示意。

  石敢畅快地酣饮到底,郡守跟着干了三杯,忽然想道:为百姓干点实事好像也不错,虽然辛苦是辛苦了点……可在座的每一位都比他更加辛苦……

  唐青还欲再饮,韩擒的手在底下微微阻拦。

  他瞥过潋着微醺之意的桃花眸,放轻声音:“韩擒,我现在想喝。”

  韩擒便也拦不下了,只能多看着。

  **

  酉时过,韩擒遣散赴宴的人,回头望向伏在案边不动的身影,目光微动,在李秀莽赶到前,把唐青抱起。

  “尚书郎近来操劳,今夜早点回去歇吧。”

  尽管深知唐青和统领的关系已有不同,可亲眼目睹韩擒这样护着人,李秀莽仍有些失魂落魄的。

  他敛下深邃平和的眉目,起身告退。

  *

  厢房内,带着秋意的夜风吹得纱幔飘摇晃动。

  唐青第一次这般醉得不轻,靠在韩擒怀里,胳膊松松环着人的脖子,被放在软榻上时,手指下意识勾了勾,哑声问:“去哪里?”

  韩擒指腹触碰他泛红的眼尾:“给你弄点醒酒的汤。”

  唐青摇摇头,别在发后的木簪落下,青丝散了一枕。

  他飘忽地扬起笑意:“其实没有醉得厉害。”一边说,指尖一边毫无意识的动,

  环在脖子后的手指微微刮动,韩擒屈低前膝,脖子很烫。

  他没把唐青的手放下,就此刻的姿势,眼都不眨地注视熏熏然的青年。

  唐青半阖的眼睛睁开,犹如蒙了片水雾的眼波顷刻流荡。

  韩擒仍姿势不动,给他喂了半杯水。

  唇色润红,宛如浇灌饱.满的花瓣。

  实在太美,韩擒克制不住地,指腹放在两片柔软的唇上轻轻按压。

  唐青一动不动的,喃喃:“也过去好些日子了……”

  “怎么你只牵牵手,抱抱我,别的也不做了?”

  韩擒指腹一顿,目光溢出热度,手指仿佛氤染唐青嘴唇上的那抹脂红。

  他喉头滚动:“……怕伤着你。”

  唐青大脑一时转不动,眼前蓦然暗下。

  高大的身影笼去烛光,把他罩得严严实实的。

  昏暗间,唐青的唇袭来一阵一阵轻柔沉慢的触感。

  韩擒只吮他的上唇,再辗转至下唇,简直将克制发挥到了极致。

  若非呼吸愈发粗急……

  唐青喉间溢出些声音,很快被吞没。

  磨着唇的力道有些重了,他蒙蒙地看着人,如笋的指尖擦过韩擒汗湿的发髻。

  甫一启唇,如兰温暖的气息便叫韩擒濒临边缘的自制力消散。

  韩擒用力抵开唐青的唇,攫着柔软的舌根,生涩而肆意迅速地掠取,连唐青散在枕上的青丝也被抚得凌乱。

  良久,韩擒压沉气息,轻触唐青泛红泛肿的唇,目光触及他后仰的修长颈项,沉默久久。

  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头滑动,也在上面覆盖下清晰的痕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