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眉眼含笑, 故意调侃。

  “怎地,大统领行事如此蛮横霸道,竟如此对待府中来客, 还不让人离开?”

  韩擒虚虚揽在他肩膀的手撤不是, 不撤也不是, 注视着唐青的目光, 流出几许言辞表露不出的无奈。

  最后只道:“先生, 我非此意。”

  话刚出口, 便犹如打通任督二脉, 顺着话继续说下去。

  “我只想你留下来。”

  唐青收起逗弄的心绪:“还真留不住。”

  韩擒:“……”

  那他为何要登门……

  唐青不忍继续堵这人的话,坦言道:“我来请统领吃饭,之前承了统领几次情, 答应过的。今日出宫,忙完想着闲来无事,择日不如撞日。”

  他笑吟吟问:“统领可愿给下官一个机会?”

  韩擒拒绝的话自是说不出口。

  让唐青在府内等候自己良久,暗自窃喜的同时, 萌生出几分愧疚自责。

  “我……”

  唐青道:“统领换身衣物吧, 穿着官服外出吃饭, 太招摇了。”

  韩擒矜持点头:“稍侯片刻。”

  *

  寝屋内,褪去官服的韩擒背对屏风,肩臂的肌肉禁不住抽搐起伏。

  他一向平稳,素无什么令他欣喜失控的事。哪怕今年升到禁军统领一职,也未高兴。

  朝中官员祝贺他擢升,韩擒想起的,只有因他欺骗而浮起几分失望的那双眼睛。

  此刻, 忽涨的情绪叫他压着粗气,肩背纹理分明, 沁出热汗,韩擒扯了布巾粗略擦干。

  侍奉的小厮送来衣物,韩擒撇去一眼,忽然问:“有没有其他颜色的,青色。”

  小厮愣呆一瞬,统领不常穿青色衣物,听到吩咐后,立刻着手去准备。

  很快,一件墨青长袍送入屋内,韩擒将其换上,扣上黑色腰封。

  小厮帮忙整理,只觉大统领英朗不凡。

  其身姿挺拔,此颜色一衬,好似悬崖之上屹立的矫矫青松,与素日的严肃比起,多了几分水墨般的气度。

  韩擒抬步而出,末了,问小厮:“这身如何。”

  小厮肯定道:“统领丰神英朗,走在邺都街头,定能迷倒诸多妙龄少女。”

  韩擒心下一定,想着无需迷倒谁,只要大厅里的人满意就好。

  **

  今日出宫,唐青着了一袭云青常服,袖广腰窄,气质清雅飘逸,就如亭亭而立的竹。

  韩擒则一身墨青斓衣,身形矫健,气度沉稳,仿若久经年月仍屹立不动的松。

  两人并肩而行,甚为般配。

  府内有马车,韩擒虽已遣了管事安排,却还是问道:“可要乘马车。”

  唐青出宫的时间有限,放在平时,或许还有闲情逸致到处逛街。

  可吃饭需要时间,他还得在宫门落钥前赶回去,是以点头。

  待坐进马车内,唐青微微抬头,与韩擒四目相对,无端觉得还算宽敞的空间变得窄小起来。

  他眉眼忽然挑了些弧度,眼似桃花,眸光流溢,含着温和的情,叫韩擒移不开视线。

  韩擒只一刻失态,唐青垂眸,未出声点破。

  这份默许,使得前不久擦了汗的韩擒,浑身再度冒出难忍的炙/热来。

  **

  邺都醉月楼,有着兖州最地道的风味菜色。

  唐青订了临窗的雅厢,正对湖景,夏初的湖岸杨柳依依,有船坊停经,歌乐渺渺,赏之心怡。

  唐青请韩擒点菜,道:“我第一次来邺都,没在酒楼吃过饭,不了解兖州菜肴。”

  韩擒询问他的口味,点了几道菜,份量适合两人。又觉此夏已有点热,多叫了碗用冰块镇过的赤豆甜汤。

  饭后,两人走在街上消食。

  韩擒左手拎着唐青从醉月楼打包的食盒,右手则随时抬起,防止唐青被行人碰到。

  从宫外买的吃食和首饰,唐青打算带回潇湘殿送给兰香。韩擒知他心思一般,给他多介绍了几间老牌子糕点铺。

  喧嚷中,韩擒扫过周围摊点,迎着落日,停在卖灯笼的摊前。

  十五前后街头卖花灯的小贩很多,韩擒选了盏莲花灯,视线落在唐青身上。

  夕阳西落,韩擒送唐青回到宫门前,把食盒交给他。

  唐青眉眼染着笑:“多谢统领,今日本是请你吃饭,不想却让统领照顾颇多。”

  韩擒:“无妨。”

  说着,将莲花灯递给他。

  “如若路上暗了,拿来照明。”

  唐青接过柄端,指尖无意与另一只手碰到。

  他道:“下官回去了,统领不必相送。”

  韩擒欲言又止,,忽然开口:“明日见?”

  唐青道没有回头,垂落的青丝却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在晚风里晃了晃。

  **

  翌日,唐青御前当值。

  萧隽在殿内批了一个时辰折子,便要去演武场骑射练武。

  他对唐青示意:“卿也过来。”

  唐青放下手中整理的文书,随萧隽去了帝王御用的演武场。

  雷首被侍卫牵来,除了皇帝,对谁都喷气,桀骜不驯,烈得很。

  经过侯在场地的唐青身侧时,雷首忽然停下,侍卫忙用力牵紧缰绳。

  他知照这位貌美的唐侍郎正得皇上青睐,若雷首碰撞了对方,侍郎跟马安然无事,被问责定罪的只有自己。

  唐青微微一笑,对侍卫道:“它怎么不走了?”

  侍卫:“额……”

  他双眼蓦然瞪大,瞧着这匹性子剽悍的雷首竟要往唐青的方向倾低脑袋。

  侍卫准备用力把它牵走,却见唐青伸手,在它脑门摸了摸。

  雷首是世间罕见的宝马,气势如电,跑起来时周身犹如有数道惊雷环绕,如此霸道猛烈的战马,却在唐青的触摸下收敛了性子。

  “它不喷我。”唐青浅笑,未收的笑容撞入换了骑装的帝王眼底。

  萧隽打了个响指,雷首从侍卫手上的牵绳挣脱,凑到主人跟前用脑袋去蹭掌心。

  抚着雷首鬓毛,萧隽问唐青:“要不要学骑射。”

  唐青原本觉得不会骑射也没什么,可自从有了上次近郊共骑的经历,寻思学些皮毛也无妨。

  “可臣的身子不宜剧烈运动。”

  萧隽似笑非笑地:“无妨,给卿牵匹性子温顺的小马过来。”

  *

  侍卫奉命牵了匹小马到场上,唐青打量模样小巧温顺的枣红马,再看威风霸气的雷首,噤声半晌。

  只是,枣红马虽不若雷首威风,性子却讨喜得很,唐青摸着它乌黑圆溜溜的眼睛,在萧隽的直视下,顺利坐上马背。

  他轻柔拍拍枣红小马的侧脑,笑道:“可能走得快些。”

  小马晃晃脑袋,似在回应,旋即沿着草场轻快地疾跑。

  起初唐青还稳稳当当地坐着,可他毕竟初次骑行,遇到意外在所难免。

  枣红小马越跑越快,唐青不慎跌落下马,纵有旁边的侍卫护着,也慢了一步。

  比起侍卫,更快的是自雷首身上跃起的帝王,及时把落马的唐青拉回怀里。

  萧隽面上森然,连名带姓喊着人。

  “唐青,这才上马,就想疾跑了?”

  唐青亦有冷汗。

  他身子虚软无力,若非被萧隽强行抱稳,恐已瘫坐在地。

  “臣、臣……”

  心脏急速地跳动,他舔了舔唇:“臣知罪。”

  萧隽冷笑:“知罪?孤看你不知死活。”

  唐青缄默。

  若不是对方要他学习骑射,又怎会发生意外。

  可方才萧隽认真教他,是他一时得意忘形,才导致跌落下马。

  怪自己粗心大意,怨不得任何人。

  僵持片刻,唐青想从帝王怀里推退开,手指轻轻推了推,对方纹丝未动。

  萧隽见他挣动,桎揽腰肢的大掌愈发用力,隔着薄薄的夏袍,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仿佛连皮肉都贴在了一起。

  温暖的沁香袭着萧隽肺腑,这阵香,仿佛因唐青发髻两边渗出的细汗变得馥郁。

  他心念闪动,生出的怒气,化为无名的欲.火。

  萧隽浅淡的目色逐渐深邃,唐青心下一紧,刚开口喊:“皇上——”

  瞳孔蓦然放大,急忙偏脸,让覆下的薄唇落在颈侧。

  脂白的颈肉细汗一滚,萧隽轻触在肌肤上游移的唇,炽热却极轻地吮了吮那滴薄汗。

  “卿好香……”

  唐青闭眼,冷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皇上想要臣这具身子,臣自当奉上”

  萧隽审视着怀里的臣子,见他脸上无半分情动,便问:“就这么不情愿?”

  唐青似乎累极,垂低长睫,一副任由萧隽怎么做他都无动于衷的模样。

  须臾之后,唐青坚决地后退,垂首揖礼。

  “若皇上没有吩咐,臣先告退,不扰了皇上的兴致。”

  萧隽:“……”

  狭长双目闪着怒气,他凉薄道:“退吧。”

  直至唐青离开,萧隽拿起烈天弓,朝三百丈之外的木靶射去。

  “砰”地一声,整个箭靶顿时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