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愿不愿意承认，隋聿和池一旻之间，已经有一种很重要的东西，悄然发生了改变。
曹希旁观者清，把一切都看得分明，通过几天观察之后，曹助理得出一个结论，隋聿已经彻底昏了头，如果有一天池一旻想要天上的星星，他的这个老板一定会想方设法上天，把挂在上面的星星给他摘下来。
现在情况尚不明朗，曹希从理智角度出发，对此很不赞同，但也别无他法。
不过最近隋聿没有忙着去摘星星，而是在新款车型价格发布会的前夕，带着池一旻飞了趟南半球。
起因是他听陈医生说，换一个环境对池一旻的病情有好处，于是他就把攒了许多的年假一口气休了，在地图上选了个海岛，和池一旻一起待了几天。
在这座只有水上飞机才能到达的孤岛上，两人清晨出海追鲸鱼，下午在酒店浮潜，傍晚在沙滩酒吧点上一杯啤酒，再一起看上一场日落，像是平行时空里的另一段人生。
隋聿夜里在池一旻的怀中醒来，听着窗外涛涛的海浪，时常会想，如果能和池一旻在这里一直待到老，该是有多好。
不过这也仅限于想想而已，隋聿和池一旻在海岛上待了不到五天，就因为工作缠身，动身回国了。
返程的那天，隋聿刚到机场，盛天明的电话就追了上来。时隔几日再听见盛天明的声音，那些被他短暂忘却的尔虞我诈纷纷扰扰，一股脑儿地又全都回来了。
“怎么样啊隋总，玩儿得还开心吗？”盛天明没有开天眼，当然不知道隋聿的心里活动，在电话里热情洋溢地问候道，“今天几点御驾回朝？”
“打听这个做什么。”隋聿把脸撇向窗外，声音懒洋洋的。
“关心关心领导嘛。”盛天明听出了领导的情绪不太高，立刻问：“怎么了？不高兴啊？”
隋聿硬绷绷地说：“没什么，有事说事。”
盛天明猜得没错，隋聿现在的心情确实不大好，但不是因为他的这通电话，罪魁祸首还是池一旻。
别看池一旻这人外表清心寡欲的，没想到一点不知道节制，昨晚几乎折腾了一宿，逼得隋聿喊了一堆乱七八糟不堪入耳的话。
今天早晨起来，隋聿皮肤上姹紫嫣红，浑身像被车碾过一样疼，出门前不得不把衬衫扣到最后一颗才能见人，更别提还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
零零总总加起来，很难让人不生气。
盛天明没有被隋聿的情绪影响，依旧乐呵呵地说，哎，你到底几点到？”
隋聿睁开半眯的眼睛，敏锐地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盛天明连忙说：“就是随便问问，到时候好安排接驾。”
池一旻坐在邻座，把隋聿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他这少爷脾气看似发作盛天明，其实是冲自己呢。
自己昨晚可能真的是闹得太过了，这么想着，池一旻牵过隋聿的另一只手拢在掌心里，指尖在他的手心蹭了蹭。
见隋聿没有反应，他又挠了挠，小动物示好似的。
“做什么？”隋聿用口型问他，一脸严肃。
“别不理我。”池一旻可怜巴巴地轻声说道，奈何池总演技有限，一眼就能看出是装的。
但隋聿的态度还是软了下来，板了一早上的冷脸，也就这么破了功。他笑着想抽出手，又被池一旻按了回来，紧紧握在手里。
“池一旻！”隋聿小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又说：“别闹。”
盛天明耳尖，立刻问：“谁在你身边。”
“没什么。”隋聿立刻不动了，放凭池一旻牵住他的手，继续和盛天明说话。
盛天明一如既往的表达欲特别旺盛，最后聊到隋聿的手机快要没电了，他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由于天气原因，航班比计划中晚了两个小时才到达H市机场。
隋聿这次出国完全是私人行程，一切低调从简，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下了飞机之后，他就和池一旻随着人潮，一起走向到达大厅。
凌晨两点的机场通常比较冷清，但是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闸口外蹲守着各路媒体。看见有人从里面出来，他们就像嗅到血腥味的水蛭一般，扛着长枪短炮冲了上来。
隋聿不是时刻生活在镁光灯下的影视明星，花了几秒钟时间，才意识到这些人是冲他而来。
他只来得及摘下自己的帽子扣在池一旻的头上，将人档在自己身后，各色长短不一的话筒齐刷刷怼到他的面前，闪光灯在四面八方亮起，刺得他睁不开眼。
“隋总，关于今天数据泄漏的新闻，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请问云图有考虑过要报警吗？”
“隋总，有传闻说云图在数据上，长期存在造假的行为，到底是不是真的？”
“隋总…”
* * *
夜里十二点，云图大楼灯火通明，二十层会议室里更是人头攒动。
诺大的会议桌前坐满了人，今晚注定又是个不眠夜。
与热闹场面相反的，是此时的气氛，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注视着液晶屏上的舆情监控报告。
《两百万条云图车主信息遭遇泄露，消费者该向谁追责？》
《云图被爆电池技术缺陷，存在严重自燃风险》
《云图深陷数据造假疑云》
一条条跳出屏幕的新闻标题，让在场每个人的内心都备受着煎熬。
隋聿坐在正对着屏幕最中间的位置上，单手支着太阳穴，另一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离开过公司，身上还穿着昨天下飞机时的那身衣服，和周围西装革履的高管们，像是处在两个不同的次元。
昨天凌晨他和池一旻在机场被媒体堵截，后来是曹希及时带人赶到，这才顺利离开机场回到自己车上。
从曹希口中，隋聿得知发生了什么事，他让人送池一旻回家，自己则和曹希直接从机场去了公司。
原来就在隋聿在飞机上的十几个小时里，一个自称黑客的神秘人在社交平台上公开表示，自己已经破解了云图的安全系统，入侵了云图的数据库，掌握了云图两百万车主的个人资料、身份数据、财务状况、甚至行车轨迹、车内数据在内的所有信息，并威胁云图在一周内将他要求的金额转入指定的虚拟币账户，否则就要将这些信息全部公布。
云图已经在第一时间就这起事件做出回应，以减少用户恐慌，但还远远不够。
“情况就是这样。”汇报结束，Cassy放下手上厚厚的文稿，起身总结陈词，“目前的形式非常严峻，大家要做好准备。”
就在今年年初，Cassy已经升级成云图公关事业部的总经理。
数据信息遭遇泄漏，无论对哪家公司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丑闻，说明这家企业的安全系统在存在漏洞，连基本的数据都无法保证。
想必这个神秘人是有意为之，他限定的最后期限，和云图新款价格发布会以及订单开放预定的时间，居然是同一天。
这给云图带来了巨大的打击，特别是在这么重要的时间节点。
“警方那边怎么说？”隋聿放下手，问坐在他斜对面的那个头上寸草不生的男人。
光头男人马上回道：“还没有线索，我们和警方的专家都没有发现任何入侵过的痕迹，也无法定位神秘人的身份。”
也就是说，云图上下那么多信息安全领域的专家，不但连数据库被人翻了个底朝天都没察觉，事后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这很不寻常，技术上有这个可能，但很难实现。
“有没有一种可能。”隋聿提出了一个设想，“他并不是利用系统漏洞，从外部入侵了我们的数据库，而是其他手段？”
比如里应外合，比如暗度陈仓。
隋聿这话的意思，是怀疑到他自己人头上来了，光头略微有些迟疑，但还是如实回答，“很有这个可能。”
“目前我们先全力配合警方破案，公司内部成立专项小组，彻底调查这件事。”综合目前所有的信息，隋聿的心里有了一个初步的框架，“向总这边，主要负责排查漏洞，升级安全系统，提高安全性，确保我们的安全工作到位。同时客户关怀中心要关注用户的情况，如果有用户遇到问题，及时提供协助。”
给出接下来的大致方向后，隋聿看向台上的Cassy，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Cassy点了点头，说：“现在需要我们重点关注的，还有另一件事。”
就在数据泄露事件爆发的三个小时之后，又有另一份文件被曝光了出来。
这份文件源自云图内部，里面包含了一份详尽的图纸和大量的数据，根据文件显示，云图的电池在设计存在缺陷，有着极高的自燃风险，但云图通过数据造假的手段，把这个缺陷掩盖了。
这份文件是真是假，网络上众说纷纭。但隋聿和在坐的几位元老都知道，文件是真的，里面记录的内容数据也都是真的。
因为现在被公布在网上的这份资料，就是原先保存在隋光明保险箱里的那份，后来又在曹希的手上丢失。
文件内容虽然属实，但也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而且这批有问题的电池最后没有进入市场，更没用运用到云图的车型上。
但这条信息的发布者明显是别有用心，巧妙地掐头去尾隐去细节，又模糊时间点，营造出了一种云图现有车型存在这些问题的假象，在车主间引起了恐慌。
这个手段很拙劣，当然有人发现端倪提出了质疑，但很快就被淹没在了铺天盖地的声讨声中。
两起事件在一夜之间发生，掀起了巨大的风波，云图掌门人牵着一个男人的手走出机场这样的边角料，自然也就没人关注了。
公司在第一时间就报了警，也启动了公关预案，但在这样的舆论危机面前，收效甚微。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我看就发一份辟谣公告得了。”副总裁杨柯是一个性格火爆的人，他看不惯公关部走一步想十步的磨叽风格，直截了当道：“自燃的事本来就是追风捕影一派胡言，实话就搁在那儿了，爱信不信，爱买不买，我们问心无愧，时间一久谁还记得这一茬。再说数据被盗这件事，找我们嚷嚷什么？真要较起真来，我们云图还是受害者呢。”
“公告肯定是要再发的，问题是这次闹得这么大，不管发多少份公告都是平息不下去的。”Cassy不同意这么直接粗暴地处理，“而且真相是什么不重要，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关心了，更重要的是人们愿意相信什么。”
“那怎么办？总不能把当年——”杨柯虽然冲动，但还有脑子，他看了眼隋聿，艰难地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在场的其他人会过意，默契地一同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想要澄清谣言，就得解释清楚这份文件的由来，而这件事又牵扯出当年云图的那场火灾，还有席梦的死。
这件陈年秘辛关联着五条人命，事关隋光明，甚至会殃及到隋聿，不可能摊到台面上来说。
散布这个谣言的人，恰好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他笃定云图会认下这个屎盆子。
马上就有机灵的人转移了话题：“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解决数据泄露的事，离对方要求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有人提出：“不如私下找那个黑客和解？”
Cassy：“我们已经让人试着去接触了，结果——”
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这个神秘人的根本目的也不在于钱。
Cassy马上又说：“但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方案，请各位一起过目一下。”
在Cassy的带领下，云图的公关事业部里精兵强将云集，在短时间内给出的这个方案，确实算得上是眼下的最优解。
经过高层的讨论，这个方案顺利通过，至于成效如何，谁都没有把握。
盛天明虽然也是个部门经理，但这样的大会，通常没有他说话的份，在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他问了一句：“那七天之后的发布会，我们还开吗？”
“开，当然开。”隋聿听见了盛天明的问题，对他说道：“就这么取消，不就如了对方的意了么。”
散会之后，隋聿没有离开公司，而是乘电梯上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前脚刚坐下，曹希后脚就跟了进来。
“怎么了？”隋聿纳闷道。
“对不起，隋总。”曹希站在隋聿面前，像一根直挺挺的烧火棍，“文件是在我手上丢失的，我应该为这件事负责。”
“曹希，你最近道歉的次数有点多啊。”听曹希说他为了这件事而来，隋聿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松了松僵硬的后脖颈，抬眼问他：“你想怎么负责，你能怎么负责？”
曹希答不上来，只能干巴巴地说道：“对不起。”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隋聿来到椅子上坐下，忽然提起了一个人，“我记得田恒也是负责数据库运维的。”
曹希怔了怔，马上回道：“是。”
田恒，云图的数据库运维工程师，之前曹希调查发现他私下和池一旻有着密切往来。自从察觉到他有可疑之后，隋聿就让人事把他调离了核心岗。
“他人呢？”隋聿问。
曹希说：“所有相关人员，都已经被警方带走调查了。”
隋聿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下去。
已知田恒和池一旻关系匪浅，云图这么多部门，偏偏在他这里出了问题。而且此前曹希手里的资料丢失，列出的嫌疑人中，池一旻有着最大的动机和得手的可能。
现在这两个事件接连出现，再结合之前池一旻曾经入侵过隋聿的电脑，拷贝走了大量资料，并且有一个匿名邮箱，长期给他发送云图内部的机密信息，还有曹希调查到的诸多线索…
所有的蛛丝马迹串起来，谁是这背后这一切的主导，答案呼之欲出。他在隋聿身边这么长时间，终于等到了最佳时机，给云图致命一击。
从前天到现在，隋聿都没有闭过眼，两只眼睛熬得像只兔子。
曹希不放心，劝他，“隋总，您先休息一会儿吧，这边的事我先替您盯着。”
隋聿突然出声：“池一旻现在在做什么？”
曹希说：“在家。”
隋聿沉吟了许久，仰身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口气，现在办公室里只有一个曹希，没有其他人，他身上的疲惫尽显。
他确实是有些累了。
“最近外面不太平，附近都是媒体在蹲点，就不要再让他出门了。”隋聿深深陷在转椅中，右手搭在扶手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不存在的一个点，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
池一旻的意识已经恢复了，他早就知道，偷来的好时光总归是要结束的，无论他怎么自欺欺人，又或者在池一旻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只能让结束的这一天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他明白，只要戳破这个两个人共同维持的谎言，他和池一旻就无法避免地，要重新回到对立面。
“把家里的所有人都撤出去，切断网络，收走他所有可以和外界通讯的设备。”说到这里，隋聿侧过脸来，看向曹希，“不能让他出家门一步，也不要让他接触到任何人。”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曹希一愣，讷讷地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