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恶之欲>第46章 46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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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扇动翅膀引发连锁反应。

  电话中的人哭诉不清,起初二人以为宁亦连是因为天色将黑,独自在外时分离焦虑犯了,接到电话时,两人一个不知母亲为他预备了小惊喜,一个还在公司里忙于加班,直到隋遇派出的人原路寻找未果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根据手机信号中断的位置定位出的巷子里,现场只发现几个被踩烂的樱桃,红色的果糜星星点点,并有一道暗红的已经被风干的血迹,人却不见了踪影。

  父子俩兀自将宁亦连脆弱化,却不曾想短短一段路,脚步快些十五分钟就能走到,竟然真的会遇到危险。

  谁都知道此时不是起争执的时候,二人将通话中微薄不成句的信息整合出来,绝望的悲泣还犹如实质地在耳边回响,心脏似被利器翻搅。

  隋锌目眦欲裂,尚未彻底痊愈的筋骨深处绷出刺痛,冲上前来,抓着隋遇的领口,怒声质问:“你究竟是怎么照顾他的!他向你求助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他怕成那样——你怎么能不管他!!”

  对方没提到错漏电话的事,只因影子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第一选择。

  “我妈要是发生什么……”后果如何的威胁说到一半就继续不下去了,即使仅仅是做出假设。

  隋遇并未将人挡开,自责与怨愤掺半,唯一保持冷静的只剩表情。

  “他是为了去看你。”

  隋锌微哽,情绪化成的箭羽嗡然射出,辗转一圈后刺向自身。

  如果不是隋锌故意打破这个家的平衡,闹出种种事端,宁亦连根本不会从家庭的舒适圈里走出,更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如果不是隋遇对宁亦连十几年如一日的控制与独占,本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如果没有十七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促成的拯救与摧毁。

  如果曾经那个张扬而活跃的少年没有因为一颗怦然的初心将暗恋转为明面上的交集,开启他们之间的故事线。

  一切如果都不成立。

  “从我能理解情感开始,每一天,直至现在我都在想,如果我没被生下来就好了。”

  所以他才那么执著地想要躲回母亲的身体里。

  “是你们生下我的。”隋锌头一次将这些话摊开与自己的父亲言明,极力平稳着颤抖的声线,一字一字,占尽了道理,却又无比迷惘,“我只是想要一点来自原生家庭的爱,有错吗?”

  与之立场相悖的隋遇缄默不言,隋锌也不在意对方的回答。

  他不指望任何人能理解他对宁亦连畸态的感情,毕竟他的降生就不被世俗认可,现在宁亦连已经对他分心,次选项又如何。

  街道的店招亮起霓虹,映出少年脸颊上倔强的泪痕,隋锌始终没有抬手去擦,他垂下头退步,从马路的边缘捡起掉落的头盔,回身走向自己的摩托。

  “爸爸。”

  “如果您比我先找到他,求您告诉我一声。”

  宁亦连被追赶他的人夹包袱一样箍在臂弯间,高壮的男子一手挎着竹筐,一手夹着宁亦连,地动山摇地小跑着,七拐八拐地在胡同里穿行。

  宁亦连胡言乱语。

  “老公救命……”

  “……我可怜的儿子要没妈妈了。”

  “你要把我带哪儿去?”

  被架走的人自最初的惊惧中找回思维的控制权,从被动等死的状态转型自救,先当孙子后当爷,放开嗓门怒吼道: “老子跟你拼了!!”

  宁亦连连踢带锤反抗得很激烈,奈何双方力量悬殊过大,他狠下脸色,以手肘用力敲击对方的腰眼。

  粗蛮得像头野猪一样的男子皮糙肉厚,宁亦连照准一个地方接连捶打了很多下,男子嗷呦吃痛,猛地松开了他。

  宁亦连后背着地摔在地上,意识晕晕乎乎,傍夜的秋风将他头顶高处一棵榆树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恍然间仿佛是儿时贪玩爬树跌在了地上。

  他正欲从地上爬起来逃走,一张老迈的人脸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突然出现的阿婆穿着一身朴素的蓝色偏襟布褂,灰白及耳的头发被黑色的细发箍拢在额头后面,弓着背,体格看着还算硬朗,面相看着不算慈祥。

  宁亦连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正要喊人救命,边上的怪异男子先他一步比比划划地扯着哑嗓子,呜啊着和阿婆沟通起来。

  这两人是认识的。

  下一刻,阿婆跳起来,抡圆胳膊在高壮男子的后脑勺上呼了一巴掌。

  “你个憨娃子,我们家的鸡蛋筐子在柜子顶放着呢,你这又是在哪搞出一个来!”

  房檐下的灯泡瓦数有些低,好在有月色加持,院落窄小,倒也能照出个亮堂。

  刚从深井中打出来的井水清凉凉的一股干净的青苔味,陶阿婆用葫芦瓢舀井水为摔成泥猴的宁亦连冲洗手上的污泥,宁亦连乖乖坐在小板凳上,将衬衣的袖子挽高一截,撩起水自己搓了搓脸,恢复了精神。

  被叫做憨娃子的傻大个在边上手舞足蹈的比划。

  宁亦连边吃着灶坑里刚掏出来的黄壤烤地瓜,边指着他和陶阿婆大声告状:“就是他刚刚吓唬我,我才摔倒的,婆婆,你再打他两下。”

  陶阿婆又实实在在地赏了自己这傻孙子两个锅贴。

  宁亦连满意地点点头。

  陶阿婆岁数没那么高龄,因为常年风吹日晒在外劳作,脸上的皱纹和田垄的沟壑一样,挤着眼睛骂自己的孙子,转向宁亦连时又舒展了一张脸,将竹篮归物归原主。

  “我们家装鸡蛋的土篮子,也用这么样个布罩着,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我这孙子脑子不灵,最爱蹲鸡窝捡个蛋啥的,拿鸡蛋筐当宝贝,看到像的以为是自己家的,闹了个误会。”

  给家里物件罩上一层带花边的布巾是宁亦连从他妈妈那传下来的情怀,听到对方家里也有这习惯,还有几分亲切感。

  憨娃子似乎懂人在说什么,就是表达不明白,扭秧歌一样呜啊着乱比划一通,好在有陶阿婆这个哑语十级翻译在。

  “他看你摔地上一直起不来,裤子都蹭破了,想带你回家让我给你补一补裤子。”

  宁亦连这才注意到对方虽然乍一看穿得不怎么体面,衣服大窟窿小洞的,但不邋遢,身上的泥印还都是捡宁亦连捡的,补丁的针脚特别麻利。

  憨娃子发言完毕,蹲坐在另一个小板凳上,好似一个把自己挤进花生壳里的香菇,老太太怎么可能不疼爱自家小辈,枯枝一样的手一下下地在自己傻孙子的后脑上摸着。

  “吓着你了,他也就体格出息,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真不爱耍弄人,但说这事儿确实是我孙儿不对,给你赔不是了。”

  这年头人都金贵,变相伤人这事对方能接受道歉就是好的了,毕竟还弄坏了别人的东西,孤寡老太太带个智力低下的孙子生活的拮据,陶阿婆搓了半天的手,省吃俭用地从牙缝里攒出这么一句:“……你这手机换个屏幕得多少钱?”

  宁亦连掀开竹篮上的巾布看了一眼,憨娃子发现里面的东西不是鸡蛋后估摸着也知道误拿别人家的东西了,除了拈着碎掉的饼干渣吃了一口以外,别的什么都没乱拿,还把掉地上东西也捡回来了。

  “不知道,不贵吧。手机是我自己没拿稳摔坏的,不用你们赔。”

  陶阿婆心下松了一口气,感觉遇到好人了:“那你这裤子……我赔你条裤子吧。”

  宁亦连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以平时购物时的消费均价报账道:“这条裤子好像要几万吧。”

  陶阿婆眼睛瞪大了一倍,仿佛家里进了土匪一样,脸上的皱纹都展开了,带着点戒备地说道:“啥裤子这么讹人,我咋个没看到是镶金了还是镶钻了。”

  隋遇给宁亦连的物质提供都是顶好的,宁亦连的报价都很保守了。

  宁亦连十分认可地点头:“我也觉得不怎样,一点都不抗摔,一下子就扯坏了。”

  陶阿婆的双手拘谨地在围裙上擦了擦,将话向回圆道:“要不你脱下来我帮你补一补吧,保证看不出来痕迹,和新的一样。”

  宁亦连还挺想让这个婆婆缝两针的,他的妈妈早年间也给他补过衣服,不过时机不太适合,索性算了。

  “不用麻烦,不过也怪我没跟他说清楚才会摔。”宁亦连温吞地说,“我下次也会注意点的。”

  陶阿婆赶忙摁着憨娃子的脑袋跟人道谢。

  “饼干好吃吗?”

  憨娃子啊啦一声,咂咂嘴,傻脸上写满了索然无味。

  原本还挺自得的宁亦连将“这是我自己烤的”这句又撤了回去。

  狼来了的危险警报解除,宁亦连出息了,自己处理了麻烦,在隋遇和隋锌找到自己之前,借用了陶阿婆的电话,为家里人报了平安。

  切断的鸟羽会迎着气流重获新生。受伤不要紧,将伤处包扎的厚一点,再摔到就不会疼了,宁亦连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宁亦连将篮子里的东西作为烤地瓜的回礼送给了祖孙二人,陶阿婆礼尚往来,打着手电摘了不少后园子的自种蔬菜又将竹篮装得直冒尖。

  不过片刻,他的人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宁亦连习惯性地将接他回家的报平安电话打给了隋遇,令他意外的是,父子俩竟然是一起来的。

  是隋遇告诉隋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