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居然继续办了下去,但是帝国皇室的人没有露面,许多帝国大臣也没有露面,本来应该会非常热闹的晚宴成了外来使团们的派对。

  理解,毕竟刚出了那么大的事,帝国内部要处理的东西太多了,也不会再让他们继续看乐子,让使团们有个放松的地方,算是对方才心惊胆战的补偿,也是保留帝国脸面。

  不服老的皇帝陛下仿佛一夕之间终于老了,他招来威廉,想跟他单独说点什么,但面对剩下的这个儿子时,却发现居然无话可说。

  半晌,威廉嗤了声:“陛下,算了吧,我们算了吧。”

  他和穆尔私底下偶尔叫叫父皇,多半也是为了充场面或者半讽,走到今天,没有父子,最坏的结果如穆尔,打碎一切,什么都没得做,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君臣了。

  没了穆尔,威廉成为唯一的继承人,皇帝选或不选,等他没了,皇位都得落到威廉身上。

  他并没有多高兴。

  他当初跟闻元帅说,自己以前不想当皇帝,是真心话。

  他如果是个蠢笨的,或者毫无责任心的人,大概会渴求皇位的权力,拿来享乐,但他知道高位意味着重任,如果坐上那个位置,他做不到不去负责。

  不过当继承人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出现,就由不得他们不去争了。

  如果皇帝年纪渐高后没这么昏庸,皇室不起内乱,他就想以后当个逍遥的亲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多好。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真实。

  抓到的叛军要连夜审,金家供出的消息也至关重要,除利安·金在学校外,金家在政府任职的人全部接受调查,大皇子倒台,他的一干心腹和帮着做了不少事的都得查,国议会的人们忙忙碌碌,见面都没时间打招呼。

  有叛乱在先,参战的大家消耗不同,休息的休息,治疗的治疗,第一军团调遣了更多的人过来替换,叶云然和闻弛也算能休息一会儿了。

  皇宫里给轮值的人们原本就安排了休息的地方,但这会儿大规模替换人选,按照护卫的规格,也只能多人用一个休息室,没有床铺,实在累的慌的人可以在沙发上歇会儿,不过吃食等东西管够,白天只吃了营养剂的大家总算有点空闲吃饭了。

  叶云然闻弛跟另外十个人在一个休息室,大家面前都放着吃的,凑在一块儿,说的还是方才的战斗和皇室八卦,有生之年还能亲身参加一回平叛,也够他们记一辈子了,毕竟在如今年代,篡位的事实属不多见了。

  闻弛洗了把脸,把面颊彻底洗干净,又把沾血的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的白衬衫和枪套,枪套一根带子从胸前横过,扣紧后,容易让人看出身材到底有没有料。

  叶云然看了一眼,再看一眼,默默叉起一块牛排吃掉。

  闻弛把嘴里的蔬菜嚼了嚼咽下,他发现叶云然的视线:“怎么了?”

  叶云然视线再度往他胸前一扫:“你肌肉练得更好了。”

  如果说腹肌还算若隐若现,那么带子一勒,胸肌看起来真的好结实。

  而有的人天生就不容易增肌,比如叶云然。

  闻弛把叶云然的夸奖照单全收:“是吧,我还挺注意的。”

  这个休息室里的都是第一第一军团的人,如果换做皇家自己的护卫,可能一眼不知道闻弛叶云然的关系,但自己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贴心给两人腾了地方,不过休息室空间有限,有些话还是不方便讲。

  叶云然刚到第一军团不久,大部分人还没混熟,第一军团的跟闻弛就太熟了,有些人八卦完了皇室,又还不想闭眼休息,就频频朝两人的位置看,八卦他们。

  “闻弛的未婚夫可真好看,太羡慕了。”

  “人家十几岁就把另一半定了,我母胎单身都快十年了。”

  “既然是未婚夫,家世应该相当吧,帝国姓叶的家族有哪些?”

  “什么你居然还不知道,就是叶家啦,荆棘蔷薇叶家!”

  叶云然和闻弛是不管他们八卦的,吃完了东西,两人坐在一处沙发上,休息室内此时播放着舒缓的音乐,也让这群人躁动的心平静不少,这里的人都是见证了大皇子被捕一幕的人,不知是谁突然说了句:“大皇子最后为什么非得开那无用的一枪?”

  准确来说是他做出了开枪动作,然而压根就没开出来,当时那么多的高手,皇帝面前也随时有人能挡上去,穆尔如果不直接撕破脸,起码能等到叛军供出幕后主使后,才会逮捕他。有人试着想:“所以他是恨极了陛下?”

  “成王败寇。”闻弛突然道,“他大约也没别的事要做了,直接认输,多的那点时间对他来说没必要。”

  叶云然点点头,似是赞同,不过他也说:“准确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可除了让他们这些见证者八卦一下,对别的人来讲,理由也不重要了。

  叶云然轻轻打个呵欠,靠在闻弛肩膀上,闻弛偏过头去蹭了蹭他头发:“困了?”

  叶云然嗯了声,闭上眼:“我睡一下。”

  “行。”

  闻弛调整肩膀,让他靠得更舒服。

  其余人吃饱喝足,也有不少累得犯困了,纷纷找地儿稍作休息,剩下的人即便还有说话的,声音也都放得很轻。

  叶云然本来只想闭眼浅眠,但没想到居然直接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视野变低,说不清到底是几岁,蹲在个奇怪的地方,看着一株小嫩芽。

  在他周围,亦远亦近的地方花团锦簇,如梦似幻,跟云雾似地缭绕,又张扬热闹,只有他面前这颗嫩芽独占一大片土地,显得孤零零,又格格不入。

  别说它没开花了,就算开了花,不也跟那些繁华没关系吗,离得好远。

  但叶云然不看其他,就盯着这一颗小苗。

  片刻后,他旁边有个小孩儿也蹲下:“你在等什么?”

  叶云然头也不抬,目光专注:“等它开花。”

  “我陪你一起等。”

  叶云然没拒绝,他们等啊等,但小芽不动如山,别说开花,就连张个嘴巴瓣儿的意思都没有。

  叶云然伸手,戳了戳:“慢。”

  那个小孩儿也点点头:“嗯嗯,还好有我跟你一起等。”

  “不过好像即便它开了,也不热闹,孤零零。”小云然歪了歪头,“也不是非得等它开花?”

  “那不行啊,你说好了要等,就要等的。”另个小孩儿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喜滋滋道,“有了!”

  他说着,蹬蹬跑开,叶云然没有抬头去看,只觉得身边又变得空旷,好像少了点什么,不过他依然只盯着这块小小的土地,想看嫩芽能有什么变化。然后……一朵花落在了嫩芽边。

  叶云然眨了眨眼。

  第一朵、第朵,片片簌簌,朵朵鲜花接连落下,将这方小小的焦土慢慢点缀得绚烂热闹,万紫千红,簇拥着那颗小嫩芽。

  小孩儿抱着一捧花,轻轻撒下,志得意满:“这样,它开花后就不孤单啦!”

  叶云然终于抬起头,他身形忽然变得颀长,恢复了正常的视线高度,而那个小孩儿也拉长成闻弛的身影,正弯着眉眼朝他伸手:“云然。”

  叶云然下意识把手搭上去,只觉得心头微暖,有什么东西摇摇晃晃,而后漫过四肢百骸,如沐春风,他眼神一动,倏地低头看去——

  花开了。

  叶云然细密的睫羽颤了颤,睁开眼。

  他靠在闻弛肩头,察觉闻弛的脑袋也挨上了他,叶云然懒懒地没想动,垂眸,看到两个人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牵在一起,还是个十指相扣的状态。

  睡前不是这样,那就是他睡着后,闻弛偷偷牵的手。

  叶云然轻轻动了动手指,又握紧了点。

  这样很好。

  *

  因着在大皇子的叛乱中护卫有功,叶云然和闻弛都升了职,年纪轻轻,他俩蹿升倒快,皇帝还格外给这次的有功者授予了勋章,也让叶云然和闻弛在皇宫多留了几天。

  大皇子案牵连的官员很多,新闻还是爆了出去,但对掩盖了皇子叛乱的事,只说他犯了别的罪,在金家交上来的证据里,可以给大皇子定下的罪名不少,随便拿两个放给新闻媒体,也够他们写了。

  先前德蒙星生物公司的案子也再度被翻出,官场接连洗了两遍,很多位置也等着提拔新人,接下来的人是忠是奸,也只有等时间考验了。

  另一件大事,就是皇帝陛下终于立了皇太子。

  大皇子犯的事在舆论里讨论度太高,此时立威廉,也算是正式把穆尔跟皇室形象切割,让民众看到未来,帝国还有继承人,穆尔犯下的错是他的错,不要连带质疑整个皇室。

  而皇帝也真正开始放权,给了威廉很大权力,他虽然还坐在皇位上,但基本等于不管事了。

  皇帝的心路历程没人知道,但大臣们都松了口气,以陛下老年那执拗的性格,对帝国没什么好处。

  威廉虽然纨绔了点,但还可以教……不过等他们接触后,才发现威廉并不是不学无术的废物,之前传的名声某些可能是故意、某些可能是抹黑,本人还是挺有本事的。

  在案子还没审理结束的时候,传来了穆尔自杀的消息。

  因着皇室身份,穆尔并没有被关押进一般监狱,而是在特定地方被看管起来,明明看守已经随时监视,也不让他接触什么锐利物品,但还是让他得逞了。

  威廉听闻,什么也没说,不过在房间枯坐了一夜。

  第一天,如今繁忙起来的他照常上班,看不出任何情绪。

  而金家家主入狱,文森跟他大哥被放到偏远小星球上为当地做贡献,或许还有升职的机会,也或许一辈子就做到死了。

  出发那天,文森看到了穆尔自杀的消息。

  他哆哆嗦嗦关掉终端屏幕,捂了捂脸,到底还是掉了几滴泪。

  不过擦一擦,就该去面对他自己的未来了。

  以前的,不必再看。

  不过这些都跟叶云然闻弛无关了,各自回到军团后,闻弛要在下个假期前,为他们的再次见面做点准备。

  他想明白了怎么让叶云然确认到底是否知道了什么是喜欢。

  他要去验证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