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知州的嘴到底也不是万年龟壳,终究被撬开,把与魏长河做的事吐了出来。

  玉州搜刮的钱财数额太大,要给魏长河,不可能走现银,也不敢在钱庄直接挂号,而是七拐八绕,中间过了好几道弯,最后才以产业和银票落到魏长河手里。

  沈子衿抬手让人记下,之后好去取证。

  曹知州的背终于全然垮下,再无半点精神气。

  签字画押的时候,他注意到纸上还有这样的话。

  【秦王妃被枫山匪徒所掳,玉州知州因担心勾连匪徒之事败露,迟迟不敢上报朝廷】

  跟他其余罪状比起来,这一条顿时显得微不足道,认不认都不妨碍他死罪一条。

  曹知州已经知道沈子衿他们做好准备,就是冲他来的,写上这条不过是要把沈子衿等人的谎圆上,在皇帝那儿好有个说辞。

  毕竟即便他罪大恶极,也是要押解进京的。

  沈子衿见他读完:“进了京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曹知州想必已经有数。”

  曹知州沉默片刻,他方才就已经在沈子衿几句话里溃不成军,乞求地开口:“黄娘子和我儿……”

  “她不知你身份,你连说给她的姓名都是假的,她也是倒了八辈子霉,居然被你喜欢,”沈子衿冷冷道,“她和孩子都是可怜人,只要你管住自己的嘴,我自然不会为难无辜的人。”

  曹知州松了口气。

  沈子衿愈发觉得好笑与讽刺,曹知州和黄娘子的情谊,从头到尾都是谎言,他用虚假的身份接近,那两个儿子甚至都不姓曹,就算论香火,以后都跟曹家无关。

  他蝇营狗苟害人无数,合该鳏寡孤独。

  拿完口供,出了地牢,那股阴暗湿腻如附骨之疽的寒凉总算消失了,沈子衿舒舒服服在太阳下站了会儿,可不希望才好全的感冒又被勾出来。

  放从前他是不会在意的,但现在不同了。

  他要是有一点不舒服,都会有人替他担心。

  那不行,比起楚昭皱眉的模样,沈子衿还是爱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

  楚昭在枫山上生擒了自称刀王的匪首,事实证明匪首起得这称号不行,照面就被楚昭一刀扫下马,也好意思称刀王。

  按理说刀王也该一起押走,回京等斩首示众,但把该审的审完,什么暗室地板仓库里的证据都搜完后,楚昭直接就地手起刀落,眼也不眨就把人斩了。

  血浸没过雪白的刀刃,楚昭随手一甩,让人把尸体收了。

  “就说他是在剿匪时负隅顽抗,乱军中被杀了。”楚昭把刀随手擦在了匪首的座椅上,留下一道血痕,“明白吗?”

  亲卫们垂首称是,把刀王的尸身拖了下去。

  沈子衿把楚昭从京城叫来玉州,敲门砖的一条理由是“枫山上土匪绑架了秦王妃”,但实际上,土匪没这么干。

  玉州官员那边的口供沈子衿肯定能搞定,但土匪这边,变数太多,多说多错,还是直接杀了干脆。

  地上被拖出来的血痕延绵拉长,楚昭还刀入鞘,踏出寨门,士兵们已经把山寨里的东西都搬出来了。

  金银财宝、粮食兵器的数量令人咋舌,大伙儿呼哧呼哧搬了许久还不算完。

  南将军也看得惊异,继而怒火中烧,一个山匪窝里能搬出这么多的粮,他们真正在外面打仗的,要粮草还得跟朝廷来回扯皮。

  匪徒尚且富得流油,跟他们勾结的玉州官员们,腰包又得鼓成什么样?

  楚昭点了点粮食:“金银先封箱,粮食搬回城里,分出一批,起几个粥棚,施粥放粮。”

  南将军回过神来,他不是草莽出身,家中有人为官,也明白朝堂上一些东西,他凑到楚昭身边,低声道:“王爷,放粮是好事,但您回头会不会不好跟皇上交代?”

  开仓放粮要的手续可不少。

  “我又没开官府粮仓放粮,”楚昭道,“玉州粮价抬得比京城贵几倍,饿殍遍地,这算维持玉州稳定,查起来我也不怕。”

  楚昭身上穿了轻甲,功夫再高,上阵杀敌那也是得穿甲胄的,他此刻把甲去了,刚好南将军离得近,他问:“我身上有血腥味儿吗?”

  南将军刚要回答,楚昭又自顾自道:“算了,还是回头冲个澡,换身衣服再去见人。”

  南将军于是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没听说朝廷还派了什么要员来玉州啊,他疑道:“王爷是要面见哪位大人?”

  这么郑重。

  楚昭嘴角微微上扬,把甲往亲卫手里一抛:“见沈大人。”

  沈?南将军脑子里想了一圈,楚昭亲兵真怕他又给王爷提供花式闪瞎狗眼的机会,轻声提醒他:“就是沈侯爷。”

  您可别再问了!

  南将军恍然大悟:那不就是王妃嘛!

  他还没见过沈子衿,戍边将领早先听说皇帝要让楚昭娶男人时,无人不咬牙切齿,谁都知道皇帝没安好心。

  本来以为会凑出一对怨偶,但他们在外,也听过几回京里的风声,比如著名的宫门事件,以及万朝节上,秦王和王妃的琴瑟和鸣也广为流传。

  分明是感情非常好的神仙眷侣。

  没想到承安帝无心插柳,还真点了对好鸳鸯。

  南将军却不知道亲卫是想让他停下话头:“王爷和王妃果然感情甚笃。”

  昨儿刚正式确立关系的楚昭就爱听这话:“谁让我家王妃那么好,世上知心人难得一遇,我们就恰好碰上了。”

  楚昭感慨:“可惜其中某些故事不方便说与你听,否则你一定会大呼精彩,总之,记得我俩情投意合就成。”

  既然不方便说你干嘛还非得抛出来吊人胃口啊,故意,太故意了,亲卫们没敢吱声,好在南将军非常木头,领会不了其中真谛,不得不说,他简直是送给王爷的好树洞。

  等等,如此一来受伤的就只有他们。

  亲卫们对视,心有戚戚。

  楚昭调转马头:“走,回城。”

  士兵们大胜而归,枫山的大匪患一除,剩下的小帮派山寨就用不着楚昭亲自去打,南将军打他们都是杀鸡用牛刀,楚昭把粮食带回去,沈子衿和白君行从玉州调了人手,开棚施粥。

  附近的流民闻言而来,沈子衿带着东宁亲自在棚里给人递粥,不多时,秦王妃和公主殿下乐善好施,在城门施粥的消息就传遍了。

  两人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为着要来粥棚,沈子衿挑了身最简单的衣服,不戴任何配饰,奈何他现在的衣服都是秦王府置办的,最低调的衣服也看得出料子不菲,是金玉乡里的贵公子。

  东宁也除了珠钗,简简单单一身衣服,一碗碗将粥递给流民。

  他看着这些瘦骨嶙峋朝他道谢的人,心中不觉得宽慰,只觉得难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们所求不过吃饱穿暖,京城里达官贵人遍地,金银如流水,却给不了这些人一碗粥。

  东宁眼眶通红,偏过头,悄悄抹了抹眼。

  沈子衿轻轻在他头上揉了揉:“去旁边歇着缓缓?”

  东宁摇头,转身要继续,他郑重对沈子衿道:“皇嫂,谢谢你带我来,我……明白了很多。”

  沈子衿低低嗯了一声。

  其实从京城出来的路上,他也没想过这么多,玉州百姓的现状,也是亲眼见过,才触动了他的心。

  他和楚昭日后都得生活在这一方土地之上,无论他们先前是不是穿越者,如今与这些普通百姓一样,也都是大齐的人。

  虽然最初沈子衿制定玉州计划是为了肃清魏长河之流,但若能帮到众人,让大齐更好,他和楚昭不是也能过得更舒服点吗?

  沈子衿眉目如画,宛若谪仙,正在做的又是善事,跟先前他在飞虎寨里把糖递给小孩儿后一样,又有孩子呆呆看着他,不由问:“您是来帮我们的神仙吗?”

  沈子衿失笑:“我不是神仙,来,你的粥,小心拿好。”

  前来讨粥的人不少,队伍排得很长,自然需要官兵把手维持秩序,楚昭就站在官兵边上,也不过去,就这么远远瞧着沈子衿。

  黑鹰站在楚昭边上,不解:“王爷,您不过去吗?皇帝败坏您名声,若也去施粥,让百姓们知道秦王仁善,那些流言也能变一变。”

  “不用,”楚昭道,“秦王妃心慈的名声传出去就行,我自己做得太周全,皇帝又该睡不着,反正我跟子衿一体,他负责塑造好形象,我要做的事就简单了。”

  黑鹰疑惑,虚心求教。

  楚昭弯弯嘴角:“我负责对他好,恩恩爱爱。”

  黑鹰:“……”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王爷……这两段话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怎么没有。”楚昭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子衿在他们眼里跟神仙似的,而我能跟他这般的仙人能相濡以沫,不也变相让人们重新琢磨我的性格吗?”

  楚昭让他学着点:“这可比直接大喊‘秦王不残暴’有用多了。”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但黑鹰总觉得这里头水分很大,他怀疑在楚昭心里,让其余人都知道他跟沈子衿天生一对时最重要的,什么名声不名声,那是顺便的事。

  但黑鹰只能说:“属下受教。”

  楚昭:“不急,我还没说完呢。”

  黑鹰大惊:怎么还没完?

  “我不过去的理由还有一个。”

  楚昭可不管黑鹰听不听,反正他一定要说:“美人如画,远观和近赏是不同的意趣,我站在他身边,就看不了这样全,偶尔也该换个角度充分欣赏他的风姿,我的心情你可能很难理解。”

  黑鹰:的确很难理解!

  他突然无比怀念起曾经那个义正言辞声称对爱情没有兴趣的王爷来,起码那个时候,他不用每天被楚昭换着花样折磨耳朵和心灵。

  楚昭看人的视线太明显,那边的沈子衿若有所感,抬头望来,看见楚昭,远远朝他清浅一笑。

  仙人一笑,秋水横波,云拂花开。

  黑鹰站在楚昭身边,清晰感觉到王爷周围桃花乱冒,一朵朵仿佛如有实质,飘得他非常想后退。

  但是不行,他是个尽职的侍卫,得好好护在王爷身边。

  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身份。

  楚昭也扬起嘴角,视线就没离开过沈子衿,嘴里话却是对黑鹰说的:“他看见我就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

  他开始了,他又开始了。

  黑鹰:身份好像也不是特别骄傲了……侯爷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