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衿估算着时间,直接搬到了飞虎帮的地盘里住下。

  他让侍卫们带着东宁藏去了别处,但庄子里还留着人,每天进进出出,仿佛一切照旧,两个主子都还住在里面似的。

  除了白君行外,其余人的拜帖通通回拒,白君行会带着诗集或者字画,来坐一盏茶的功夫就走。

  烟雾弹放得十分惑人,曹知州压根就不知道沈子衿和东宁已经跑了。

  沈子衿要来山寨里住这事儿,不仅飞虎坐立不安,侍卫们也是心惊胆战。

  侯爷胆子也太大了!

  先前带着黑鹰和白枭两人闯匪窝的时候,他们就一边佩服沈子衿的气度,一边捏了把汗,本来以为只刺激一晚就过去了,没想到更刺激的还在后面。

  黑鹰是劝过的,让沈子衿去跟东宁一起藏好,但沈子衿却道,这样更逼真,做戏做全套,后面也更好解释。

  黑鹰知道沈子衿聪明,但从前真没看出来,沈小侯爷做事居然这么不拘一格,胆子大得能上天。

  他从前以为只有自家王爷敢和太阳肩并肩。

  是他狭隘了,难怪这两人能凑成一对儿呢。

  虽然他们在山寨里挑了个四通八达的好位置,若有变故一定能带着沈子衿逃脱,但主子把自己押上的时候,做侍卫的肯定有操不完的心。

  沈子衿看着侍卫们操心,其实也很过意不去:他知道原著剧情,但侍卫们不知道啊,他们可没法单纯用“好人”两个字定义飞虎帮,因此十分警惕。

  可沈子衿又不能说自己未卜先知,所以挑地方、布防还有计划逃跑路线,沈子衿都交给了黑鹰和尹洌,让专业的人来,也好让他们安心。

  飞虎身材魁梧,是个高大壮实的汉子,单从块头来说,跟沈子衿之间差着两个楚昭,按理来说他站在沈子衿面前,应当十分有压迫感。

  但情况却是反着来的。

  自打沈子衿在这边扎了营地,飞虎一天要来三次,每次来都要搓着手不安地问:“秦王到了吗?”

  沈子衿:“快了快了。”

  飞虎也很想装足了气势,但架不住他的表情和眼神根本藏不起来,坐立难安几个大字简直焊在脸上。

  “我们真不会被一块儿剿了,对吧,我可没为难过你啊!”

  沈子衿很有耐心:“放心,你们能被诏安,重回良籍,见到楚昭后,把我教给你的词背出来就行了,你背熟了吧?”

  飞虎抹了把脸:“我做梦都在背。”

  沈子衿:呃,就那么几句话,不至于吧?

  飞虎抖了抖腿,压低声音:“我听说秦王好杀人,一天至少杀三顿,不杀不舒服,还把敌人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是不是真的?”

  沈子衿:“……”

  不是,远离京城的地方流言居然已经传得这么离谱了吗?就差把楚昭描述成个恶鬼夜叉了!

  沈子衿无语,他还没开口,旁边白枭原地蹦起:“胡说八道!”

  “王爷杀的都是敌人,从不曾滥杀无辜,不杀能守边疆吗,谁乐意天天看血呼滋啦的场面啊!”

  飞虎没吭声,沈子衿给白枭摸摸头,安抚炸毛的小孩儿,给飞虎喂定心丸:“楚昭不是那样的人,传言多有偏颇,我是……我是他的王妃,外人还能比我更了解他不成?”

  说自己是楚昭王妃……还有点让人难为情,沈子衿按捺下浮动的心思,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你看,我性情平和吧,楚昭性子也好得很,讲理好说话,不可怕。”

  飞虎:“可是……”

  沈子衿:“放心,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秦王。”

  飞虎听罢,却愈发不安了,他嘀嘀咕咕一声:“……可我觉得你就挺吓人的。”

  沈子衿没听清:“嗯?”

  白枭告状:“侯爷,他说你吓人。”

  沈子衿愣了愣:“我吓人,我哪里吓人?”他看向白枭,“我吓人吗?”

  “当然不!”白枭疯狂摇头,然后捧着脸道,“非要说的话,就是好看得吓人!”

  沈子衿笑着拍拍他脑袋:不是,这孩子怎么还无师自通土味情话了?

  黑鹰刀不离身,在旁边瞧着,心道您的确挺吓人的。

  一言不合闯匪窝,吓死他们了。

  他一扭头,发现锦衣卫指挥使尹洌深沉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跟他一样的想法。

  二人对视,都感慨着掬了一把辛酸泪:

  兄弟,不容易啊!

  *

  楚昭奔到南疆军驻地,点了三千人马,浩浩荡荡又往玉州赶。

  南疆主将真恨不得跟楚昭一块儿去,可惜他无召不得擅离职守,把这样的好差事让给了自己的副将。

  副将姓南,没跟过楚昭,但听过楚昭各种战场上的传说,对楚昭崇拜得不行,颠颠就跟着跑了。

  玉州的确是个气候宜人的地方,这天,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守城的士兵们在城墙上都被太阳晒得舒舒服服,懒洋洋想打瞌睡,这时候,远方却传来了点动静。

  打瞌睡的士兵们脑袋一晃:嗯?

  再一晃,就彻底清醒了。

  乌泱泱从天边压过来的,全他娘的是人啊!

  目测至少上千人马,正快速往玉州进发,再大的瞌睡也该醒了,城楼上士兵立刻吼道:“发现大量不明人马,速去禀告知州和统领,快关城门,关城门!”

  马蹄声整肃,踏地如擂鼓,扬起阵阵尘埃,为首一人银鞍白马,身形如松,守城士兵们反应还挺快,几乎是城门重重落下的瞬间,几千人马就已经到了城前。

  楚昭勒马,令行禁止,身后士兵们也纷纷停下,整整齐齐列在其后,奔袭那样快,却半点不见凌乱,训练有素。

  这分明是哪里的精锐。

  守城的士兵咽了口唾沫:“来者何人!”

  楚昭不答,他的一个亲卫出列,手里举着圣旨和尚方宝剑,说话时带上了内劲,声如洪钟,让城楼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秦王殿下奉陛下旨意,赴玉州剿匪,营救秦王妃与东宁公主,圣旨在此,尔等还不立刻打开城门,跪地迎旨!”

  亲卫说话也很懂分寸,什么调查官场之类的事半个字不提,先让他们把城门开了再说。

  士兵一惊,赶紧抱拳:“见过王爷!王爷请稍等,知州和统领马上就到!”

  三言两语,他已经知道这事儿不是自己能扛得住的,这城门开或不开不能由他说了算,来得全是大佛,他哪边都得罪不起,怎么敢擅作主张。

  楚昭一路赶来,确实心急,但他面上绝不显露,已经到了玉州,长途赶路那点热血奔腾也慢慢冷静下来,心绪平复不少。

  楚昭拉着缰绳:“我只等半盏茶,让他们赶紧滚过来。”

  楚昭可以等曹知州跟守备军统领前来,还就怕他们不来,等人的时间也没闲着,楚昭在马上理了理自己衣冠。

  长途行军的时候他把玉佩揣怀里妥帖收着,这会儿正好拿出来,仔细佩戴在腰间。

  南将军瞧见楚昭对玉佩的细致样,打马在楚昭身边,好奇道:“王爷,这玉佩可也是什么信物?”

  秦王亲卫们一惊,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啊啊啊啊你问什么不好为什么要问玉佩!!

  果不其然,楚昭精神一振,聊这个他可不困了:“也可以说是信物,你看玉佩的样式。”

  南将军:“是龙啊,那么果然是皇家——”

  楚昭:“没错,就是龙凤同心佩。”

  南将军话音顿时一停。

  啊?

  “这是其中一枚,另一枚在我王妃那儿,成双成对。”楚昭滔滔不绝,“下面这个结,同心结,王妃亲自去寺庙里求的,京城白龙寺,你知道吧,很灵的,据说……”

  亲卫们忍不住捂脸,救命,他们做错了什么,要从京城一路听到玉州!

  侯爷您快回来管管吧!

  南将军一个单身汉,恍恍惚惚听楚昭科普,从龙凤佩聊到姻缘论和有神无神论再绕回龙凤佩上面,囊括宇宙天地,夹杂诸多经典学说。

  南将军惊为天人:没想到秦王殿下除了会打仗,还学富五车!

  更崇拜了!

  他显然没懂楚昭这么多车轱辘话中心思想却很简单:玉佩、一对、王妃送的。

  日后如果有机会再听一遍,想来他就能懂了。

  曹知州和玉州守备军统领登上城门的时候,楚昭意犹未尽停下,闲聊状态和工作状态无缝切换,他再一抬眼时,周身气息肃肃,已是杀伐果决的秦王。

  曹知州站在城楼上,惊疑不定。

  朝廷派人剿匪,为何他们提前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不应该啊,朝中那样多的同僚,还有首辅,不可能不管他,难不成京城中已经出了大事,首辅自顾不暇,他们远在玉州,丝毫不知?

  “玉州知州曹大人。”楚昭坐在马背上,脊背挺直,“圣旨在此,开门吧。”

  曹知州捏了把冷汗,却没有动,他勉力笑道:“见过秦王殿下。殿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玉州哪有必须出动大量兵力才能对付的匪徒,下官……”

  “少跟本王废话。”楚昭人在城下,却仿佛站在高处,居高临下,曹知州站得高,却被压得喘不过气。

  楚昭:“是不是误会之后再议,见了圣旨而不跪,你可想好了。”

  楚昭将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慢慢往下按:“你是要自己开城门,还是等我再调更多南疆驻军,把玉州城门轰开?”

  若是后者,那不仅是抗旨不尊,带兵拒旨,说曹知州在造反都行。

  楚昭在诓他,皇帝没给虎符,楚昭调不来更多的南疆驻军,可曹知州不知道啊。

  曹知州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但他在位这么多年,也有几分本事,还能沉得住气,腿都要软了,愣是撑在城墙上咬牙站住。

  再等等、等等……

  他一听手下汇报,就觉大事不妙,尤其是“营救秦王妃和东宁公主”,这话太奇怪了,他赶紧派人去了秦王妃的庄子,即便是无礼硬闯,也要见到秦王妃。

  他有预感,此番搞不好不能善了。

  秦王来得太出人意料了,也太快了,连南疆驻军都领了过来,不可能是小打小闹。

  曹知州顶着楚昭的目光,深吸一口气。

  有人急匆匆登上城楼,上气不接下气。

  “大、大人!”

  曹知州倏地转头。

  “秦、秦王妃和公主,根本不在庄子上!”

  一瞬间,曹知州如坠冰窖。

  ……一场阴谋,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从秦王妃入玉州,不,或许是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

  他手脚冰凉,僵硬着缓缓转头,对上了城楼下楚昭戏谑的目光。

  “曹大人,”楚昭道,“想好怎么选了吗?”

  曹知州闭了闭眼。

  山匪的事如果暴露,再牵扯出流民和赋税,他死罪难逃,他来时因为觉得不妙,已经提前让人清理府中某些见不得光的物什,但即便他府上能清理干净,那些商人和土匪手里的东西,也能要了他的命。

  就算他豁出去真不开城门,干脆反了,其他人也未必会跟他一起反。

  而且如果当真对带着圣旨的秦王动手,坐实谋逆罪名,到时即便是首辅,也保不了他九族。

  如果手上有秦王妃和公主,可能还有周旋机会,但显然没人给他这个机会。

  更重要的是,等楚昭调来更多南疆驻军,曹知州不觉得自己能打得过。

  曹知州哑声:“开城门……”

  城门洞开,楚昭率兵入城,曹知州和守备军统领下城楼来迎,圣旨面前,他们纷纷跪拜。

  楚昭扫了眼,没急着让他们起身:“把道清一清,请百姓暂避,客气点,别失礼。这点人来迎,少了,把城内官员都叫出来。”

  于是不消片刻,城内各个部门一把手都到齐了,不明所以,跪了一地。

  白君行也在其中。

  百姓们躲在各自家中,探头探脑张望。

  这是要做什么啊?

  不仅他们好奇,玉州的官员也想知道。

  楚昭看着一地官员,背了几个沈子衿事先告诉他的名字:“这几位大人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被点名的官员们抬头。

  “很好,”楚昭认了人,抬手,突然发难:“这几人并玉州知州和守备军统领,都给我拿下!”

  官员们惊愕的表情刚现,士兵们已经直接冲上,将他们迅速按下。

  其余没被点名的官员也登时惊作一团,胆子小的直接吓得叫出了声。

  守备军统领仗着有点武功底子挣扎起来,但按着他的两个人力气更大,统领青筋暴起:“敢问秦王,为何无故扣押朝廷命官!”

  “玉州匪患成灾,陛下让我来查,为什么拿你们,你们自个儿清楚,学学人家曹大人吧,一声不吭仿佛早有所料,镇定得很。”

  统领心中一惊,他看向曹知州,就见他面色灰败,却并没有半点挣扎。

  曹知州在开城门时,都还剩了最后一点侥幸,想着只要能匀出一点时间通风报信,就还有转圜之机。

  但他没料到秦王雷厉风行至此,直接在城门处拿人,半句虚与委蛇都没有。

  曹知州喘了口气:“王爷手执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要杀谁捉谁,无人敢拦,但无凭无据便捉拿我等,如此暴戾行事,日后官场再见,王爷也不怕——”

  楚昭笑了:“那还真不怕。”

  曹知州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楚昭让人把统领腰牌摘了下来:“玉州守备军暂归我统帅,白御史听令!”

  白君行:“下官在!”

  “由你暂领玉州内务,与副使协同办差,别让玉州内部再生乱子。”

  白君行:“下官领命。”

  副钦差刑部侍郎也被楚昭的手段搞蒙了,他本以为来了玉州至少还有一番虚与委蛇……

  他一个文官,跟着楚昭奔袭,路上被颠吐了好几回,他知道陛下是让自己来掣肘秦王的,本想着到了玉州要抓抓秦王办事的错处,回头好参他几本,现在也不敢吱声了。

  楚昭把统领腰牌丢给南将军:“玉州守备军共两万三千人,你点八千人,在城外列队等我。”

  南将军抱拳:“是!”

  楚昭带着几个亲卫,径直赶去沈子衿先前落脚的庄子。

  留在庄子的人一看是王爷来了,欢欢喜喜开了门,里面还绑着几个曹知州刚派过来的人。

  该安排的事都安排下去,楚昭心情大好,从京城到玉州,让他切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子衿在哪儿呢,”楚昭语调轻松,“来个人带路。”

  侍卫道:“侯爷去了飞虎帮,我来给王爷带路,这边——”

  “慢着。”

  楚昭打断了他,不可思议:“他去了哪儿,你再说一遍?”

  侍卫愣了愣:“飞虎帮。”

  楚昭方才明朗的脸瞬间晴转多云,他抵着牙,一字一顿道:“所以,他说会在安全的地方等我,结果去了匪寨?”

  侍卫们顿时不敢吱声了,个个安静如鸡。

  楚昭勒紧缰绳,在心里狠狠把某人的名字嚼得咬牙切齿:沈、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