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枭歪头歪脑,总觉得哪里不对。

  某个时刻,他恍然大悟,以拳击掌。

  他不该看星星,该看人啊!

  这不就是话本里的,夜半幽会,席天幕地嘛!

  谁翻的墙?王爷,那王爷岂不是对侯爷……

  可王爷又说自己对爱情不感兴趣。

  白枭扒着树枝亮晶晶的想,人是可以变的,话本里都这么说。

  今晚星空真称不上多漂亮,楚昭看了两眼低下头来:“睡不着?”

  沈子衿收起尴尬的心思,终于真心实意嗯了声。

  楚昭以为他是为正事烦心:“为礼部的事?”

  沈子衿心道不是,因为你。

  但嘴上他道:“对,还没什么进展。”

  前些天,他告诉楚昭和二皇子,说锦衣卫初步探查,礼部尚书可能勾结外敌,需要去盯着找证据,而他吩咐锦衣卫做事,锦衣卫却以为沈子衿是从秦王府得了什么线索。

  等于沈子衿两头瞒,安排得合理且井井有条,愣是没人知道他手握剧本,提前知道部分实情。

  楚昭:“他如果真通敌,万朝节这样的好机会,没道理不接触,你也别太过烦心,这次拿不掉他们,也总有别的办法。”

  沈子衿拉着披好的衣裳,叹气:“春闱前能拿掉收益才最大。”

  这些人获了罪下了狱,就可以临时在春闱的主事人中换上更多皇子党的人手,新官入朝,是要记提点恩情的,从哪一届考官手底下过,就有官场的师生名分,挑些能用的进一步培养,将来就是助力。

  在皇帝换代后也能用。

  楚昭觉得沈子衿现在操的心可真多,没准都超过他了。

  沈子衿和二哥还有白君行私下会面的情况也越来越多,有时候他和三哥临时过去,末了跨出门槛,低声说悄悄话。

  楚锦旭悄咪咪:“弟啊,他们好凶。”

  杀人不用真刀剑,楚昭自己偶尔也听得有些麻,终于明白他二哥为什么说他虽然聪明,看得清局势,但在政斗上还差点火候。

  楚昭瞄着三个柔弱的知识分子,尤其是瞄着沈子衿,也低声道:“自己人,凶点才好。”

  楚锦旭一脸你居然好这口的震惊。

  楚昭没有当弟弟的自觉,直接肘了他三哥一下。

  沈子衿跟楚昭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满脑子想着楚昭的事,因此辗转反侧睡不着,但奇异的是,楚昭真过来后,他越聊反而越泛起了困。

  沈子衿聊着聊着,声音渐渐低下去,他撑着脸,小小打了呵欠。

  当脑子开始犯困,终于有了半夜的样子,星星跟旁边人的声音都变得朦胧起来,夜色不怎么样,但身边人声音挺好听。

  楚昭无论是在肆意逗趣,还是高坐堂前,他的声音总让人很安心。

  沈子衿是个适应良好,得过且过的人,无论是现代还是大齐,对他来说都没差。

  说白了,他没把哪里当家。

  浮萍一根,去哪儿都行,楚昭待他好,他就暂时在楚昭身边落脚。

  但飘惯了的沈子衿不知道,落了脚就可能生根,他一门心思想着早早退休,最开始,想的是是退了休就跟楚昭两清,恩情还完挥手拜拜,可现在,退休还是要退的,但后半句好像被一点点抹掉了。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在秦王府窝得越来越舒坦。

  生了根,可能就走不了了。

  沈子衿一会儿想着楚昭到底对自己是个什么意思,一会儿听着耳边的声音,迷迷糊糊,居然就这么撑着脑袋睡着了。

  楚昭余光一直瞧着他,见沈子衿阖了眼,立刻闭了嘴。

  “……小侯爷?”他轻声叫。

  沈子衿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很不清晰。

  楚昭在星空下瞧着他的脸蛋,忍不住,又伸手去轻轻捏了下。

  沈子衿应该是睡迷糊了,这都没反应。

  楚昭便起身,把沈子衿抱了起来。

  上回在东庄马车里算抱了一半,这回可是实打实的公主抱了,沈子衿轻轻巧巧就被抱了起来,跟片鸿羽一样轻。

  明明身体都养好了,怎么还是不长肉呢。

  沈子衿无意识往楚昭怀里蜷了蜷,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是只很矜贵的猫。

  猫儿没爪子还安静,但依旧闹得王爷心口乱颤。

  树梢上白枭眼睛噌就亮了,跟夜里的猫头鹰似的,异常有精神。

  楚昭把人放进屋里,将沈子衿披着的衣服取下叠好,给人仔仔细细掖了被子,出门时,奇异发现,自己胸腔里的沉重和憋闷,在这短短时间内已经烟消云散。

  就好像从来没有过。

  今晚没什么枪支,没什么时代洪流销烟不断,只有明月轩的墙,和墙里一只家猫。

  白枭到了跟侍卫哥哥们换班的时间,他从树上跳下来,踮着脚亮着眼对王爷道:“王爷,你们方才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个话本桥段!一个乡野小子要翻世家公子的墙,跟他幽会,啊,不过刚把人抱起来就被家丁发现,打出去了,那段情节可惨了。”

  楚昭一弹自己腰间刀柄,笑:“你要扮话本里的家丁,揍我来了?”

  白枭猛摇头如拨浪鼓:“那不能啊!”

  何况他也打不过。

  “王爷,”白枭背着手,有些隐秘期待和小孩子的兴奋劲儿,“你是不是,喜欢侯爷啊?”

  楚昭顿了顿,伸手把他头发揉乱:“小孩子家家,少瞎打听。”

  楚昭揉完抽手就走,白枭晃晕了片刻,抬手理了理头发,弄完才发现,咦,王爷这回怎么没把“我对爱情没有兴趣”挂在嘴边了?

  *

  翌日,皇帝率领百官和各邦使团前往皇家猎场,这三天他们要在猎场边安营扎寨,各国同乐。

  春天不是打猎的最好时候,只会圈出林子的一部分,打猎只是个小活动,还有剩下的诸多比试。

  人马浩浩荡荡往猎场行进,沈子衿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昨儿到底睡得太晚了,他不像楚昭身强体健,熬个两三天不睡觉也没事,这会儿就靠着车厢闭眼睡。

  但他没睡着,一是因为喝了茶,而是因为……楚昭好明显的视线。

  他和楚昭能用视线默契无声交流,也就能感受到此刻楚昭视线凝在他脸上,如有实质。

  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啊,就算马车里没东西可看,开窗看看外面不行吗?

  沈子衿头皮发麻,都想干脆睁眼算了,但偏偏又不敢睁眼。

  他怕骤然睁眼,会在楚昭眼中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眼神。

  沈子衿怀疑楚昭对自己生出了别的心思,想验证,又有点怕,可不知为什么,他胸腔心脏悄悄加速,却又不是害怕的悸动。

  沈子衿正闭眼睡着,窗户忽然被敲响了。

  沈子衿顺势赶紧装作自然地睁开眼,没去看楚昭,直接打开窗户看。

  是白枭。

  白枭笑眯眯拈着一朵小野花递进来:“侯爷,看我采的花!”

  沈子衿失笑伸手去接,却在接到花时察觉手里被白枭飞快塞了信纸,他顿了顿,不动声色收回手:“好看。”

  白枭嘿嘿一笑,又打马离窗边稍远了些。

  沈子衿放下窗户,把花放桌上,展开信纸查看起来。

  锦衣卫的信,沈子衿眼睛一亮:“礼部有消息了。”

  楚昭便挪过来跟他一起瞧。

  昨晚宫宴结束后,蹲守数日的锦衣卫终于发现礼部尚书偷偷见了外邦人,礼部尚书与那两人见面就眉花眼笑,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显然早有勾搭。

  两人用布巾挡了面,能看见带笑的眼睛,但不好辨认是哪个使团的面孔。

  其中一人有功夫在身,看形体和刀形还是好手,他们进屋后锦衣卫不敢打草惊蛇,没能去仔细探听说的什么。

  “眼睛像是北边部落的人。”沈子衿看完信,楚昭接过,丢进马车内的香炉中就给烧了。

  “既然不是第一回来往,尚书府内肯定有书信和往来凭证,找个机会,去搜一搜,看能不能偷到。”

  楚昭则在想:“北边的人,北边白狼部近年越发不安分,又是他们?”

  沈子衿知道不是他们,但他没法明说,只能道:“未必,白狼部不安分,别的部落或许也蠢蠢欲动,只有拿了实证才能知道。”

  楚昭点头。

  信在香炉中烧完了,无声无息。

  队伍声势壮大来到了猎场外,在空地上开始安营扎寨,出门在外,按照规矩,亲王和亲王妃或嫔妾要有各自的帐篷,沈子衿和楚昭一人一顶帐篷,挨得很近,划在一处。

  首先的项目么就是打猎,士兵在那边射箭开彩头时,承安帝瞟了瞟穿着便装的楚昭:“老六,待会儿你去拔个头筹,别丢了我大齐的面子。”

  楚昭没兴趣:“大齐肯定会拔得头筹,我就不去了吧,好久没握过弓箭了,生疏。”

  承安帝哼声:“让你去就去,朕都还能拉弓,你不行?”

  承安帝今天也要下场狩猎,反正即便他猎不中,左右也有人帮他打,楚昭听出他非要自己下场的意思,只得拱手领命,起身去帐子里换衣服。

  沈子衿带着东宁,和二皇子三皇子坐在一块儿看开幕表演,二皇子不可能去打猎,三皇子起码第一天不去,后面看情况有没有敷衍或者丢脸的机会。

  沈子衿还没法单独纵马,自然也不可能去,难怪承安帝非要点名让楚昭下场,其他邦国什么世子王子还有公主都能下场,大齐皇室这边就算充数也得拉一个。

  狗皇帝这种时候会后悔以前杀儿子吗?不会,反正天底下他不可能犯错,有错也是别人的错。

  沈子衿吃着果盘,不得不说开幕表演挺好看的,兵士们个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看着就很振奋人心,就连飞扬的尘土,都是迸发的青春。

  沈子衿放了瓣橘子进嘴里,眼角余光在精彩的节目中稍微往外动了动,孰料这一动,竟就移不开了。

  他看到了楚昭。

  从中帐中换好衣裳的楚昭正边往这边走,边紧着手上的臂鞲。

  他换了身骑装,愈发勾得身形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他本来就是个高挑的衣架子,平日里宽袖常服都遮不住,今日更加锋芒尽显,猿臂蜂腰,长腿踩着武靴迈过来,根本让人移不开眼。

  沈子衿羡慕他身材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今儿是头一回,看着楚昭朝自己走过来时,一步一步仿佛踩在自己心口上。

  特别是楚昭紧好了麒麟臂鞲,抬眼发现沈子衿在看自己时,先怔了怔,似乎想躲开视线,但最后不知为什么,带着点隐秘的、试探性地望了回来。

  沈子衿被他看得心口嘭嘭直跳,吓得他赶紧往嘴里塞了瓣橘子压压惊。

  ……因为担心楚昭对他有意思,他自己都要变得不正常了!

  橘子清甜冰凉的汁水下去,沈子衿觉得自己正常了点。

  楚昭本来用不着再上席,该直接去骑马,但他非走了过来,跟兄弟们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沈子衿。

  沈子衿叭叭往嘴里塞着橘子,视线游弋,看天看地没看楚昭,也没说话。

  忙着吃东西,真的很忙。

  楚昭:“橘子甜吗?”

  沈子衿手一顿,不等他回答,楚昭探手,从他掌心剥开的圆橘里捏了一瓣塞嘴里,点头:“挺甜。”

  沈子衿:……

  皇家待客还能用酸橘子吗?

  楚昭打了个呼哨,飞雪应声奔来,楚昭跳下席台,翻身上马,冲他们一摆手:“走了。”

  风翻起他的衣摆,浑身雪白的马踏蹄而出。

  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沈子衿脑子里闪过这句话。

  这位意气风发的郎君在上马时,还朝着沈子衿笑了下,不露山水,就只张扬给他一个人看。

  东宁看沈子衿喜欢橘子,想再递一个给他,沈子衿却拒绝了。

  东宁讶异:“皇嫂,你脸好红,难道又生病了?”

  沈子衿摇头,任由红晕蒸着面颊,淡定开口:“橘子吃多了,上火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