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衿此刻正坐在驶向二皇子府邸的马车上。

  他头上戴着顶新的玉冠,配着根白玉簪。

  簪子整体似竹,尾端雕作几片竹叶,鬼斧神工栩栩如生。

  这套行头是楚昭送的,楚昭送的东西不少,但偏偏这套玉冠是赶着他要去二皇子府上前一天送的。

  楚昭:“梅兰竹菊配君子,你戴这个肯定好看。”

  送东西时捧人的客套话,没什么毛病,可偏偏他还补了句:“你和白大人都是谦谦君子啊。”

  沈子衿:!

  白大人虽迟但到!

  就连小甄都眨了眨眼,在楚昭走后,疑惑道:“王爷为什么突然提起白大人?”

  沈子衿举起簪子,近乎自言自语喃喃发问:“你也觉得奇怪是吧,这是送我呢,还是给白大人看呢?”

  小甄:?

  小甄:!

  宫斗高手不愧是高手,理解能力点满,警惕心和危机感瞬间噌噌拔高:夫夫二人在送礼物时分别以不同语气提到了同一个人,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眯起眼,立刻展开深度剖析。

  王爷说话语气太自然,甚至含笑间还带着些许调侃;而世子呢,是不解和认真地揣摩,没有半分惆怅或者不开心。

  排除王爷提起白大人后,世子吃醋的可能性。

  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情报还是太少了,小甄也得不出结论,只好出言试探:“世子,白大人他——”

  “算了,都不重要,”沈子衿放下簪子重重一点头,“反正我马上就要跟他碰面了。”

  沈子衿好像这才回神:“嗯?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小甄:“……不,没什么。”

  小甄低下头,瞳孔巨颤!

  虽然率先提起白大人的是王爷,但为什么世子对白大人似乎也非常在乎!

  难不成……两位主子都对白大人产生了兴趣!?

  小甄内心尖锐爆鸣。

  不要啊啊啊啊——三妻四妾后院满堂的人那么多,我就想看个一世一双人的美满故事为何不能成全我!

  而且到时候白大人算王爷的侧妃还是世子的侧室啊?

  贵府好乱!

  不不,等等,小甄深呼吸,告诉自己,事情还未有定数,或许只是你想错了呢?

  小甄不愧是小甄,无声呐喊崩溃爬行片刻后,飞速收拾好了乱七八糟的心里,给自己脑子敲了一锤,强行镇定。

  还有的是时间确定真相,别急,白大人还不一定会被抬进府呢,别自己吓自己。

  此时此刻,去二皇子府里的马车上,小甄就伺候在旁。

  待会儿世子就要和白大人碰面了,这次他一定仔细观察!

  然而小甄的算盘落了个空。

  因为入了瑞王府后,沈子衿和白君行就被请到一处亭中,让下人留在了稍远处候着。

  只能远远看着人,其余的听不到,细节也不好查看。

  小甄只得望洋兴叹。

  沈子衿和白君行入了亭子,朝二皇子行过礼,而后入座。

  昨夜下了点小雨,空气微凉,沈子衿多穿了一层,二皇子楚照玉的腿上搭了条薄毯,每逢阴雨天,他的双腿就容易泛疼。

  一个亭内三个人,两个病秧子,居然只有白君行一个健健康康。

  没有下人在近前伺候,他们每人跟前都放着一把小壶,一个小杯,可自斟自饮。

  楚照玉端过茶杯,嗓音如氤氲的茶香般淡雅和煦:“今日我邀两位过府小坐,不过是想跟翰林的学士们论论诗词,其余的话皆是闲聊耳。”

  桌上还真摆了某位文人最近新写的诗,沈子衿和白君行轮流看过,便将纸张放回桌面。

  这就是在对口径了,出门后要是被谁问起,沈子衿和白君行都只是来喝茶品诗的,都是聪明人,他们自然明白。

  楚照玉颔首:“诗看过了。”

  该“闲聊”了。

  “六天后,大理寺在朝堂上将细数犯下南郊田地侵占案的吏部和刑部两位大人诸多罪状,本以为到此为止,沈世子却给了我意外发现。”

  楚照玉将另外几页纸往前推了推:“白大人,你先看。”

  白君行将纸页拿起来,不过几行字,他便面露惊愕,往下看去,越来越凝重。

  等把纸上东西读完,白君行已经忿然作色:“他们怎么敢,简直丧心病狂!”

  沈子衿在秦王府已经看过,知道上面是两名官员的罪证。

  “我大齐官员,本该为民请命,他们却和工部侍郎沆瀣一气,鱼肉百姓草菅人命,其心可诛。”楚照玉,“他们要掉的不是乌纱帽,而该是脑袋。”

  云淡风轻,但是要人的命。

  楚照玉和楚昭当真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楚昭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利刃,锋芒可藏于刀鞘,隐忍不发,但出刀之时,必定带着雷霆风霜,赫赫威仪;而楚照玉身上看不到半点锐气,他像一汪深潭,望不见底。

  白君行被蠹虫气得不轻,深呼吸:“理应如此,他们罪行罄竹难书,死不足惜。”

  楚照玉已经发了话,当然是要把他们往死罪奏:“白大人是陛下眼中清流,届时朝堂上若有什么情况,可见机行事。”

  白君行自当奉命:“是。”

  “如此一来,工部侍郎的位置便也要空了,”楚照玉看向沈子衿,“沈世子,从前不知你足智多谋,是我眼拙了,六弟还劳你多多照拂。”

  沈子衿立刻表态:“殿下过誉,我自当为秦王尽心尽力。”

  话到这里,白君行彻底明白了沈子衿为何会在此,崔倾山一事中他已明白沈子衿聪慧,如今又进一步认识到了沈子衿的才干,看来秦王府内日后就是由他谋事了。

  二殿下大约是以兄长的身份说客气话,白君行想,沈世子和秦王殿下那么恩爱,当然会一心为秦王啊。

  楚照玉轻笑着点点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那么两位,对工部侍郎一职怎么看?”

  先前要弹劾的官员,楚照玉已经选好了人顶替他们留下的位置,工部侍郎的职位是意外收获,楚照玉目前也真没想到合适人选。

  白君行沉吟:“工部侍郎若要被下大狱,首辅就不会视若无睹了。”

  吏部和刑部两个小官,首辅和次辅不会在乎,手底下那么多人,又不是个个都堪用,只会当他们自己犯了错,该怎么办怎么办,无所谓。

  但侍郎不同,足以让首辅警觉,这种时候若是举荐他们自己的人,很容易暴露。

  二皇子目前在朝堂明面的身份,是个无颜肖想龙椅的残废皇子,是承安帝最满意的皇帝派,一个工具人。

  在皇帝和不知情的臣子眼里,他只会乖乖听皇帝安排,没什么私心,因此决不能过早暴露他在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楚照玉:“所以我一时很为难,要拿工部怎么办。”

  沈子衿捧着茶杯,直到这时才开口:“依我愚见,不如举荐他们自己的人。”

  楚照玉和白君行登时齐刷刷转头,将视线定在沈子衿身上。

  沈子衿放下瓷杯,杯底在桌面磕出轻响,落下他的话来:“比如崔主事。”

  楚照玉和白君行只需转念一想,立刻神思通透,豁然开朗。

  崔主事因崔倾山一事,与工部尚书已经生了间隙,等于在首辅那里也碰了次壁,把他放上去,日后未必跟尚书齐心。

  但先前他又的的确确是工部的自己人,跟皇子们全都无关。

  “出言举荐他的,他没准还会心怀感激,”白君行眸光亮起,“听闻崔主事近日郁郁,都是因为崔倾山在家中颓靡,前天还有工部同僚见主事与左侍郎难得吵架。”

  沈子衿碰上崔倾山的事到底是不是巧合,崔主事不得而知,但侍郎和尚书不帮他是板上钉钉,这两人真被他记恨上了。

  楚照玉嘴角也不由淡淡提起点弧度:“差点把他忘了,这个人选甚好,世子,多亏你。”

  要从让崔倾山背罪,到今日提起崔主事,还当真都是沈子衿的功劳。

  沈子衿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也是巧合,谁让那日我和白大人碰上了崔倾山作威作福,可见做了恶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在这之前,皇子阵营中,楚照玉和白君行是主要大脑,出谋划策定计落子都离不开他俩,原著中,一直到后面也都是如此。

  但现在不同了。

  执棋入局者,多了沈子衿。

  三人以茶代酒,举杯,就此无声完成了同盟,心照不宣。

  难题处理完,白君行叹了口气,还惦记着方才白纸黑字的触目惊心:“不知我大齐还有多少这样的蠹虫败类,毁国之根基。”

  “但也有白大人这样一心为民的父母官,”沈子衿道,“河清海晏,总会有实现的一天。”

  白君行神情略微松展:“是,也总会有人为生民立命。”

  楚照玉也点点头:“待慢慢肃整朝堂,日后如白大人这样的有志之士,定然也会越来越多。”

  沈子衿和楚照玉一人一句,捧得白君行不好意思起来,他失笑:“两位殿下可别打趣我了。”

  气氛已然松开,秦王妃殿下趁机来完成自己另一个目的,顺着话恰到好处接上:“白大人有大才亦是大善,如此青年才俊,谁以后要是与你成了家,那可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白君行立马道:“王妃谬赞。”

  楚照玉对下属还是很好的:“君行长辈皆不在京中,若是看上哪家的小姐公子,尽可与我说,我安排人替你操办婚事。”

  白君行耳根一红,有些难以招架,偏偏沈子衿和楚照玉站成一线,乘胜追击:“是啊是啊,白大人可有心仪之人了?”

  白君行自然是立刻想起了自己分别已久的心上人,神色间根本没掩住,连楚照玉也有些意外,轻声一笑:“看来已经是有了,君行,怎么没听你说过。”

  白君行面颊微微发红,不太好意思俯首:“多谢王爷关心,白某的确是……心系一人。”

  不远处的小甄一直瞧着亭子这边,就见不知道沈世子对白大人说了什么,三言两语竟把白大人给说得不好意思了。

  白大人那神色……阿这这,分明是春风含情啊!

  看不见二殿下的表情,可沈世子总不会当着咱们王爷的哥哥,跟白大人说些不得体的话吧?

  哎呀,究竟是什么情况呀,小甄:急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