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刚好是下班时间,助理和秘书还在外面忙碌着,看样子今晚要加班。

  杨则惟带着陶年经过助理办公室和秘书办公室。

  “今日准时下班吧。”

  众人第一时间不是看着老板,而是看着陶年。

  陶年平静地和他们每一个人对视,终于找到帮他送上下午茶的那位助理。

  他朝助理走了过去:“你好,我想请问一下那份杨枝甘露是在哪里买的?”

  助理受宠若惊地起身,认真地回答问题:“陶先生,那份杨枝甘露是杨生家里人拿过来的下午茶。”

  陶年沉默了两秒,微笑致意:“打扰你了。”

  杨则惟带着陶年下楼,总助拿着老板给的信用卡晃了晃:“今晚日料,海鲜,任君选择,老板买单。”

  陶年提前叫司机离开,没必要让他开着空车跟在后面。

  杨则惟走到驾驶位,他看了陶年一眼,后者走到副驾驶打开车门。

  没助理,没司机,没保镖,杨则惟亲自开车,陶年也没有问目的,任由对方载他去任何地方。

  他们两人之间相处得很诡异,比熟人之间多了一分生疏,比陌生人之间多了一分了解。

  没有人愿意和陌生人同床共枕,也没有人自愿上陌生人的车。

  如果周边没有林景华等人,他们的相处一直都是安静的,一个心满意足人上车后认真开车,一个在放空自己。

  夕阳西下,云霞变得柔和,栋栋高楼一闪一闪的方格拉开夜晚的序幕,车辆穿梭在华灯初下。

  杨则惟把车开到居民楼下,商铺小食店烟火气十足,热热闹闹,陶年解开了安全带。

  陶年下车刚准备走入小食店,被杨则惟拉上了手腕。

  “跟我来。”

  杨则惟一手提着不知什么时候买的水果,一手牵着陶年,像带着爱人回娘家。

  陶年跟着杨则惟上居民楼,陈旧的楼梯,斑驳的墙壁,皮鞋踩上水泥地板,头顶的感应灯亮起后闪了闪两下又灭了。

  没有电梯,陶年被人带着走了一层又一层,期间饭菜味不断飘过来,两人停在第六层。

  一层五户,走廊最里面的铁闸被拉开,一位白发斑斑的老人站在门口,看到他们后中气十足地朝两人招手。

  “我就说你们是这个时间下班,蒸鱼时间刚好。”

  杨则惟熟络地换鞋进屋,弯腰从鞋柜里拿了一双新鞋给陶年。

  陶年换上鞋之后观察这间不到六十平的小屋,白绿相印花纹地砖,家具不多,实木圆饭台,双人沙发铺上了碎花布,头上白色风扇发着旋转的摩擦声。

  杨则惟将水果放在台面,关师傅关上门,才开了客厅里的空调。

  “老关啊,鱼到时间啦,你快点过来淋油。”

  关师傅不顾客人,着急忙慌地进厨房。

  老太太从厨房出来,两□□身份。

  “是不是年仔啊,你个胃好点了没。”关老太走到陶年身前关心道,“你们这些后生仔,食饭不准时,忙到少食一餐就一餐,饮多多汤都不够补啊。”

  陶年在这句话里得出这里是什么地方,杨则惟家里粤菜老师傅的家,他每个夜晚收到晚餐的出发点。

  “多谢关太太的关心,身体已经好了很多。”

  八年前杨则惟在首都就经常说他家里的关师傅做的菜有多好吃,有机会到港一定要带他回家。

  他们到港直奔游轮,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之后杨则惟已经没了这个机会。

  时隔八年,陶年没想过自己已经尝过多次老师傅的手艺。

  餐桌已经摆上了几道经典菜式,酱油鸡,苦瓜炒牛肉,海参芡实瑶柱南瓜羹,蒜蓉粉丝蒸带子,还有一盅盖得严严实实的汤。

  最后关师傅将蒸鱼拿出来,上齐菜。

  四人落座,陶年依然坐在杨则惟旁边。

  关老太打开炖盅,一股淡淡的中药味飘过来。

  “石斛西洋参麦冬煲猪骨,护肝益脾,你们经常熬夜,多喝几碗。”

  饭菜不是必要,汤多喝几碗才是必要。

  饭前一碗汤,饭后又一碗。

  还没开始动筷,陶年已经喝下一大碗汤,一肚子汤。

  两位老人忙着投喂,陶年不好意思开口拒绝,还是杨则惟说:“我们两个不怕丑,喜欢吃什么就夹什么,你别顾着我俩,关师傅还没有喝汤。”

  关老太瞬间被转移目标,督促自家老头子喝汤。

  关师傅乐呵呵地说:“阿惟中午才和我说带人过来食饭,时间太赶,我都没怎么准备。”

  陶年闻言抬头,中午刚好是杨则惟打电话和他说方案有问题的时候。

  他不知道杨则惟打给关师傅让他准备食材的时候是他答应来之前还是之后。

  他猜是之前,杨则惟非常了解他,公私分明,不会拒绝公事邀约。

  关师傅在杨家老宅待了差不多半辈子,对杨家每个人的口味了如指掌,也清楚杨家错综复杂的关系。

  近几年二房作势,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她做主,他这个厨房一把手难得有好些得闲日子。

  大太太留在老宅的痕迹越来越小,有时间的因素,更多的是人为。

  厨子不做饭游手好闲,有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关师傅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老宅了。

  惟少爷向老太爷开口让他跟着自己,关师傅没想到杨老太爷会答应,可能杨老太爷也想留个念想。

  关师傅没住进惟少爷的新家,而是让他回家,一日做一餐,一餐两份,每天傍晚有人准时过来拿餐。

  关师傅今日兴致高,多喝了两杯,对陶年说:“这么多年你是阿惟第一个带回来的朋友,连林少都还没有来过这里。”

  林景华已经嚷嚷了快十年,想去关师傅家里吃新鲜出炉的佛跳墙,在杨家老宅,杨老太爷喜欢厨房二把手做的佛跳墙,所以关师傅一直都不怎么动手。

  林景华八年前蹭过杨则惟的病号餐,其中就有关师傅做的佛跳墙,一口入魂,恋恋不忘。

  关师傅说这句话没有其他意思,一餐两份就证明陶年对杨则惟来说很重要,杨家对陌生人有防范之意,不会随便让人接近自己的厨师,饮食方面最容易下手。

  陶年回:“杨生是我的项目甲方,今晚谈正事有点晚,感谢杨生邀请我过来一起食饭。”

  关师傅放下酒杯,皱眉看着陶年:“杨咩生,我这里又不是你们的那张谈什么判台,入到人家里吃饭了,你们不熟吗?”

  关师傅满脸张红,小胡子差点就吹飞了,变脸比变天还快。

  关老太收起他的酒杯:“别喝了,酒品这么差,吓到年仔啦。”

  杨则惟难得没有插嘴说话,低头吃鸡腿,任由陶年被说教。

  陶年和关师傅是第一次见面,他没必要让场面弄得这么僵,虽然以后没有再见面的可能。

  “确实不是很熟。”陶年认真斟酌了一下回答。

  关师傅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看了一眼杨则惟,他还没老眼昏花到在门口没见着这两人手牵手上来。

  “不熟就经常来这里吃饭,多吃几顿就熟了。”关师傅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

  饭桌上又回到谈笑的气氛。

  陶年下饭桌前又被关老太舀一碗汤,差点扶墙起身。

  杨则惟拿着水果到厨房洗,关师傅在水槽洗碗。

  “钟意?”

  杨则惟洗好提子:“嗯。”

  “不熟?”

  杨则惟静了一下:“嗯。”

  关师傅咬着牙签冷哼了一声:“弛斗。”①

  杨则惟切好雪梨:“今日他陪我睡午觉了。”

  关师傅:“……过几日要不要煲顿牛鞭汤给你。”

  杨则惟说:“多谢先。”

  关师傅从小看着杨则惟长大,关老太一直在大太太身边服侍,两人对大房的感情甚至比杨老太爷还要深。

  “好好对人,不要像你以前那样混蛋,动不动就换个人上报纸。”

  关师傅当然知道狗仔写的东西不可信,鬼叫他家少爷仔受欢迎,外面的报道将他写成花花公子。

  杨则惟擦干水果刀:“关师傅你有几日没看报纸了吧,周一娱乐报刊换人了,主角是他。”

  关师傅没眼看,现在这些年轻人不是说遇到对的人就想着安定下来,边玩边撩对待感情一点都不认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我管不了他,也管不了你,只能告诉你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不要强迫自己也不要强迫别人。”

  陶年离开前连吃带拿,关老太递给陶年一个保鲜盒:“杨枝甘露不能过夜,我没弄多少,下午煮了绿豆沙,你今晚放冰箱,明天要吃的时候煮热,不要贪凉。”

  关师傅一手粤菜手艺,关老太一手甜品好手艺,饭前靓汤,饭后甜品,一应俱全。

  陶年双手接上,认真道谢:“多谢,我会煮热的。”

  关老太是真心喜欢这位小朋友,夹多少吃多少,乖乖听话,还问她可不可以吃汤里的猪骨,不像少爷仔,还嫌她的糖水不够甜,吃这么多糖当心年纪轻轻得糖尿病。

  “一日吃不完的话可以冻在急冻层当雪条,两日吃一支就好了。”

  告别时,两位两人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下楼,直到背影消失,两人进屋。

  墙上的空调外机停止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