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遮住了投在陆无别脸上的大片光芒。
语气温柔又和缓。
整个人都沐浴在光下。
陆无别的眼皮动了动, 身前的姑娘，像是一个审判者，似乎能裁判他的过往人生。
他说：“好。”
林冉的手被他拉住, 再次被他扯进了怀里。
陆无别低着眼眸, 边玩弄着她的手指，边说：“从什么时候说起呢？”
林冉静静等着。
“大概是我很小的时候吧，那时候六七岁，我堂哥跟他父母出去玩儿，然后路上出了车祸。”陆无别的眼睫遮住瞳孔，声音也低了一些：“我应该喊他父母喊大伯和阿姨, 在那场车祸中，大伯和阿姨去世了。堂哥毁容了。”
林冉的心提了起来：“这么吓人。”
“嗯……还好。”陆无别轻声说：“堂哥比我大五岁, 毁容以后，我爸妈就接过了抚养他的责任。他们都更偏心堂哥一点, 他说什么, 我爸妈就信什么。出车祸以前, 堂哥对我很好, 所以他毁容之后, 我经常跑去安慰他。可是他总跟我爸妈说我要打死他。”
林冉不理解：“为什么？”
陆无别耸耸肩, 冷冷扯了下唇：“我也不知道。我爸很心疼他，所以总是揍我。小时候经常被他揍进医院。”
林冉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的手。
陆无别闭上眼, 语气有些艰涩，缓慢道：“进了几次医院后，我被爷爷带了回去，在老宅养着。之后我跟堂哥上了一所中学, 他在学校被人欺负, 我带我朋友去帮他撑场子, 结果被高年级的人打了一顿。那天我护送他回家，他却跟我爸说是我把他打成那样的。我爸气炸了，把我从二楼推了下去，摔断了我一条腿。”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笑，微微低下头，眼睫在眼底投下小片阴影，眼窝愈发深邃。
“那次之后，我越发不服我爸的管，可能是叛逆期吧，经常跟他对着干。我堂哥却很听他话。我爸于是特别看不惯我，巴不得我去死。”陆无别的嗓音很轻很轻：“我也在想，我怎么没死。”
林冉的心都缩成了一团，皱的难受，她吸吸鼻子：“你别这么说。”
“嗯。”陆无别拍了拍她的肩，笑了笑：“没事儿，得亏他从小打我，不然我怎么身体这么好。”
林冉心疼又难过，在他胸膛上打了一下：“你怎么这么拧啊！”
陆无别的手指蹭着她的耳廓，轻声说：“之后我偏要跟我爸对着干，他要我好好学习，我就天天逃课，连考试也懒得参加。他不准我玩的，我偏要玩。之前读高中的时候，迷上赛车，经常跟几个以前的朋友大晚上的不睡觉，去山上开车跑一晚上。”他偏头笑了一下：“想想还挺刺激的，就是有时候会被我爸抓住，带回家里再揍一顿。”
林冉的眼泪挂在眼眶里，听到这，忍不住笑了：“陆无别你这人怎么这么犟。”
陆无别也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带了三分悲凉意味：“后来我第一次读高三，当时已经申请上一所外国的大学，我爷爷说考完直接出国念书，之后回不回来随我。我也挺烦家里的事儿，不太想掺和了，也想着出去了再也不回来。高考前，我堂哥突然向我示好，要我教他赛车。那天晚上，我们再盘山公路上比赛，开着开着，他车子方向变了，开车来撞我的车。”
林冉的呼吸都屏住了：“那你没事吧！”
陆无别仍是笑，吊儿郎当道：“我是谁？小陆少赛车第一好不好？我躲过了，结果他车子掉下山崖了。”
林冉有点哑然：“……这。”
“本来我爸非说是我害他掉下去的，”陆无别微仰着下巴，语气甚至有点儿骄傲：“结果我一群朋友都在场，现场还有实时监控，这次我堂哥想讹我也没讹上。我爸当时气疯了，拿着钢管要上来揍我，警察拦着他，说动手要拘留他，他这才没打我。”
林冉又好笑又难受，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了。
哪有人说起这种事，还会觉得骄傲的。
“警察找了一晚上，在山崖底下找到我堂哥了，他受伤太严重，进ICU吊命去了，医生说成了植物人，生命体征微弱。”陆无别平静地说：“他进医院后，我爷爷担心的犯病了，出国做手术去了。我爸扬言要和我断绝关系，可他就我一个儿子，也没法，只能让我去江市复读。”说到这，他停顿了下：“以前听我爷爷说，我们家祖上是在江市的，后来才搬来京市。”
波澜起伏的过往，在陆无别的描述下，平淡到甚至有些搞笑。
林冉问：“你当时还当装修工，是没有钱吗？”
“嗯。”陆无别说：“刚去江市的时候，我爸妈都没给钱，没办法，刚好我身体还行，就找了个活先干着。”
林冉低着头，“嗯”了一声。
“当时我爸说，要是我堂哥醒不过来，就叫我给他偿命。”陆无别睁着眼睛，盯着空中虚无的一个点，仿佛陷入了当时的茫然中：“那时候想不明白，明明我才是他亲生的不是？”
林冉不知说什么好。
陆无别又看向她，轻轻说：“之前跟你约好了一起考清大，我不是故意爽约的。”
林冉抿了一下唇。
陆无别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把她的头发揉乱，很认真地说：“那天考前，我去找你之后，我堂哥去世了。冉冉，我没耍你玩。”
林冉有点受不了，眼眶里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陆无别叹息着将她抱进怀里，手按着她脑袋，有些愧疚道：“我没想过我堂哥真的会死，当时整个人都很乱，我回家了。在医院见到了我爸，被他打断了一根肋骨，在医院躺了三个月。”他说：“那件事之后，我和我爸彻底断了。”
林冉抽噎着：“嗯。”
“哭什么啊冉冉。”陆无别的嗓音苦涩，道：“当时我想去找你，可是，冉冉，我不敢。”
林冉哭着说：“你胆子那么大，你有什么不敢的。”
自嘲般的，陆无别胸腔里发出了轻微的笑声，将她抱的更紧了：“起初我以为你喜欢我，但之后我才知道，你喜欢的是另一个人。我觉得你讨厌我，一直都是我对你死缠烂打。”
“那你还要我当你女朋友。”林冉带着哭腔嘟囔说：“哪有才确定关系，男朋友就消失了的。”
“我的错。”陆无别顺从道：“别哭，我是怂包，为了个怂包哭，不值得。”
他这样说，林冉再也忍不了了，呜咽着哭了起来。
陆无别拧了下眉，完全不明白自己哪句话戳中了她的泪点，他柔声哄：“别哭别哭，我没消失，你让我回来，我不就回来了？”
林冉眼睛里蓄满泪水，鼻尖通红：“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知道？”陆无别反问。
林冉猜到了一些，可她就是要陆无别亲口说，她摇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陆无别嗤了一声，学着她之前的模样，掰着手指头说：“我这个人吧，脾气又不好，还逃课打架，没上大学不说，身上还没钱，家里关系又乱。”
林冉听着听着，有点想笑。
陆无别抬头睨她，用力掐了把她的脸颊：“这么个人，哪有脸来找你。”
“你后来不是有脸了吗？”林冉问他。
“那不是你在朋友圈让人给你介绍男朋友吗？”陆无别有些咬牙切齿，呵笑了声：“就当我是死的，对吧？”
林冉有些不好意思了，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件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对，但是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陆无别冷笑：“呵。”
林冉将脑袋贴在他心口，感受着他的体温，小声道：“陆无别，当时我很害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们高中学校里的人都说，你就是在玩.弄我，连周老师都劝我，别太放在心上了。所有人都在劝我走出来，不要当真。”
“我怎么可能玩.弄你。”陆无别说：“那我不成了个畜.生。”
“他们觉得，你跟畜.生也没差多少。”林冉强调：“你又不尊重老师，又无法无天，在学校里想干嘛干嘛，还成天拉帮结派，跟混社会的人差不多。”
“……”陆无别喉头一梗。
他想反驳，却又觉得，林冉说的好像没错。
他以前的确是这么个形象。
陆无别骂了句：“操。”
林冉的下巴尖戳在他心口的位置，她仰起脸，杏眼水汪汪的，很委屈地说：“所有人都让我放弃你，但是还我还是在等你。我觉得，你肯定不会耍我玩的。”
陆无别凑上去亲了她一口，极其认真道：“冉冉，我从来没想过拿感情上的事开玩笑，我再混帐都不会这样。”
“那你以前在家里，”林冉皱巴着脸，问：“是不是过的很难受啊？”
沉默了会儿，陆无别低眸道：“都过去了。”
过去的事，说不清谁对谁错。
不过好在，都过去了。
“以后你陪着我。”陆无别说，“一直陪着，行不行？”
林冉想了一下，说：“那看你表现咯，万一你又消失了，我总不能陪着一团空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