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唯一心动>第40章 过往

  周三, 京市下了大雨。

  雨从早上下到傍晚,未曾停歇,像是要将这座城市淹没在水中。

  在餐厅上班到一半, 陆无别接到了陆正卿的电话。

  老爷子的声音有了点儿精神, 在那头喊他:“阿别。”

  顿了一会儿,陆无别说:“爷爷,您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上次手术做的不错,爷爷就回来了。”陆正卿笑了笑,又道:“你哥的事,我也知道了。”

  话音落下, 两人都沉默了。

  许久后,陆正卿说:“爷爷健健康康回来, 你不想见见爷爷?”

  陆无别喉头哽了哽,说:“想的。”

  挂了电话, 陆无别给领班请了个假, 换上自己的衣服, 打了个车去陆正卿的家。

  陆正卿住在郊外, 离市区有点远。的士师傅开不进别墅区, 在距离两三公里的地方, 陆无别就下了车。

  外面还下着细小的雨点,路面有很深的积水, 空气中全是草木的清香,夹杂着泥土的腥味。

  一年多的时间没来这儿了,望着周围掩映在苍翠树林间的一幢幢别墅,陆无别加快脚步, 十来分钟后, 到了陆正卿住的地方。

  这是一幢欧式风格建筑的三层小别墅, 装修是冷淡的棕、灰、白三色,前院用铁门圈了个小院子,种了些花草和蔬菜。

  守在门前的管家王叔见了陆无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撑着伞出来:“小少爷,你身上怎么都湿了?这还下着雨呢,也不知道给自己撑把伞。”

  淋了一路的小雨,陆无别的发梢、肩上都被雨水打湿,斜面上也沾满了水渍。

  王叔将伞遮在陆无别头顶,打量了下眼前的少年。一年前的陆无别,留着寸版头,天不怕地不怕,吊儿郎当混世魔王的模样,轻狂极了。

  而眼前的少年,清瘦了些,头发也长长了,发梢轻微遮住眉骨,眉眼间也染了几分消沉意味,仍旧是有点拽,却没了那副张扬。

  想也知道这一年,小少爷肯定吃了很多苦。王叔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手搭在陆无别的胳膊上,道:“陆总也太狠心了,怎么能这样对你。”

  “没事。”陆无别扯了扯唇角,眼眸也垂了下去,声音低了几分,“我该的。”

  他这样说,王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叹了口气,王叔边给陆无别撑着伞,带他进去,边说:“老爷子等你有一会儿了,小少爷啊,这回你可得跟老爷子好好说说,别再和以前那样,那么犟了。”

  陆无别应了声:“我知道的。”

  “哎呀,”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疤痕,王叔惊呼:“小少爷你手怎么了?”

  陆无别低眸看了眼,不甚在意地说:“小事。”

  “是烫伤吧?”王叔眼尖,看出来了:“我的小祖宗哎,你说你怎么这么能折腾自己。连你王叔都知道了,你在餐馆打工,当服务员。这是不是工作时候弄的?”

  陆无别将外套袖口往下捋了捋,遮住了手腕上的烫伤,无奈道:“王叔,多大点儿事。以前我赛车受过更严重的伤,也没见你这么大惊小怪。”

  这就是责怪他话多了。

  王叔皱了皱鼻子,哼道:“小少爷,您快别提您那赛车了,叫老爷子或者陆总听到,又得吵翻天。”

  陆无别挥了挥手:“行。”

  上了三级台阶,进了别墅里。

  张姨早伸着脖子等了,听到入户门处的动静,小跑过来,见了陆无别,先是惊喜,随后,察觉出他的变化,眼中涌上了心疼:“小少爷……”

  陆无别自己换了鞋,张姨反应过来,上前要帮他换衣服。

  从小就不习惯被人伺候,陆无别忙说:“张姨,别,我自己来。”

  张姨应了声,跑上二楼去给陆正卿报信去了。

  别墅里面的装潢古朴简约,一楼是餐厅和客厅,装修颜色偏冷调,二楼是陆正卿的书房和几间卧室。

  陆无别往里头看了眼,上了二楼。

  张姨恰好从陆正卿的书房出来,“小少爷,我去给您泡壶茶。”

  陆无别颔首,往书房走了几步,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也没等里头的人同意,步子就先迈了进去。

  陆正卿穿着白色练功服,正在看一本线装佛经,听到声音,掀了掀眼皮子,瞅见是陆无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气。

  老人有些浑浊的嗓音道:“你小子,还知道回家。”

  “爷爷。”陆无别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讨好,问:“你也生我气了吗?”

  陆正卿不说话。

  陆无别便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瞥见桌上就有一壶茶,陆无别抬手,正准备给自己倒上一杯。陆正卿开口:“那不是给你喝的。”

  陆无别动作一顿,把茶壶又放了回去,随后,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端坐在椅子上,等待着陆正卿再次说话。

  陆正卿翻过一页佛经,没吭声。

  像是在故意磨他的性子。

  陆无别的视线飘到其他地方。

  这间书房他小时候常来,书桌对面,摆了十来个黄梨木做的书架,每一层书架上,都堆满了书。

  他不耐烦看书,总叫爷爷将书上的内容念给他听。

  外面的雨又下大了。

  哗啦啦的砸在地上,也有些偏离了航线,砸到了玻璃窗上,发出啪嗒的声音。

  陆无别也不着急,静静等着。

  好半晌,陆正卿放下了手里的佛经。

  恰好张姨煮好了茶,端了上来。张姨贴心的给陆无别倒上茶,笑道:“小少爷回家了,老爷您不高兴吗?”

  陆正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鼻腔里嗤了一声。

  张姨倒好茶:“小少爷,您慢点儿喝,别烫着了。”

  “谢谢张姨。”陆无别把茶杯拿到手里,垂眸看杯子里苦褐色的茶水。

  等张姨出去了,陆正卿吐出一口气:“陆无别。”

  听到这个称呼,陆无别浑身一震:“爷爷。”

  “你可真是个混账东西。”陆正卿字正腔圆地说:“你爸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爷爷。”陆无别有点心虚,试探道:“你之前电话里的态度,是哄我的?”

  陆正卿简直要气笑,“我跟你说正事呢。”

  “那你说。”陆无别低头,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要不是我这次手术做的好,还能捡回这条命,不然,我真不知道你跟你爸,你们父子两个,还能做出什么事来。”陆正卿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有点儿喘不过来气,喝了口茶,继续道:“我要是你爸,别说打断你一根肋骨了,你全身上下的骨头,我都恨不得给你掰断了。”

  陆无别握着茶杯的手僵住,唇线抿直。

  “你堂哥是有不对的地方,可你也要体谅一下他,自小父母双亡,身体也不好,哪像你,皮实的跟个猴子似的。”陆正卿说:“他说要跟你赛车,你就真跟他比了,你真的好样的啊陆无别,你那时候认个错,服个软又怎么了。”

  陆无别将茶杯重重搁在了桌上。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陆正卿总结道:“而且还是你的至亲骨肉,你难道就没有一丝悔过之心?”

  陆无别的眼睫低着,头也埋得很低,几乎能看见他后颈突出的骨头。他一字一句反问:“堂哥苦,我就不苦。是他自己突然发疯,非要跟我比赛,我也没想过会那样。”

  少年说完,便一个字都不肯再说了。

  良久,陆正卿闭了闭眼,无奈叹气:“真是造孽呀。阿别,爷爷也知道你心里苦,因为你爸爸对你的怨恨,这些年,爷爷也一直偏心你。”说到这,陆正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大概真的是,天意弄人吧。你堂哥也不是没错,但他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惨烈,爷爷也不能说他错。我也知道你没错,可死的人是你的堂哥,你没错,也是错了。”

  陆无别冷笑,嗓音讥讽:“我跟陆无时一起赛车,到中途他想把我的车撞下山,结果没操作好,他自己掉下去了。要是死的人是我,那我是不是活该?”

  “……”

  “爷爷,”陆无别哽咽:“我没想过害他,是他要杀我。”

  “唉。”陆正卿老眼溢出了泪,同样带着哭腔:“阿别,爷爷知道不是你的错。”

  闻言,陆无别的头埋得更低了,他双手捂住脸,喉结滚动,紧紧咬住牙,忍住了哭意。

  陆正卿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柔和下语气:“孩子,吃饭了没?”

  陆无别还没吃晚饭,和陆正卿一块下了楼,坐在餐厅,等着张姨做好饭菜端上来。

  见识过许多大风大浪,陆正卿早已缓和了情绪,恢复成了以往从容不迫的模样,“我问了周叔他们,唉,也算是造化弄人,你堂哥在医院躺了一年,没挺过去。阿别,你今后想怎么样?”

  陆无别的眼角还有点儿红,声音微哑:“想赚钱。”

  “孩子,年纪轻轻的,不读书怎么成。”陆正卿轻声说:“你两次高考,都被你堂哥给耽误了。第一次,你们赛车,他车子坠崖,成了植物人。第二次,你堂哥去世了。爷爷还是想你继续读书的。”

  陆无别的手搭在餐桌上,“嗯。”

  想到什么,陆正卿笑了:“我听说,你喜欢的那个姑娘,上的是最好的大学,是吧?人啊,总得往前看,你堂哥的事,也算过去了。说实话,其实爷爷真的很欣慰,听周叔他们讲了这一年多你的成长,你呀,能好好读书了,也学会不依靠家里,自己独立赚钱,承担起男人的责任了。”

  听到这话,陆无别的眼睫微动,唇角抿了抿。

  “哪儿像你以前,简直是个混账。”陆正卿说着说着,把自己逗笑了:“也算是我给宠的吧,把你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格。”

  张姨做好了两道菜和一盘糕点,端了上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老爷,小少爷,还有三个菜,一个汤,还要十分钟左右。”

  “好。”陆正卿抬手,“你先去忙。阿别,先吃点。”

  陆无别拿了筷子,夹起碗里的糕点,咬了口。是桂花糕,没放多少糖,咬在嘴里,满是挂花的清香。

  “对了,”陆正卿饶有兴味:“听说你最近在自学编程?学的怎么样了?”

  “您怎么知道?”陆无别的动作一停,有点诧异。

  “你这小子,还有什么事,是爷爷不知道的?”陆正卿笑眯眯地,捋着胡子,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嗯?”

  陆无别没有接触过家里的生意,也没有方向,更没有启动资金。索性报了个编程班,想要自学编程,琢磨着想往游戏或者互联网方向发展。

  “我……”陆无别刚开口,就说不下去了。

  总觉得这话太矫情了。

  “你什么?”陆正卿像一只老狐狸,非逼着他把话说完。

  陆无别抿唇,将嘴里的糕点全部咽下去,也笑了,眼角眉梢满是少年意气:“爷爷,你也说了,我喜欢的姑娘,上的是全国最好的学校。”

  陆正卿:“啊。”

  陆无别低眼,语气无比认真:“我现在,只想赚很多很多钱,给她全世界最好的。”

  仿佛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