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期间, 一直下着小雨，天色阴沉沉的。
张琴和林志华一直在考场外面等待，如许多家长一样, 他们也期盼着自己的孩子能考出好成绩。
考完最后一门考试, 雨停了。
林冉没急着出考场，而是隔着很远的距离，望着校门口的父母。
她心态很稳，做题时的手感也保持的很不错，应该能稳上清大。
去京市上大学，就要离开父母了。
学校里拉着横幅, 红色的布料上印着鼓励考试的话语。校门口的每一对家长，见到自家孩子时, 都是一副喜悦的神情。
林冉回想了下这么多年，和父母相处的时光。
老家是在农村, 林奶奶思想老旧, 重男轻女。这些想法, 偶尔也会影响到张琴和林志华, 但绝大多数时候, 父母对自己都是很好的, 虽偶有忽视，却瑕不掩瑜。
因为家里开着早餐店的原因, 父母每天起早贪黑忙忙碌碌，没什么时间陪伴她。她一犯错，换来的就会是妈妈的责骂。
后来林冉学会了沉默，装出很乖的样子, 不惹事也不多话, 尽量让父母省心。
林冉扯了扯书包带子, 顺着人流走到父母身边。
张琴和林志华都迎上来，第一句话是：“冉冉，感觉考的怎么样？”
“感觉还行。”林冉被身后的人群推搡了下，有点站不稳，她挽住张琴的胳膊，撒娇道：“妈妈，我饿了，想回家吃点儿好的。”
“行行。”听到女儿的话，张琴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林冉从小懂事，她说还行，那就一定可以。张琴一脸宠溺，“想吃什么都行，妈都给你做。”
林志华的车停得有点远，三人走了十几分钟才到。
开车回家的路上，阳光破开乌云，洒下金色的光芒。林冉将窗户降下去，伸出手心，去接住太阳洒下的光。
雨过天晴了。
张琴一直在给亲戚打电话，絮絮叨叨说着林冉考试的事情。
听着妈妈的声音，林冉的思绪飘远。
不知道她的新男朋友，陆无别考的怎么样。等到上了大学，她就可以和陆无别在一起了。想到这，林冉脑海中浮现出了和陆无别的那个吻。
她的唇角翘了翘，脸有点热。
考完试到出成绩的日子，有半个月的时间。
像是彻底解放，林冉每天在家里睡到自然醒，白天也无所事事，只能去图书馆看看书。她没有手机，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陆无别。
也许是因为考完试，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处理，少年也没有来找过她。
田梦菡报了减肥班，每天锻炼身体控制饮食，也忙得停不下来。王佳佳倒是和林冉志同道合，两人常在图书馆一起看小说。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林冉拿着林志华的手机查成绩，网站一直加载不进去，三人的心都悬着，张琴都快骂人了：“明知道大家都想知道成绩，这网站怎么还老是崩呢！”
林冉捧着手机，不断点着刷新。
过了好一会儿，才进去网站。看到分数的一瞬间，林冉的呼吸停住了，张琴和林志华对视一眼，都叫了出来：“啊啊啊啊啊！我们家冉冉真棒！”
林冉不敢相信地擦了擦手机屏幕。
高三一年，她都没考过这么高的分数。
六百八十七分。
只比去年赵博远的分数低了两分。
在江市，这个分数填清大稳了。甚至，如果其他同学发挥稍微差一点，说不定还是市状元。
林冉差点儿握不住手机，她把手机放到茶几上，看看张琴，又看看赵博远，控制不住般的笑了起来。
“爸，妈，我考了六百八十七分。”林冉兴奋道：“六百八十七！去年博远哥考了六百八十九，我只比他低两分。”
看着高兴的像个孩子似的女儿，张琴欣慰的都快哭了，眼里含着泪，只觉得自己十八年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我女儿真厉害，你考得这么好，妈也放心了。读高中的这三年啊，你是早也学习，晚也看书，不管上学还是放假，从来没在十一点半之前睡过觉，第二天六点就要起床去上早自习，我的乖女啊，十年寒窗苦啊，终于到头了。”
林志华也抹了抹眼角。
张琴一把把林冉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地说着：“好，好，好。”
查完分数，周老师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张琴手忙脚乱去接，那头周老师含笑道：“林冉妈妈，林冉的分数是我们江市最高分，和我们班的唐温书同学并列第一。后天孩子们来学校领下志愿填报书，到时候还希望家长配合下学校的工作，我们想写一个宣传稿。”
“唉唉。”张琴连连应：“我们都是很配合老师们的工作的。”
手机开的外音，林冉听得清周老师说的话。她有点想问陆无别的分数，可父母在，却说不出口。
已经半个月没见到陆无别了。
以少年张扬的性格，出分数的第一时间，应该就会来告诉自己。
林冉并不着急，耐心地等着。
可直到去学校填志愿，陆无别都没有出现。
按着张琴的期盼，林冉穿上那件白色旗袍，还穿了高跟鞋，挽着头发，去了学校。
三中校门口，电子显示屏上红色加粗的字体反复飘过——热烈庆祝我校林冉、唐温书同学在高考中取得687分的好成绩！
来来往往的每一位同学、家长，都能看到这行字。虽然很多人并不认识自己，可林冉还是觉得紧张。
甚至有点儿后悔穿旗袍了。
这件旗袍实在很显身材，再加上高跟鞋，更是将她衬得玲珑纤细，几乎所有路过的人看完显示屏上的字幕，都会再分一些目光给她。
林冉不自在极了。
到班主任办公室领了志愿填报指南，林冉和唐温书被周老师留下来单独谈话。
还有江市电视台的记者也在，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后，记者感慨：“林同学不仅成绩优异，长得也很美呀！”
林冉低下头，耳朵根都红了。
唐温书见状，笑着打趣：“林冉平时是很害羞的一个女孩子，性格也很文静，不太习惯这样的夸赞。”
等到采访结束，出了办公室，唐温书目光亮亮的问她：“林冉，你是填清大吗？”
“是呀。”林冉笑了笑，“你呢？”
“跟你填一个学校呀。”唐温书说，顿了顿，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眼睛瞥向角落，“听说，陆无别没去考试。”
林冉一愣。
走廊上摆着栀子花，花朵洁白柔软，和少女身上的旗袍颜色相印成趣。唐温书目光忍不住落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咽了咽口水：“其实，陆无别那种家庭，用不着考试，直接出国留学就行了。”
林冉脑袋放空，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睁着眼睛，望着唐温书。
一向温和的唐温书，此刻语气中带了一丝刻意隐藏起来的怨毒：“他连高考都没来参加，之前说的要和你一起考清大，多半是哄你玩的。”
哄你玩的。
林冉轻轻重复了一遍：“哄我玩？”
唐温书扯了扯唇，僵硬笑了笑：“我开玩笑的，谁知道陆无别说的真的假的啊。”
林冉垂下眼帘，她没再理唐温书，转身去了周老师办公室。
周老师说还有一份东西没给她，林冉敲了敲办公室门，喊了声：“老师好。”
周老师正在给一个男生讲志愿填报的事情，见是她，笑着说：“冉冉，你等一会儿，我说完再把东西给你。”
等了五分钟。
男生父母感激地冲周老师道谢，“这几年，多亏老师关照我们孩子，孩子才能上一本，老师真是辛苦了。”
“没事，这都是我该做的。”周老师很不好意思：“再说，他们是我第一届学生，上点心也是应该的。”
男生和他父母一块出了办公室。
周老师拉开抽屉，将几张信纸递给等在一旁的林冉：“还记得吗？这是高三开始的时候，老师让你们写的目标。”
回想起那时候，林冉忍不住微笑起来，接过老师手上的信纸，放了一年，纸张有点泛黄，却显得字迹愈发工整，还能记起她那时候想考清大是因为赵博远。
“一年过去了。”周老师感慨：“老师也没想到，你真能考这么好，之前我怕你压力太大，还劝你把目标调整下呢。”
林冉腼腆道：“这一年，老师也辛苦了。”
周老师却突然叹了口气。
“老师。”林冉叫了一声。
周老师抬头，“怎么了？”
林冉小声问：“陆无别考的怎么样？”
周老师怔了一瞬，而后说：“他缺考了。”
林冉的眼圈红了，她手指捏着那几张信纸，嗓音忽然哽咽：“老师，陆无别写的目标呢？”
周老师在抽屉了翻了翻，找出来。
两张A4纸上，陆无别洋洋洒洒写了两个字——清大。
那时少年狭长眼眸中满是不羁，吊儿郎当说，怎么，好学生能考清大，我不能考？
可是，他缺考了。
言而无信。
林冉盯着那两张纸，讷讷问：“老师，能把这个给我吗？”
陆无别已经不在这了，这个信纸留着也没什么意义，周老师给她，抬头，却看见少女红着的眼睛。周老师柔声安慰道：“冉冉，别伤心，虽然当时大家都觉得你和陆无别一定会在一起，老师也想自己班上出一对学霸情侣，可既然陆无别缺考，不能和你去一个学校了，你也应该向前看。”
林冉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
“你们这个年纪啊，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其实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周老师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尤其是，陆无别那种从小无法无天的孩子。”
林冉将几张信纸摆到一起，垂着眼，将信纸翘起来的角抚平。
周老师说：“等以后你长大了，回忆起现在，都会觉得——哎呀，我那时候怎么能说出那么幼稚的话。”
林冉没吭声。
好像，每一个人都觉得他们只是年少轻狂。
每一个人都觉得，在十几岁的年纪，说出陆无别的那种话，很正常。
甚至此刻林冉自己也觉得，陆无别只是玩腻了，就消失了。
像他那种家境优渥的公子哥，也并不把高考放在眼里。
林冉抿起唇，勉强笑了一下，哑着声音道：“嗯，老师，我知道的。”
出了办公室，林冉将信纸夹进志愿报考指南里面。
张琴和林志华在和年级主任说话，林冉没过去，她绕过走廊，去了操场。
曾经成人礼那天，陆无别站在主席台上，当着全校的面说要娶她回家。
每个人都觉得是玩笑。
老师也劝她，说这个年纪很幼稚。
她自己也怕陆无别只是玩笑。
可是没人知道。
她当了真。
林冉绕着操场走了一圈，最后坐在了主席台的位置。她抱住膝盖，有点茫然地望着蓝白色的天空。
一只麻雀停在她身旁，跌跌撞撞扑腾着翅膀，跃上了电线杆。
小麻雀歪着头，盯着她看了几秒。
像是在问她怎么了。
林冉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摸到了一手水渍。
原来她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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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完志愿，林冉仿佛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偶尔去林记包点帮忙，给客人拿包子、端面条。有一天店里来了一个装修工模样的男生，要了二两牛肉面，坐在店里开始吃。
男生穿着背心，吃面狼吞虎咽，仿佛饿狠了。
林冉愣愣盯着他看，搞得男生心里发毛，忍不住问：“妹妹，你盯着我看干嘛？”
“没什么。”林冉笑了一下，弯了弯眼睛。
她这一笑，男生脸都涨红了，讷讷说：“啊，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林冉没说话。
男生心里直打鼓，吃面的速度放缓，老是忍不住瞅她。
少女太美了，巴掌大的一张脸，小巧的下颚，盈盈秋水般的杏眼，精致的五官，眉眼清纯干净，漂亮纯然得不像话。
吃了面，男生付钱时忍不住问：“美女，加个微信吧？”
林冉摇摇头：“我不用手机。”
男生失落地说：“好吧。”
男生走了，林冉盯着他的背影。
透过这个身影，想起了去年夏天，那个总是盯着她看的装修工少年。
陆无别曾经装修过的小商店已经营业了，是一家小超市。
林冉偶尔经过超市。
走在那条初见陆无别的石板路上，总会有些愣神。
八月份的江市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录取通知书早已经寄到。
张琴让林冉把家里新研制的蒸肉给赵博远送一份过去，林冉拎着袋子，经过那条石板路。
整个江市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雾气中。
林冉看着小超市门口，那里曾经坐着一个惊艳她青春的少年。他说过要娶她回家，要和她一起考清大。
最终他却消失了。
像是从未存在过。
林冉咬了咬牙，骂了一句。
骗子。
她再也不要喜欢陆无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