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冉并不怕他。
这个少年看着很凶，可她注意到，上次自己去阳台找他，被烟熏着，陆无别看她一眼，把烟摁灭了。
他也从来没有凶过她。
林冉上前一步，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陆无别弯唇：“问你个事儿呗。”
林冉轻声：“嗯？”
“假如，我是说假如。”陆无别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林冉等了一会儿。
陆无别似乎很别扭，话说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假如有个人，他成绩不是很好，脾气也不算好，长得么，虽然很帅，但跟斯文不沾边。”
林冉点点头，问：“然后呢？”
正值晚自习，走廊空荡荡的，头顶的白炽灯光亮着，两人一坐一站。
陆无别微仰起头，对上少女灯光下的脸，她脸小小的，仿佛只有他一个巴掌大。她略低头，神色认真的等着他继续说，脖颈折出纤弱的弧度。
“如果这个人喜欢你。”陆无别舔了舔唇，声音有点哑，胸腔里的心脏，却跳动的像要蹦出来。
林冉偏了偏头，眼眸清澈却懵懂。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或是觉得，他的话很荒谬。
陆无别声音低了些：“他真的喜欢你。”顿了下，问道：“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不会。”林冉摇头，说：“我不会早恋。”
她的声音听来仍是温柔的，却在这一刻，让陆无别的心瞬间冷了下来。他抬头，眯了眯眼，盯着林冉看了一会儿。
摸不清，少女究竟是懂他意思，所以拒绝他，还是没听懂。
林冉伸手，将耳边落下去的碎发勾到耳后，对他道：“陆无别，我去上晚自习了。”
陆无别没吭声，唇线抿直。
林冉走了几步，回头。
晚风温柔吹散夜间的燥热，陆无别屈起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垂着头，眼睫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
这样的他，让她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动物世界中，战败的狼。
“陆无别。”林冉轻声喊他，笑了笑，“现在高三了，你不是说要考清大吗，加油啊。”
陆无别抬眸，林冉已经转身回教室了。
他只看见少女被校服包裹着的，纤瘦的背影。
陆无别将手机揣兜里，站起来，下了楼梯。从兜里摸出车钥匙，陆无别将钥匙圈在食指上，转着玩。
跑车停在校门口，他上车，开车回家。
车子开到一半，路上有个红灯，陆无别慢悠悠地停车。等红灯的间隙，后面车子的鸣笛声不绝于耳。
陆无别烦躁地捂着额头。
有点儿头疼。
却也不得不承认。
他喜欢上一个不喜欢他的人。少女对他何止是不喜欢，甚至有点儿……避之唯恐不及，似乎连话都不想跟他多说一句。
-
转眼到了平安夜。
张琴和林志华早已从乡下回来，林记包点重新开业。两人又开始起早贪黑地忙碌。
林冉上学前，从家里拿了几个苹果，准备送给班上的同学。她把苹果放进书包，书包里本就装着几本习题册，再加上苹果的重量，背起来沉甸甸的。
天气渐冷，早上来吃早餐的人少了些。
张琴闲的没事儿，跟林志华闲聊，她数着柜子里的现金，说：“今天好像是平安夜，好些小年轻都会选今天表白。”
林志华沉闷，调着配料道：“这都是国外的节日，年轻人凑热闹玩的，我们不过这洋节。”
听了这话，张琴登时就不高兴了：“你都还没给我过过什么节呢，就隔这洋节洋节的说。那你情人节也没给我买什么东西啊。”
“钱都在你那，你想买就自己买，何必跟我说。”林志华说。
张琴把手里的几个硬币一扔，硬币咕噜噜地在桌子上滚，有几个五毛的硬币滚到了地上：“我那不是给咱家省钱吗？跟你谈恋爱的时候你就抠，结婚以后也舍不得给我花钱，林志华，跟你过日子，怎么这么难受！”
林冉正进店里准备拿早餐，刚巧听见妈妈说的话。瞥见地上的硬币，林冉弯腰，捡起来，放到桌上：“妈妈，你跟我爸怎么又吵起来了？”
见了女儿，张琴不搭理林志华了，边问林冉想吃什么，边说：“冉冉啊，今天是平安夜，要是有男生给你表白，你千万不能答应啊！这可是高三，万万不能影响到你的学习啊！”
林冉拿了一个鲜肉包和一个香菇白菜包，“嗯。”
张琴又说：“等你以后考上好大学，再找个好工作，不像爸妈这么辛苦了，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没有！你这时候谈恋爱，以后你老公就只能和你爸一样，又穷又抠。”
林志华烦闷道：“你老跟孩子说这干嘛，她正是心无旁骛好好学习的时候，老东扯西扯分她心。”
“冉冉这么大了，有些事情也该懂了。只有明白家里的情况，才会更知道努力啊！”张琴呛道：“难不成就把她养成温室里的花朵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志华说，“我是觉得……”
“谁管你什么意思啊。”张琴哼道：“我怎么教女儿，还要你管？你做好你的事就行，一个大老爷们儿，别天天唧唧歪歪的。”
林志华不做声了，埋头认真做事。
林冉低着头，也不知该说什么。
像是说够了，张琴催促道：“冉冉，快去上学，别搞迟到了。”
林冉叹口气，咬了口包子，慢吞吞的出了店门。
从家走到学校，包子正好吃完。林冉把塑料袋扔到垃圾桶，脚步顿了一会儿。
回想起妈妈说的话。
其实林家不算穷，楼下的铺子是林爷爷在的时候给买的，不用付租金。包点铺好的时候一个月有两三万收入，不好的时候也有大几千。
但是的确辛苦。
张琴年轻时候很漂亮，因为爱情嫁给林志华，年轻时没觉得有什么，可年纪大了以后，吃的苦头多了，慢慢生出不满的情绪。
两人感情还算不错，却总是吵架，林志华从不跟她对着来。
林冉总听妈妈讲，冉冉，家里穷，爸妈辛苦，你要听话要努力。
身后有人叫她：“林冉，你怎么站这发呆啊？”
林冉回神，抬手擦了擦眼角，抬眼见是唐温书，她随口说：“我刚吃完早餐，扔垃圾袋。”
唐温书笑笑，“那我们一块儿去教室吧。”
“嗯。”林冉应了一声，和唐温书并肩上教学楼。
“你上次考试退步了，”唐温书找了个话题，问：“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他指的是前两天的月考。
林冉这次考了班级第四，年级第八，排名比上次下降了。
“没什么。”林冉低头，不太想说。
看着少女柔软的侧脸，唐温书心跳快了一瞬，他故作镇静：“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其实高三大家压力都挺大的，我看你最近做作业的时候，总有点心不在焉的感觉。你给自己的压力越大，反而发挥不出正常水平。”
“有一点吧。”林冉抿抿唇，正好到教室了，她先进班，将书包放座位上：“更多的，是我自己的原因。”
唐温书坐到靠墙的位置，男生从包里翻出一个苹果，递给她：“林冉，今天平安夜，祝你平安夜快乐。”
林冉正拉开书包拉链，也想给苹果给他，有点儿呆呆地：“啊？”
见此，唐温书笑了出来，拿过她手上的苹果，很自然道：“谢谢啊。”
林冉也笑了。
唐温书鼓励她：“林冉，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考上清大的。”
“哎，”林冉默了默，叹着气：“也不一定非得考清大吧。”更何况，她考上了清大，赵博远多半还是不喜欢她。
-
晚自习时，天空下起了小雪。
高三各个班级一起组织了一次理综考试，考完试离晚自习下还有半个小时，老师们有心让大家放松放松，便说：“今天平安夜，大家自由活动一会儿，但是要遵守校纪校规，不要打闹。”
同学们纷纷欢呼，有同学跑上讲台，给老师送苹果：“老师我们最爱你了！”
年轻的女老师笑得脸都红了。
林冉和田梦菡在二楼找了个角落，两个女孩子围在一起说悄悄话。
趴在栏杆上，可以看见下面的人群。
小雪落下来，林冉伸手去接。田梦菡拿着手机，翻到了赵博远的朋友圈，看到男生发了一条动态——岁岁平安。
配图是雪地里画着的一个爱心。
田梦菡说：“卧槽赵博远该不会谈恋爱了吧！”
林冉也看见了朋友圈的内容，她咬了咬唇，手指收紧。
“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呗。”田梦菡说着，拨通了赵博远的电话。
那头很快接通，林冉听不见赵博远说了什么，只听到田梦菡问。
“你谈恋爱了？”
……
“哎呀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那个朋友圈意思还不明显吗？”
……
“啊这啊这……”
……
“赵博远你这人怎么这么欠啊，明知道你姐姐我成绩不好，还搁这嘲讽我，小心我顺着网线跑去揍你哦。对了，冉冉也在，你要不要跟她说话？”
说着，电话被塞到了林冉的手中。
“冉冉？”那头赵博远问：“平安夜怎么过的啊？”
林冉鼻子微酸，“博远哥。你……”
“嗯？”赵博远温柔问：“我怎么了？”
林冉没敢问出口，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哑，找了个借口：“我理综好像没考好。”
赵博远说：“放好心态呀，冉冉，高三拼的就是一个心态，只要心态稳得住，就一定不会太差的。”
林冉“嗯”了一声，“博远哥，我们要放学了，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她说完，把电话给了田梦菡，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轻声说：“菡菡，我先去教室了。”
田梦菡大大咧咧的继续和赵博远聊着天，没注意到她的情绪。
林冉回到教室，把试卷装进书包。今天很多同学都送了她苹果，林冉书包装不了那么多，她拿了两个在手里，剩下的苹果只好放书桌里。
她没等田梦菡，自己一个人往校门口走。从教学楼到校门口，要经过一片操场。
林冉低头没看人，不小心撞了一个同学。她小声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道完歉，林冉继续走。
胳膊却被拽住。
少年熟悉的嗓音：“喂，你怎么了？”
林冉抬头。
才发现自己刚才撞到的是陆无别。
平安夜，小雪纷纷落下。陆无别穿着运动服，抱着篮球，站在路灯下，似乎刚打完球，头上还有汗。
他身后还有几个少年，追逐着抢球玩。注意到陆无别拽着一个女孩子，起哄道：“陆哥，你这是在干嘛啊！强迫人家小妹妹吗？”
有人哈哈哈：“陆哥搞快点啊，来点大家都爱看的！哈哈哈哈！”
陆无别回头看了眼，声音有点凶：“都给我闭嘴！”
又回头，“你哭什么啊？”
林冉怔愣了一瞬，她哭了吗？
她将苹果放进校服口袋，抬手擦了擦眼角，碰到了冰凉的水渍，确实是眼泪。
路灯下，少女眼角泛红，泪眼婆娑。
陆无别扔了球，略微弯下腰，“哭什么啊林姑娘，哪个王八羔子欺负你了啊？”
他一说话，林冉喉间哽了哽，眼圈都红了。她抽噎着，眼泪不住从眼角落下来，一滴一滴的。
她喜欢了好多年的男孩子，好像有了女朋友。他们明明青梅竹马，也只相差一岁。可这相差的一年，却像是梗在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
她拼命学习也考不上清大。
林冉泪眼朦胧，哭的很小声，猫儿似的。
“草！”陆无别骂了一声，少年近乎无措的拿自己袖子给她擦眼泪，凶巴巴道：“哭什么啊我.日，我不是没欺负你吗。”
林冉眼睛都被他擦痛了。
她不习惯在外人面前示弱，哭了一会儿，生生忍住，哽着声音说：“我没事。”她推开陆无别，想了想，从兜里拿出一个苹果，说：“谢谢你安慰我，平安夜快乐。”
少女说完，低着头走开了。
走出很远，陆无别看见她抬手，拿袖子擦眼泪。
陆无别拿着那个苹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烦躁得厉害。
周俊驰走过来，搭住陆无别的肩，“陆哥，你把人小姑娘怎么了，人家怎么哭的那么凶啊？”
灯光近乎从少年头顶垂直打下，陆无别喉结滚了滚，侧脸冷硬。他眼眸垂着，冷冷看着手上的苹果。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周俊驰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难过的情绪。
叹了口气，周俊驰摇摇头，回头冲另外几个男生道：“别磨蹭了，接着打球啊。”
-
晚自习下，学生们蜂拥着往校门口挤。
陆无别靠在操场路灯灯杆上，沉默着抽烟。等学生们都走光了，陆无别将烟头扔了，一脚踩灭。
雪还在下，雪花落在地上，很快融化成小小的水滴，将校园的水泥路染成深色。
陆无别绕着学校走了一圈。
经过高三教学楼，他看见教学楼的墙壁上，张贴着一张成绩公示。从公示牌从上往下数，第八个名字，是林冉。
每次月考排名都会发生变化，林冉总在前十。而他，陆无别想了想，似乎在倒数一百多名。
来江市后，他很少来上课，偶尔过来听老师讲，也听不进去。多数时候在教室坐一会儿，就跑出去打篮球了。
他和林冉。
一个名列前茅，一个吊车尾。
他们之间，称得上毫无交集。他不来上课，就见不到她。
甚至今天，少女哭泣，他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然而胸腔里的一颗心，却痛的厉害。他明白这种感觉，是心疼。
陆无别扯开领口，将苹果放在贴近胸口的位置。
第一次，想为一个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