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警魂>第74章 戒同

  蒋杰说:“他是做过开颅手术。他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不仅打我,也打我的父母。

  我们怕他哪天没看住,伤害了别的人,就带他做了脑部手术。

  这种手术据说可以让精神分裂症的暴力倾向有所缓解。”

  程遇行盯着他,“蒋空有缓解吗?”

  蒋杰说:“有,缓和了很多。”

  程遇行将鉴定报告递给他,“蒋空并非死于心肌梗死,他死于脑出血。”

  蒋杰将鉴定报告放在一边,低头在茶桌上温杯烫盏,“人已经死了,死因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程遇行问:“你们不是在正规医院做的脑手术吧?这种切除额前叶的手术是被明令禁止的。”

  蒋杰将分好的茶递给程遇行,“您尝尝,我出差带回来的碧螺春。”

  程遇行将茶杯放下,问他:“我看过你的资料,学历是很高的。按你的见识不会将自己的弟弟放在这么危险的处境的。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蒋杰笑了一下,“术业有专攻。我学的是人事管理,没有学医,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

  程遇行看着蒋杰突然问道:“你能评价一下你的弟弟蒋空吗?”

  蒋杰愣了一下,没想到程遇行会问这个问题。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镇定说:“评价蒋空吗?我真没想过。

  让我想想......

  蒋空从小学习成绩不怎么好,叛逆倔强,是个问题少年。

  如您所调查的,他只上了个三流大学,混了个文凭。

  我给他找的工作他不肯干,做了个什么理发师。

  他的人生如他的名字一样,空空如也。”

  程遇行说:“你评价的是世俗的他,这样的评价更像是个外人做出的评价。

  我的意思是,作为他的哥哥,你对他有什么评价?”

  蒋杰想了想,“除了这些,我还真想不起来他有什么优点。

  如果非要说,善良吧。

  蒋空比较善良,但是善良有什么用呢?

  在这个拼实力的时代一文不值。”

  程遇行说:“比如你。就是很有实力的对吧?”

  蒋杰嘴角漾起一丝笑容,“谢谢,不过我确实有我的实力。要不然我的父母就该绝望了。

  两个儿子总得有一个有出息吧?”

  程遇行看着蒋杰不自觉露出的,这并不合时宜的笑容。

  他问道:“蒋空在你心目中,很没用吧?”

  蒋杰呷了一口茶,慢慢地说:“如果说实话,确实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我帮他擦屁股善后。他就只会闯祸,挺没用的。”

  程遇行直视他,“他没用到连死了都不需要问个为什么?”

  蒋杰并没有恼怒,而是慢慢给程遇行斟上茶。

  蒋杰说:“死因您都说了。我们已经知道为什么了。”

  程遇行说:“可是我不明白。你们是在哪个精神病院给他做的这种手术。为了不让更多的家庭出现悲剧。

  这种非法的机构要被取缔。”

  蒋杰轻哼一声,“警察同志恕我直言,未尝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你不是这种精神病的患者家属。

  你根本不知道家属要因为他受多少心理折磨。正规的医院要经过正规的手续,正规的评估,大部分精神分裂症患者都会被筛下来。

  我不可能告诉你精神病院的名字的,这是做人最基本的诚信。

  这种机构虽然不正规,但他至少解决掉很多家庭的麻烦。”

  程遇行愕然,“解决?你的弟弟因为开颅死掉了。

  你把他的死称为‘解决’?”

  蒋杰说:“我弟弟的死是个意外。我们手术的时候都签了保证书的,术后风险我们也都是知晓的。

  不能因为我弟弟死了,我们就去讹人家医院,或者将人家医院的信息透露给警方。

  我弟弟的死,我们家属都认了。

  你们警方也结案吧,尽快将我弟弟的遗体还给我们。

  让他入土为安。”

  程遇行说:“你知道是谁将你弟弟的遗体转移到佛头中吗?”

  蒋杰说:“我弟弟的社会关系我一概不知。大概也都是些狐朋狗友。”

  程遇行问:“蒋空有女朋友吗?”

  蒋杰有了一秒的迟疑,他说:“没有。”

  就是这一秒的迟疑,程遇行看在了眼里。

  这是关键,他知道,蒋空是有恋爱的。

  ——将蒋空藏在佛头里的,大概率是蒋空的爱人。

  走出蒋杰家,程遇行给江喻白打电话,“江喻白,理发店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江喻白说:“没啥线索。蒋空平时性格比较孤僻,跟店里的人也保持距离。

  话不多,就是默默地干活。据他的同事说,他也没有什么有过节的,或者有纠纷的人。”

  程遇行说:“不,把他的遗体放到佛像里的人,一定不是跟他有纠纷的人。

  而是替他申冤的人,这个人和他关系密切。

  我怀疑是蒋空的恋人。”

  江喻白说:“我没听说蒋空有恋人啊。”

  程遇行问:“同事有听说蒋空得了精神分裂症吗?”

  江喻白说:“没有。据同事反应,他虽然性格古怪,但还不至于是精神病。”

  “蒋空周边的人走访了吗?”

  “走访了,没人知道蒋空得了精神分裂症。”

  程遇行沉思,如果蒋空得的是严重的暴力性的精神分裂,为什么会无人知晓呢?他真的得了精神分裂吗?

  如果不是......

  那蒋空究竟遭受了什么?

  程遇行只觉得整个案件并没有那么简单。

  程遇行说:“江喻白,明天咱们去个地方。”

  江喻白问:“哪儿?”

  程遇行说:“制作佛像的厂家。

  想要把一个人从墓地里挖出来再铸进佛像,一定是接触过佛像修补的人。

  最大的嫌疑就是进行佛像修补的工人。”

  程遇行找周淮舟,“明天有时间不?跟我去个地方。”

  周淮舟问:“去哪儿?”

  程遇行说:“我遇上个案子,你听我给你说啊。

  明天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这个佛像生产的工厂。但这个工厂光操作间工人就有六十多人,我想用最快的方法找出这个人。”

  周淮舟说:“行啊,我帮你利用心理学和微表情去观察缩小调查范围。

  你先给我讲讲案子。”

  听完程遇行的叙述,周淮舟沉思,“蒋空的家里人是不在乎蒋空死掉的,甚至蒋空的消失为这个家带来了平静。”

  程遇行给周淮舟看问询记录,“是的,他们家人对蒋空的死似乎态度一致。

  蒋空死去像是丢掉了一个包袱。”

  周淮舟说:“他们宁愿说自己儿子是精神病,也要掩盖一个真相。

  这个真相在他们看来是奇耻大辱,会令家里所有人蒙羞。你说蒋空的哥哥蒋杰在说到蒋空爱人的时候怔了一下。

  所以我有个大胆的猜测,蒋空的爱人,不被蒋空的家人认可,我甚至觉得他是个男人。”

  程遇行说:“其实我也有隐隐的感觉,只是没有证据证明。

  蒋空做脑手术,并不是为了矫正精神分裂,而是为了矫正他的某种取向。”

  周淮舟说:“明天我们去佛像生产基地一切就都明白了。”

  第二天程遇行、江喻白和周淮舟到了工厂。

  程遇行向周淮舟示意,他和江喻白分别问询,周淮舟就在旁边观察确定缩小范围。

  所有能接触到佛像的工人,程遇行都对他们进行了简单的问询。

  周淮舟在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问询结束,周淮舟给程遇行看本,通过问询时对被问询人的眼球运动,瞳孔变化,头颈部姿势还有肢体动作等,可以大概确定嫌疑人在三个人之中。

  程遇行对这三人进行了仔细调查,最终确定嫌疑人为一个叫郑儒的刷漆工。

  面对程遇行问话的郑儒,先是低头不开口。

  后来在听到程遇行说蒋空尸体腐烂的时候,他有点不相信地说:“为什么他会腐烂,我明明给他做了防腐。”

  程遇行问:“你为什么要把蒋空的尸体放在佛像里?”

  郑儒拍了拍身上五颜六色的粉尘。

  声音不高,但字字坚定地说:“因为他死的太惨了,我想让世人跪拜在他脚下,对着他忏悔。

  为什么菩萨男身女相不会被世人污垢?因为世人皆有欲望。他们跪拜自己的欲望。

  但他们却不能忍受和他们不一样的人。”

  周淮舟抓到了“世人”二字,他问郑儒,“你是指世人杀了蒋空?”

  郑儒说:“是,是世人。”

  周淮舟问:“世人不理解你们的......爱。对吗?”

  郑儒顿了顿,“是爱。”

  程遇行问:“蒋空是怎么死的?”

  郑儒说:“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见不到他......

  但我知道......

  他被关起来,强行进行矫正治疗......

  他们......甚至给他做了脑子的手术......

  蒋空受尽了折磨......”郑儒蹲下来,用满是颜料的手捂着脸,指缝里全是泪。

  程遇行问:“蒋空被关在哪里?”

  郑儒说:“戒同所。”

  程遇行问:“这个戒同所在哪里?”

  郑儒说:“在外省的一个山村里。

  为了掩人耳目,这个戒同所表面是一个精神疗养院。我偷偷找人调查过,这个戒同所用的手段很残忍,像一个人间炼狱,已经冤死过几条人命了。”

  程遇行将纸递给他,“把位置写下来,我们去调查你所反映的情况。”

  郑儒颤抖着拿起笔,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滴到了纸上。

  他走到门口的大佛面前,膝盖一曲跪了下来。

  郑儒紧闭双眼,双手合掌,给大佛一声一声磕着响头。

  江喻白对程遇行说:“这个戒同所既然这么隐蔽,从来没有被报道过,说明它是有一定的防范的。

  我们取证应该不会很顺利。

  即使被曝光,也需要有里面的病人出来作证。”

  正在跪拜的郑儒听到程遇行和江喻白的谈话,他起身走了过来。

  郑儒语气坚定:“我愿意进到这个医院里面接受治疗,帮助你们取证。”

  程遇行不同意,“你不是说这个里面是惨无人道的人间炼狱吗?

  你不怕你进去之后出不来了?”

  郑儒说:“我不怕,我可以给你们写保证书,如果我死了,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喻白迟疑地看了看程遇行,“队长?要不试试?

  我们的人就隐藏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给他配备针孔摄像机和微型紧急呼叫器。

  应该问题不大。”

  程遇行想了想,“我们先通过别的方法取证。让郑儒涉险这是最后不得已的办法。”

  他向上级申请调查,很快得到了回复,这种事情是社会敏感话题,家属要是不追究的话,警方没必要死盯着不放。

  最后还是局长拍板,查。

  只要是命案就得查。

  郑儒潜入非法机构拍照录音取证的方案,局长千叮咛万嘱咐之后签了字。

  程遇行冒充郑儒的哥哥,将郑儒送进了这个疗养院。

  他在交完费用之后,疗养院接待人员给程遇行一张家属须知让程遇行签字。

  家属须知其实就是免责声明。

  秉着对病人彻底治愈的理念,如果出现身体任何的异样,包括死亡,疗养院概不负责。

  接待人员还跟程遇行推销他们的一劳永逸业务,就是给病人开颅取掉一部分脑组织。

  推销人员说这项技术获过诺贝尔奖,好多精神病人都有显著效果。

  程遇行详细问了一下手术过程,兜里的录音笔明白无误地录下了接待人员的话。

  他最后以费用太贵为由拒绝了。

  程遇行走出疗养院,疗养院的铁大门缓缓关上。

  郑儒在疗养院的视频被实时传回了警方。

  ——所谓的病人每天除了有限的睡眠,就是吃药,注射激素,被反复电击,被殴打,做忏悔。

  视频完整记录了一个病人死于注射激素引起的心脏麻痹过程。

  讽刺的是家属来领走了尸体,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个疗养院被警方一举捣毁。

  郑儒已经被折磨到尿失禁和轻瘫。

  但他对程遇行和周淮舟说:“谢谢。”

  程遇行将一个医生的电话留给郑儒:“这个医生会评估你的轻瘫并负责你的治疗。

  所有费用警方已经结过了。

  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周淮舟说:“经过疗养院治疗,你有改变想法吗?”

  郑儒摇头,“没有。什么用也没有。我从十几岁的时候,就隐隐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从震惊,到屈辱,到自卑,再到坦然接受,最后决定勇敢活下去,我用了二十年。但别人摧毁我的希望,只需要一个眼神。”

  他拖动着一条腿,问程行和周淮舟:“你们也觉得我们是变态,是怪物吗?”

  程遇行说:“曾经有个记者说过一段话,‘我们的社会为什么不接受同性恋者?

  因为我们的文化中把生育当做目的,把无知当做纯洁,把愚昧当做德行,把偏见当做原则。

  爱情,应该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态度,而不是一个器官对另一个器官的反应。’

  她说了很多这样的话,她被开除了,她的言论被禁了,她消失在了公众的视线中。

  我的身份是警察,但我想说,她想说的,就是我想对你说的。”

  周淮舟拍拍郑儒的肩膀:“以后好好的对待自己。

  爱就是爱,无论何种形式的爱。

  爱本身就是一件值得被祝福的事。”

  从郑儒家出来,周淮舟开车要送程遇行回家。

  程遇行说还要去办公室加班。

  周淮舟问:“你们这案子就是接踵而至是吧?”

  程遇行叹口气,“是啊。办不完的案子,见不完的人性。

  我要回去加班整理一个案子。是一个保姆杀老人的案子。

  这个保姆每次只在雇主家工作不到三个月,老人就会死亡。

  照顾老人的工资是按年付的。

  老人半中间死亡,保姆不仅能拿全年工资,还能拿到一个‘白包’。”

  周淮舟说:“这保姆真够坏的。那直接逮捕这个保姆不就好了?”

  程遇行说:“保姆已经认罪了。

  但这个案子细思极恐的地方很多,要追责的不仅是保姆。

  讽刺的是,在被逮捕前这个保姆居然是家政所最红的保姆,好评最多,工资最高。

  很多雇主明知保姆有问题,依然请回去照顾自己瘫痪在床的父母。”

  周淮舟摸摸胳膊打哆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真是细思极恐。

  行吧,那我把你扔你们单位门口?”

  程遇行说:“行。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