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警魂>第62章 宽慰

  这时,苏珊走进来对周淮舟说:“之前打电话预约的来访者到了。”

  周淮舟对苏珊说:“好,让来访者在心理咨询室等我。”

  他转身对程遇行说:“看见没。哥们儿还得接着工作。”

  程遇行走后,周淮舟接待了来访者。

  来访者是一位西装革履彬彬有礼的男士。

  周淮舟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预约人叫孔德,已经八十岁高龄了。”

  男士忙解释,“我叫孔森,是孔德的孙子。

  我爷爷现在在医院。”

  周淮舟疑惑地问:“他上周才打电话预约了咨询。怎么突然住院了?”

  孔森说:“嗯,其实我爷爷得了癌症。

  医生说就这几个月的事。

  没想到昨天半夜突然他就不行了。

  医生给他做了检查,对我们家属说,老人不行了,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抓紧时间。

  我爸爸趴我爷爷耳边问他,还有什么嘱咐儿孙的事?

  我爷爷睁开眼睛,说他约了心理师,他最后的话要和心理师说。

  然后我就找到这儿来了。”

  周淮舟说:“您的意思......”

  孔森十分抱歉地说:“我想能不能请您去趟医院,听我爷爷说一说他在这世上最后的话?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十分地无礼,十分地冒昧,但我们想让老人安安心心地走,不想让他留下遗憾。

  您能不能考虑看看......”

  周淮舟想了想,“走吧。”

  孔森和周淮舟将车开进了翰兴市肿瘤医院。

  肿瘤医院的绿化很好,但依然让人觉得沉闷。

  这个医院是全市死亡率最高的医院。

  孔森的车开进地上停车场,周淮舟一抬头看到了最高的住院楼。

  据说这座住院楼顶在没封上之前,平均每三天会从上面跳下来一个人。

  周淮舟走进病房,围着孔德床铺的儿孙们,感激地望向他。

  孔德的儿子对昏睡的孔德说:“爸,心理师来了。”

  孔德慢慢睁开眼睛,对着自己儿孙们摆了摆手。

  单人病房只剩行将就木的孔德和周淮舟。

  周淮舟轻声问:“您孙子说您有话想说?需要我做记录吗?”

  孔德张了张嘴唇,轻轻摇了摇头,“不要记录。

  我跟您说完,我就该走了。”

  周淮舟合上笔记本,“好,您说吧,我听着。”

  孔德床旁边的仪器发出滴滴滴的声音提醒着周淮舟。

  这个老人说的每个字,都可能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个字。

  孔德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上是醒目的沟壑和老年斑,他扁扁的嘴巴嗫嚅着三个字,“捞尸人。”

  周淮舟一开始听成了“老实人。”

  令他震惊的是,老人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将胸中的秘密吐露出来。

  “我叫孔德,我的职业是捞尸人。

  我从小生长在水边,水性很好。

  十八岁跟了一个师傅做捞尸人。

  师傅死了,我成了那条河上唯一的捞尸人。

  那条河里有自杀的,有被害的,还有失足落进去的尸体。

  在我们那里,如果有失踪的人,家属就会给捞尸人相片画像什么的,让捞尸人留意。

  如果捞尸人捞到了符合特征的尸体,家属会过来认领,然后给捞尸人一笔捞尸费。

  干这行的比较晦气,命还得硬。

  所以到年纪了,我虽然攒下了不少钱,但没人愿意当捞尸人的媳妇,我也就一直打着光棍。”

  孔德说了这么多,他的胸口起起伏伏,一下子有点喘不上来气。

  周淮舟说:“您歇歇再说。”

  孔德垂在床上的手轻轻摆了摆,“不行,我要歇一会......我的......我的有些话就说不完了。”

  周淮舟说:“好,您接着说,我听着。”

  孔德闭上眼睛,似乎全身只有嘴巴的蠕动,表明他还有一口气尚在,“我三十多岁,依然一个人,每天在那条河上等着尸体来找我。

  是尸体来找我,不是我找尸体。

  有的尸体捞几下捞不起来,就是他不愿意跟着我走。

  想走的尸体,会漂到我能看到的地方。

  村里有个相熟的大婶好心劝我,攒上一笔钱去别的地方,好好娶个媳妇儿,要不然没有儿孙给养老送终,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我听了大婶的话,心里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女人?

  不过,她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没有儿孙给养老送终,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我见过河里的孤魂野鬼,那惨状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于是我加速了挣钱的速度。想攒够了钱去别的地方看看,能不能领养个孩子。捞尸人有几条规矩,我全抛在了脑后。

  有一天我刚上船走了没过久,就看到隔壁村的一个寡妇在河边洗衣服。

  她身后放着两个装孩子的篮子。

  可能在那一瞬间,恶念就来了。

  我看了看周围都是雾气,而且没有人。我将船慢慢划了过去,那寡妇只顾着低头洗衣服,没看到我。

  我用捞尸用的长杆,熟练地勾住她的衣服,一把将她勾到了河里。”

  “啊?”周淮舟只觉得一股冷风深入骨髓。

  他甚至闻到一股恶臭,是腐尸的味道。

  床边的仪器开始发出警报声。孔德不行了!

  周淮舟按响了床边的呼叫器。

  医生护士和孔德的满屋子儿孙奔了进来。

  周淮舟惊恐地看着床上的孔德,他退到了墙边,再退无可退。

  孔德最后的眼睛没闭上,他在死死地看着周淮舟。

  孔德的大儿子将周淮舟送出医院,“谢谢您了。我和我弟弟是我父亲捡回来的,父亲一辈子很苦,又当爹又当妈把我们拉扯大。

  现在儿孙满堂,轮到我们好好尽孝的时候,他却走了......”孔德的大儿子说着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周淮舟。

  周淮舟知道是钱,但他没有接。

  他对孔德的大儿子说:“我并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倾听了一个老人的临终遗言。”

  孔德的大儿子迟疑了一下,问道:“我父亲,他说什么了?”

  周淮舟问他:“你真想听?”

  孔德的大儿子又后悔了,“对不起周医生,我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我问出这个问题没有尊重我的父亲,更没有尊重您。

  十分抱歉,我可能是悲伤过度失言了。

  请您原谅。

  这个是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孔德的大儿子将沉甸甸的信封放到周淮舟手里。

  周淮舟将信封还给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周淮舟家阳台上,没有开灯的屋子,只有月光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皎洁。

  他独自一人喝着啤酒。

  他想起了孔德最后说的那句话是,“请你说一句话,就说一句,什么都行,就当是救救我。”

  周淮舟是职业心理师,他有一万句可以安慰人的话。

  但他说——

  “无罪罪轻辩护是律师职责,不是我的。

  宽恕是上帝的职责,不是我的。

  我没有权力替受害人原谅你。

  你想在死前从我这里得到宽慰和解脱。

  很抱歉,我不会对你说的。一个字也不会。

  我只能说。

  你有罪且罪无可赦!”

  周淮舟喝了一口啤酒,问自己是否后悔,吝啬给马上离开此岸去往彼岸的人,一句宽慰的话。

  那句宽慰的话,是他的安魂曲。

  他给了自己答案。

  他不后悔。

  他为罪人唱安魂曲,那谁为死在他手下的那具冤魂唱安魂曲?

  ——

  周淮舟想起来另一个来访者。

  那是心理咨询中心刚获得经营资质不久。

  来访者还不是很多。

  周淮舟用喷壶给窗台上的花喷洒着人工雨露。

  手机铃声响起,周淮舟接了起来。

  和对方聊了几分钟后,周淮舟挂断了电话。

  打电话来的,是之前负责审批周淮舟他们心理咨询中心的大领导。

  可以说,这个心理咨询中心能不能开业,能不能继续开业,能开业多久,和这个大领导有直接关系。

  这是一言断生死的阎王爷,周淮舟自然不敢怠慢。

  阎王爷打来电话为的并不是心理咨询中心的事,他也是受人之托。

  那人请周淮舟出诊,去自己家里做心理辅导。

  阎王爷解释到,需要做心理辅导的人高位截瘫,只有脖子以上的部位能动。

  显然让这样的人出门来心理咨询中心是不现实的。

  他答应了。

  周淮舟按照阎王爷给的地址,走进了一座带着院子的小洋楼。

  院子不大,但是草坪花园盆景假山一应俱全,看得出来主人是一个非常热爱生活且十分有品位的人。

  就在周淮舟对主人的身份猜测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周淮舟吓了一跳,因为他根本没看到人在哪里。

  “是心理师吧?抱歉我不方便站起来,请往这边来。”

  周淮舟定了定,绕过假山走到了一个荫荫的葡萄架下。

  他终于看到了说话的人。

  他躺在一个木塌上,果然是高位截瘫。

  露出来的手臂显示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萎缩。

  周淮舟坐在塌边的椅子上,“是您需要做心理咨询吗?”

  老人眼珠子动了动,“是的。”

  他看着这人挺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周淮舟问:“那您来说说有什么困惑?”

  老人压低声音,“我的脑电波被人篡改了。”

  周淮舟崩溃了一秒。

  但他没有表现出崩溃,继续询问:“有什么现象表明您的脑电波被人篡改了?”

  老人哼了一声嗓子里的混沌不清,“我每天都会经历一遍死亡。

  我带着对死的恐惧,一秒也不敢闭眼,但死亡还是会如期而至。”

  周淮舟不解:“每天经历一次,意思是您每天经历过死亡之后,第二天就会复活吗?”

  老人说:“是。我从一开始对死亡的恐惧到重生的喜悦,再到被它折磨,到最后我只想死了之后再也不会醒过来。”

  周淮舟懂了一点,“对于你来说,睡眠仿佛是死亡,但醒来又是重生,我描述得对吗?”

  老人说:“大概对。但重生也只是一堆烂肉在这里继续躺着。”

  周淮舟问:“这种情况有多长时间?”

  老人想了想,“半年多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周淮舟迟疑了一下,“您有没有想过,这不是真正的死亡和重生,而是正常的入睡和醒来。”

  老人说:“不是,不一样。

  睡眠的时候脑电波是频率最慢的德尔塔波。

  但我入睡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我的脑电波是频率最强的伽马波。

  伽马波和阿尔法波的高度耦合,让我出现濒死反应,也就是大脑在回顾一生。”

  周淮舟惊讶,“您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突然周淮舟认出了躺在榻上的人,那是医学界的泰斗,权威中的权威。

  他无数次在医学杂志上看过他的照片和论文。

  周淮舟忍不住说:“您是......?”

  老人打断他:“是。我是。但我毕生的临床经验,竟然解释不了现在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所以,我想找心理师来看看。”

  周淮舟说:“濒死回忆也就是记忆闪回,会持续多长时间?”

  老人说:“心脏骤停前有三十秒,心脏骤停后有十分钟。”

  周淮舟愕然,“您是这方面专家,有没有用过专业的仪器检测过?”

  老人沮丧地说:“仪器显示一切正常。

  我的心跳在孜孜不倦地跳动,它孱弱但它从来没有停止工作。”

  周淮舟说:“好,您濒死时候能想起来的,是些什么事?”

  老人说:“我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我的名字出现在电视上的样子,我桃李满天下的学生们对我投来像崇拜神一样的目光,我曾经做过的大大小小成功的手术,病人家属跪在我面前的感激涕零。”

  老人的话戛然而止。

  周淮舟追问:“还有呢?”

  老人说:“没有了。”

  周淮舟疑惑地问:“每次记忆闪现的内容都一样?”

  老人说:“一样,每次都一样。

  我甚至觉得,大脑让我回想起另一些东西。

  可是我一无所获。

  大脑只有一遍一遍自我重启。”

  周淮舟重复:“自我重启?”

  老人说:“其实人脑就是高级别的电脑,似乎这样描述也不是很准确。

  因为现在好多电脑已经超过了人脑。

  在比赛中,人脑已经一次次输给了电脑。”

  老人说完这个,咧嘴笑了一下。

  周淮舟问:“您是说。您的大脑一遍一遍自我重启,是为了搜索它曾经存储过,但又被它删掉的文件?”

  老人说:“我找你找对了。”

  周淮舟:“所以,您让我来帮您寻找那删掉的文件。”

  老人说:“是。可以这么说。”

  周淮舟说:“据我所知,选择性遗忘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措施。”

  老人说:“我都这把年纪,这个地步了。还要什么自我保护措施?我只求我的大脑,赶紧找到它要的东西,然后彻底死机。”

  周淮舟迟疑了一下,问道:“或许,你收过病人红包?”

  老人笑了,笑得坦然:“那当然,我收过很多。

  有的时候,红包是病人家属的信心。

  你收了红包,给崩溃边缘的病人家属是一剂强心针。”

  周淮舟继续问道:“您这一生有作恶的时候,或者对不起的人吗?”

  老人笑,“什么叫作恶?

  人的一生很难一件恶事都不做。

  小伙子,别说你到我这把年纪,就是你现在的年纪,你敢问心无愧说自己没有做过恶吗?”

  周淮舟坦然地回答:“没有,我敢问心无愧。”

  老人笑了,“是的,因为那是在你的认知里。

  不过,既然我请你来,对你就要绝对的坦诚。

  否则,你的到来就没有了意义。

  对律师和对心理师说谎,是最愚蠢的行为。”

  周淮舟:“那说说吧,我洗耳恭听。”

  老人闭了几秒钟眼睛睁开,嘴里重复地说:“作恶......

  作恶......

  你的问题真是尖锐。

  嗯......作恶......

  我能想起来的,有两件。

  一次是在手术台上,我的手术刀轻轻偏了一点。

  还有一次我没让病人死在手术台上,我让他死在了手术常见并发症。”

  周淮舟问:“为什么?他们是你的仇人吗?”

  老人轻轻摇头,“不不不,不是仇人,我们素未谋面。

  我甚至也忘了,那天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好像是因为心情不好。”

  周淮舟面若冰霜,“你的心情不好,就用两条人命来疗愈?”

  老人否定周淮舟的说法:“不,不,小伙子,你的说法太偏激,不是这样的。如果我真的是藐视患者生命的医生,我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我早就被抓起来了,你说是不是?

  你能保证你面对所有的患者都是一样的心情吗?

  当你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你还需要全神贯注去做一件事情,你内心的烦躁是不会让你全神贯注的。

  这只是一个关于生与死的小博弈。死赢了,就这么简单。

  我从医几十年,你不该只盯着这两个患者,你该看看我救了多少人,救了多少家庭。”

  周淮舟说:“如果一个人曾经做了恶事,他在死前就会不安宁,而你寻求我的帮助,就是为了寻找内心的安宁。”

  老人摇头,“不是,你误会了。

  我并不认为我是作恶。原因我已经解释过了。

  而且我的大脑是清楚地存储着这一部分的内容的,只要我想调取,我随时能调取出来。”

  周淮舟问:“你接受催眠吗?”

  老人说:“什么方法都行。”

  周淮舟问:“你善用左脑还是右脑?”

  老人说:“我想,是左脑。”

  周淮舟说:“那我只能尽力而为,我想你自我防御比较强,比较不容易被催眠。

  催眠耐受度测试需要受试者配合催眠师做动作,现在你可能有点困难。”

  老人说:“你说的是被催眠的能力测试吧?

  我知道我没办法配合,而且我想我虽然受暗示程度较低。但我知道,对催眠师的极度信任,是最重要的一个条件。

  而且......”

  老人狡黠一笑,“我是专业的,我会辅助你,将催眠时我自己的α波和θ波,调整成深度麻醉的δ波。”

  周淮舟脸部僵了一下。

  老人看着周淮舟:“开玩笑的,我还不至于。

  我只不过想给你放松一下。

  我准备好了。请开始吧。”

  周淮舟引导老人来到一扇门前。

  3......

  2......

  1......

  周淮舟说:“推开它......

  你在哪里?”

  老人:“医院。”

  周淮舟:“医院哪里?”

  老人:“走廊里。”

  周淮舟:“白天还是晚上。”

  老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是.....晚上,我看到了时间,凌晨三点十分。”

  周淮舟:“是你工作的医院吗?”

  老人:“不是。”

  周淮舟皱了皱眉,“你一个人吗?”

  老人:“是,我一个人。”

  周淮舟:“你在医院走廊里做什么?”

  老人:“我不知道.....我在走廊......

  我看到两个房间。”

  周淮舟:“你在犹豫进哪个房间是吗?”

  老人:“......是。”

  周淮舟山:“那你都进去看看吧......”

  老人:“我......不能......”

  周淮舟思考了一秒,“你只能选择一个对吗?”

  老人:“......对。”

  周淮舟:“那你选择了哪个?”

  老人:“我选了左边的房间。”

  周淮舟:“好,你走进去。”

  老人:“我走进去了。”

  周淮舟:“看到了什么?”

  老人:“看到了一个梯子。”

  周淮舟:“是什么样的梯子?”

  老人:“太高了,好像在云里。”

  老人嘴角的一丝笑容引起了周淮舟的注意。

  周淮舟:“你感觉到了,你选择是对的。”

  老人:“感觉到了......我的选择是对的......”

  周淮舟:“你感觉自己在沿着梯子向上走对吗?”

  老人:“是的。好高.....不行,梯子有点晃......起风了......梯子在晃......我要掉下来了......”

  周淮舟看到老人显出焦灼的表情,对于这种好不容易进入催眠状态的人来说,这种情绪容易让他清醒。

  周淮舟:“放轻松。深呼吸,你很安全,风慢慢停下来了.....”

  老人:“不行......梯子晃......在晃......”

  周淮舟知道,继续下去没有意义,有可能触发他的警戒,让他排斥催眠,下次难以进入暗示状态。

  他引导老人走出了催眠。

  老人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头顶的葡萄架。

  摇曳的葡萄藤缝隙中溜进的一丝阳光,刺痛了老人的眼睛。

  他快速将眼睛又闭了起来。

  周淮舟说:“催眠结束,看来你都想起来了。”

  老人沉默。

  周淮舟问:“所以,当初的那个选择让你平步青云,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是你还在做住院医生某天凌晨值班的时候。

  两个病房的病人同时按下了呼救键,你选择了那个有权有势的病人,而没有选择更需要急救的病人。

  你因为救了权贵,从此被人‘照顾’平步青云。

  但那个被你放弃的人,死了.....”

  老人说:“咨询已经结束了,你可以走了。

  咨询费我会叫人送到你心理咨询中心。”

  周淮舟继续说道,“但,我要提醒你的是,你的大脑让你以这样的方式记起这件事。

  它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直到你和你的良心达成和解。”

  老人怒,“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医生敢恐吓我?

  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在这一行消失,你想试试吗?”

  周淮舟无比淡然,“随便。在我看来,我能每天问心无愧地睡安稳觉已经知足了。

  我离开了这一行,我还能做别的。”

  周淮舟笑了一下,“我堂堂正正,不需要吃生活的软饭。

  您就不一样了,需要吃一辈子‘权贵’施舍的软饭。

  南阎浮提众生,起心动念无不是罪。

  你有罪,且罪无可赦。”

  周淮舟转身离去。

  周淮舟回到心理咨询中心,止不住地沮丧,虽然他直抒了胸中意,但他也知道惹了这么个业界呼风唤雨的人物,搞不好心理咨询中心明天就得关门大吉。

  他一直战战兢兢等着那天到来,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他慢慢地淡忘了这件事。

  直到一次无意中见到了之前打过电话的领导。

  领导无比唏嘘又无比遗憾地说,“老领导在和你见过面之后,又找了无数的心理师。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有什么死结。

  撑了一年他可能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咬断了舌动脉死亡。

  老领导一生救人无数,无私敬业,用仁心和仁术给后辈树立了典范。院里想给他树立一个大理石像,放在行政楼门口。

  让所有的医生都学习他的精神。”

  周淮舟张了张嘴,但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一阵凉风吹来,周淮舟的思绪回到了眼前。

  他笑笑。

  心理师有义务帮坏的情绪找到出口。

  没有权利帮恶找到理由。

  恶就是恶,哪怕镶着怎样耀眼金边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