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警魂>第11章 疆南

  程遇行看到窗台上的昆虫不动了,继而他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他猛然看向逆乙。

  逆乙用放大镜,并不是观察!

  他利用放大镜的聚光作用,将阳光的温度聚在一个点,烤焦了昆虫。

  他喜欢烤焦之后的味道。

  程遇行恍然大悟,逆乙喜欢的,不是火焰的跳动,火苗的味道。

  他喜欢的是动物着火后的跳动,和被烤焦的味道。

  精神病院没有纵火的条件,于是他拿着放大镜,在角落里,寻找着更小的生物。

  疯狂地闻着它们烧焦之后的味道。

  谁也没有发现,他在干什么,包括医生。昆虫太小了,没有人会在意。

  逆乙在刚入院的时候,从后院挖出猫的尸体。

  他的确不是在吃猫肉,他在闻猫烧焦的味道!

  程遇行从精神病院回到办公室,翻出逆乙的卷宗。

  果然!逆乙的每起纵火案,都与流浪动物有关。

  之前同事的调查方向错了,逆乙不是纵火犯,他是兽性大于人性的施虐者。

  动物一直是动物,人有时候却不是人。

  逆乙对无法发声,毫无还手之力的动物和弱者出手。

  他对弱小的生命,没有一丝敬畏。

  他的内心住着魔鬼。

  ——他享受高高在上,主宰生杀的快感,宣泄变态的情绪,他将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当做兴奋剂。

  但他是生活中的懦夫。

  程遇行翻看逆乙的档案,他从小身材矮小,面黄肌瘦,脸上有雀斑,学习成绩不好,性格自卑敏感。

  在小学的时候,受到过一段时间的校园暴力。

  程遇行突然想周淮舟说过的,逆乙在初一升国旗的时候,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像魔怔了一样,和李净道歉。

  程遇行两天后,在精神病院后院,又见到了拿着放大镜,蹲在地上的逆乙。

  这次,在他放大镜下,被烧焦的,是一只青蛙。

  这只只有拇指指甲大的青蛙,被逆乙放在一个无法逃脱的盒子里。

  逆乙贪婪地呼吸着烧焦的味道。

  “想要烧焦一只青蛙,费了点事吧?”程遇行问逆乙。

  逆乙嘿嘿笑笑,没回头,“是啊,这小东西不听话,弄了半死才烧的。”

  程遇行坐在树下的椅子上,问逆乙,“你认识苏小妓吗?”

  逆乙听到苏小妓的名字,猛然抬头,他惊恐地看着程遇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蹬着双腿往后退。

  放大镜摔了很远。

  逆乙没有去捡。

  “你欺负过苏小妓对吗?你怕自己再次变成受害者,于是加入了施暴者,对吗?”程遇行直直地盯着逆乙。

  逆乙突然就唇色发白,浑身痉挛,嘴里发出喵喵的凄厉的声音。

  是猫的声音。是猫凄厉的尖叫声!

  程遇行想到了火中惨叫的猫。

  惨烈的猫叫声,引起了活动的病人的骚动,进而惊动了医生。

  今天窦医生不在,值班的刘医生慌张的赶来,埋怨着跟程遇行说:“逆乙可是我们这儿最乖的病人,你跟他说什么了呀?”

  刘医生将逆乙安抚着扶回病房,给他打了一针安定。逆乙睡着了。

  程遇行打电话给周淮舟,他沉吟半晌,逆乙的父母,一定知道更多的情况。

  否则他们不会,将够出院标准的儿子,扔在精神病院这么多年。

  程遇行让江喻白调查逆乙之前的案子,那些没有触及到的部分。

  江喻白反馈的结果,逆乙曾经试图烧死逆乙姨妈家,只有周岁的孩子。

  孩子手臂被烧伤。其他无大碍。

  虽然痛心疾首,但毕竟是自己姐姐的孩子犯的罪,逆乙姨妈最后没有报案。

  只是和逆乙家断了联系。

  程遇行推断,逆乙父母知道自己孩子的犯罪心理,想着将他关在精神病院,总比有一天犯了事,被枪毙掉要好。

  逆乙有强烈的纵火冲动,一旦从精神病院出来,将是一个定时炸弹。

  精神病院答应程遇行可以再和逆乙会面,但需要精神病院医生在场的情况下。

  逆乙打了安定,按时辰算,他现在处于意识恍惚时间,也就是半睡半醒之间。

  程遇行紧急将周淮舟喊来。

  周淮舟利用这个时间,对逆乙进行了催眠问话。

  “逆乙,今天天气很好,快上学去吧,记得戴上红领巾。”

  “嗯嗯......”逆乙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回答。

  “逆乙,喜欢上学吗?”

  “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疼。”

  周淮舟看一眼程遇行,继续轻声问:“哪里疼?”

  逆乙闭着眼睛,皱皱眉头,“哪儿都疼。”

  “为什么疼?”

  “他们把我关在厕所里,打我,朝我......尿尿。”

  程遇行听着被催眠的逆乙的自述。

  他在小学的时候,也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只不过这个受害者在初中的时候,又变成了一个加害者。

  “你现在不是小学生了,你已经是初一学生了,你是不是不再疼了?”

  “不疼了,别人疼。”

  “谁疼?”

  “一个小女孩。她躲在角落,被我扯着头发。哭着......哭着......突然,她站起来,几脚把我踢到了墙上。后来......”

  “后来这么了?”

  “老大知道后嘲笑着说,‘这可不行。’他说要给我练一练胆子。”

  “怎么练?”

  “抓一只猫,在他面前烧死。”

  “你怕吗?”

  “我怕......猫被铁链拴着,我点燃它。猫发出尖叫,露出獠牙,变成了一个跳动的火球,我在吐......猫渐渐不再动弹。老大说我不行,就是天生被人欺负的怂货。他抓着我的头,按在了猫的身上......让我闻......啊......女孩变成了猫妖,朝我扑过来了......救我救我。”

  周淮舟给程遇行做了个手势,不能再问下去了,逆乙的心理到极限了。

  周淮舟给逆乙在梦中做了心理疏导。

  发生在逆乙身上的事情再明白不过了。

  烧猫的时候,他的精神受了刺激,发生了错乱。

  他的潜意识里将猫和李净联系在了一起。

  他想证明自己的存在,证明自己是所谓的“强者”,只有用虐杀弱小的生命,来满足自己的畸形愿望。

  校园暴力,将一个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又将一个加害者,变成了一个变态杀手。

  可是,李净突然变了性情,是怎么回事?

  程遇行现在没有时间去找李净,纵火案还没破。

  他怀着心事回到警局,仔细观看最近市里的纵火案的监控视频。

  纵火案一共三起。

  有两起有视频监控。

  其余一起因为在乡下,监控无从找起。

  尸体血液中的碳氧血红蛋白,处于一个尴尬的数值,无法判断死者是一氧化碳中毒,深度昏迷时候,被烧死。还是直接被烧死。

  但可以肯定的是,是生前被烧,而非死后焚尸。

  凶手是经过精心谋划实施的纵火,在现场几乎找不到有凶手指向的线索。

  纵火的经过,没有一个目击者。

  毫无头绪。无从查起。

  程遇行只得一遍一遍翻看监控视频,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突然他看到其中一个视频。

  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

  似乎在笑。

  程遇行按了暂停键,放大了监控,那个人确实在笑。

  他立即翻了两个视频,两个视频都有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可是监控都很不清晰。

  只能隐约看到表情,五官一团模糊。

  连男女都分不清。

  程遇行找了省里的宝贝人物,沈杰。

  沈杰,是首屈一指的犯罪心理侧写师和罪犯画像师。

  沈杰果然厉害,不负众望,仅用两天时间,就画出了戴着鸭舌帽的人的画像。

  经过电脑比对,此人三十五岁,女,名叫炎焱。

  “好家伙,一个名字里五个火。”江喻白咋舌,“天生的纵火犯。”

  程遇行看到这个炎焱,有个曾用名,江淼。一般人改名,很少改姓。

  这个江淼似乎要脱胎换骨,连名带姓,一滴水不剩。

  江喻白托着腮帮子,看着电脑上江淼的画像,“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和水有仇啊?”

  炎焱三十五岁,未婚,无子女,在翰兴市永乐火葬场工作,职业是火化工。

  程遇行和江喻白到达永乐火葬场。

  火葬场领导说,一场葬礼刚刚结束,逝者即将要被推进焚尸间。

  能不能等逝者亲友走了,再找炎焱问话。

  程遇行说,可以。

  他问火葬场领导,“炎焱这个人怎么样?”

  领导说,“炎焱护校毕业,一直在我们这儿工作,工作表现非常好。主动加班,任劳任怨,不怕苦不怕累。按炎焱的工作资历和工作表现,有机会调离一线。毕竟以前的火化车间,环境比较恶劣,防护不是很完善,有很多火化工得了肺病。场领导让她坐办公室,做人事管理,她都婉拒了。她十几年如一日地做着火化工。对了......她还得过市劳模,上过电视呢。”火葬场领导补充道,“警察找她有什么事吗?”

  江喻白回答,“有三起纵火案需要她配合调查。炎焱最近有反常的地方吗?”

  火葬场领导回答,“没有反常啊。炎焱这个人挺好的,有的逝者家属情绪崩溃,炎焱就在旁边开导他们。她很有耐心,也很有爱心。

  她对逝者很尊重,即使要进火化炉的逝者,炎焱也会给逝者做最后的仪容整理。”

  程遇行和江喻白等在外面。

  江喻白对程遇行说:“队长,根据火葬场领导对炎焱的描述,她不像是犯罪份子啊。”

  程遇行说:“是啊。我也希望她不是。这样的职业是很让人尊重的。”

  葬礼结束,江喻白和程遇行将炎焱带回警局问话。

  炎焱对视频里带着鸭舌帽的人,很快坦然地承认,“是我。”

  程遇行问炎焱:“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两个火灾现场的围观人群里,你都会出现吗?”

  炎焱笑了笑,“巧合吧?您是怀疑火是我放的?”

  程遇行看着炎焱:“如果你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在火灾现场。我就有理由怀疑,你与三场火灾脱不了干系。”

  炎焱丝毫没有紧张,“我确实没有放火。我出现在火灾现场,是因为我正好路过。”

  “那你为什么要笑?”

  “我笑了吗?我不记得了。”炎焱后背放松地靠住了审讯室的椅子靠背。

  炎焱的理由太牵强,她在说谎。

  可是从现场的证物还看,无法直接找到她纵火的证据。

  程遇行回到办公室,看到在三起火灾中丧生的,一共有五个人。

  两对夫妻,一个独居,他们年龄都在五十五岁左右。

  三人当场死亡,其余二人烧伤面积达90%,在医院抢救了两天,也死于感染。

  生活中和炎焱没有一点交集,更别提有私人恩怨。

  没有恩怨,炎焱就没有作案动机。

  难道炎焱放火是随机的吗?

  程遇行和江喻白去找受害人子女调查,所有家属都表示,不认识叫炎焱和江淼的人。

  程遇行拿出炎焱的照片,受害人子女摇头,没见过。

  生活中从未有过交集。三家的家属彼此之间也不认识。

  程遇行了在之前勘察受害者家的时候,受害者家基本都烧成了灰烬。

  但程遇行从一个独居的受害者,老张家的水缸里,找到了烧得剩一个角的黑白照片。

  因为火浪将照片吹起,落在了水缸里,保留了照片的一个角。受害者老张站在这张照片的最左侧。

  这张照片躺在物证室,当时程遇行没有觉得异常。

  在一切调查都无功而返的时候,程遇行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想法,如果按照片的大小和比例来看,这张照片应该是个三人照。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程遇行将照片拿出来仔细观察。

  信息量太少。只有老张依稀可辨。

  他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了老张后面的土墙上,似乎用白色粉白写着的字。

  因为照片被烧毁严重,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字。

  程遇行看得眼睛都酸了。他翻着字库,一个一个字比对。

  他也不知道这么盲目地侦察一个照片上的字,有没有意义,但是在一切都毫无头绪的时候,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

  功夫不负有心人,程遇行发现墙上的字,似乎是“寨”字的一半。

  是当时拍照的地名吗?

  寨一般是南方的地名。

  尤其是疆南省的少数名族山区,几乎都以什么什么寨当村名。

  他们同时去过疆南吗?

  他们的籍贯都是本市啊。

  如果几个人同时去过疆南,子女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也许是他们在成家立业前去的,子女就有可能不知道。

  但为什么他们从疆南回来,彼此之间断了联系,而且从来没和子女们提过在疆南的过去。

  按他们成家的时间来算,照片的拍摄时间应该在三十几年前,他们都是刚出二十岁的年纪。

  程遇行突然想到,他们会不会是本市下放到少数名族的知青?

  程遇行寻找他们的档案,一无所获。

  时过境迁,落地户和户籍迁移的档案底册,早已不见了踪影。

  程遇行翻阅当年下放疆南的知青历史,得知知青资料在80年代初档案局搬迁时,遭受了洪灾,大部分都被遗失了。

  但也有仅存一小部分,由翰兴市翰岭县侯家村派出所保管。

  程遇行去了侯家村派出所,终于在浩瀚的档案中,犹如大海捞针一样,找到了几片陈旧的档案底册。

  老张,老李,老霍,三个男人是疆南县鸡寨村的下放知青!

  还有一个女知青,名叫江蓉。

  经程遇行调查,江蓉是炎焱,也就是江淼的母亲!在鸡寨村一定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