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天气反常的有点不像话。
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天空却沉了下来。
空气中有了先于雪花而来的丝丝寒意。
下班时间早过了。
刑警队办公室,灯火通明,大家都没走,依然处于工作状态。
最近有几个大案需要加班。
程遇行作为队长,当然身先士卒。
他先是安排已经怀孕的内勤警员林飒下班。
然后跟办公室里的其他兄弟说,“林飒怀孕,以后抽烟要去走廊,谁破规矩谁请客。”
程遇行是队长,在队里威望很高。
他毕业于首屈一指的刑事警察学校。
他年纪不大,外表看起来俊秀儒雅,心思却缜密老成。
实习的时候就侦破过几件棘手的命案。
队长发话,大家嘴上纷纷附和,表情却一脸愁云。
实习警员欧阳台,伸了个懒腰,连打了几个哈欠,“烟已经不管用了,我需要兴奋剂。”
程遇行提醒欧阳台:“你是警察,注意自己的言行。”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程遇行知道这段时间,大家没日没夜的加班辛苦。
他准备亲自出去买点宵夜,犒劳犒劳大家,鼓舞一下士气。
大家都埋头工作,丝毫没注意到,悄悄走进办公室的一个女孩。
“请问,我该向谁报案?”女孩怯生生的问话,也没有人听到。
见没有人回答,女孩提高了一点音量,“我要自首,请问该找哪位?”
坐在门口的肖鸣,打开一个档案袋,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犯什么事啦?”
“我......杀人了。”
最后这句话,被买夜宵回来的程遇行,听的清清楚楚,但他又很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因为来自首的这个女孩,也就是二十几岁的样子,忽闪着小鹿一般无辜的眼睛,面容清瘦。
她长发披肩,戴着白色毛线帽子,穿着及膝的白色羽绒服。
女孩说话声音,规规矩矩,轻轻柔柔。
她不像是来自首的,倒像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来警察局求助的。
办公室里全是疑惑的眼神,以及头发丝儿掉地上,都能听到的安静。
程遇行把夜宵递给肖鸣,示意他给大家分一下。
程遇行对这个女孩说:“有什么情况,你可以和我反映。我是队长,我们去办公室。”
做笔录的是程遇行的助理江喻白。
程遇行示意来的女孩,可以坐到自己对面的椅子上。
他让江喻白帮女孩倒了一杯热水。
程遇行出门的时候,外面已经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从女孩满是泥泞的鞋子上,他知道,她是走着来的。
“你刚才说,你要自首?”程遇行开始询问,虽然他怎么也无法,将自己对面的女孩和杀人犯联系在一起。
女孩连忙站起来,双手接过江喻白递过来的水,微微欠身致谢。
随后她坐下来,低头双手反复摩挲着杯子。
隔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她抬起头来看着程遇行,眼神里有了下定决心后的决绝,“是的,我要向您自首,我杀了人。”
程遇行问:“杀了谁?什么时候?”
“一个星期前,我杀了他。”
“你杀了谁?”
“一个......一个常年威胁......我......的人。”说完这句话,女孩身体突然瑟瑟发抖,脸色煞白,眼神恍惚。
程遇行看得出来,面前这个女孩对那个“死者”有着深深的恐惧。
他不想问话刚开始,对方就处在崩溃与恐惧的边缘,于是他打算先换个话题。
他让江喻白拿来一张表格,将一支笔推到女孩面前,让她先填一点个人信息。
程遇行示意江喻白随他出去,让女孩安静几分钟。
有利于她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和情绪,便于接下来的审问。
程遇行知道,长夜漫漫,今天晚上,他要听到让他震惊的一段自白了。
这是他的直觉,他的直觉一直如鲨鱼一般敏感。
一支烟的时间,程遇行和江喻白再次回到房间。
看得出来,女孩的情绪确实有了改善。
程遇行拿起女孩填好的表格,映入他眼帘的是女孩娟秀工整的字体。
女孩的名字叫李净,身份证号码,家庭住址,都一笔一划,无半点涂改和潦草。
她的职业是一所大学的图书管理员。
当程遇行的眼神,落到李净毕业院校时,心里着实震惊了一下,因为那是一所非常有名的学府。
程遇行示意江喻白可以开始了。
程遇行问女孩:“你的名字是......李净,李净是你身份证上的名字吗?是你的本名吗?”
女孩从包里拿出身份证递给程遇行,低低说了一句,“是我身份证上现在的名字?”
“哦?现在?意思是你有曾用名?”程遇行挑眉。
李净用更小的声音回答:“有。”
“请写下来。”程遇行将纸又推回去。
女孩拿起笔的手,止不住在颤抖,她用另一只手,按住写字的那只手,想要让它安静下来。
事与愿违,笔“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板上。
“对不起。”叫李净的女孩道歉。
程遇行拾起笔,对李净说:“没事,你说,我写。是哪几个字?”
李净涨红了脸,几乎用听不到的声音回答:“苏小妓。”
程遇行没抬头,“苏州的苏,大小的小吗?哪个ji?”
“女字旁一个支,支持的支。”
江喻白和程遇行同时愕然地抬头。
面前的这个女孩的曾用名,竟然是“苏小妓?”
谁家的父母,会给孩子这么起名字。
即使父母不识字,也不会起这样的名字。
程遇行掩饰住内心的困惑,还是专业地问起与案件有关的问题。
“好的,李净,现在你可以说了。你杀了谁,在哪杀的?尸体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一个星期才来自首?”
“我杀的人名字大家都叫他小伟,是我小时候在孤儿院认识的。三年前,他突然找到我,勒索我,恐吓我,我实在是不堪其扰。一个星期前,他约我去郊区南山。我本来也想与他有个了断,就拿了一万块钱准备给他。但说着说着,我们有了争吵,结果在纠缠中,我失手将他推下了山崖。”
“那为什么一个礼拜才来自首?”程遇行目光如炬。
通过对面这个叫李净的女孩的自述,他基本可以判断确有其事。
他开始用审视犯罪嫌疑人的眼光,看这个女孩。
无论她是怎样不堪其扰,无论她有多少苦衷,无论她当时是怎样的不小心。
既成事实就是,她杀了人,无论是故意杀人,还是过失杀人。
“为什么一个礼拜才来自首?”程遇行重复了一遍问题。
“因为这一个礼拜我办了一点事情。我是一个山村孤儿院里的志愿者,我坐车去了一趟,给孩子们带了一点礼物,告知院长我以后不能去了。”
“你还做着志愿者?”程遇行问话的时候,内心也在说服自己。
“激情犯罪,有时与嫌疑人是否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并不冲突也就是,好人也可能杀人。”
“志愿者是我大学时候就一直在做的。因为我本身是孤儿院长大的,所以想要为成为孤儿的孩子们做点事情。”
李净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面是一览无余的纯净,像一汪干净的泉水,令程遇行又有些恍惚的纯净,他内心暗自嘲笑自己的不专业。
江喻白打了一个哈欠,程遇行抬手看看表,指针已经是180度的六点钟了。
他对江喻白说,“你先让大家吃早饭。八点钟给法医鉴定中心打电话。让肖鸣、欧阳台跟我去现场。”
南山虽归属翰兴市,但离市里很远。
加上山路陡峭,路径曲折,千仞壁立,盘山公路常有落石。
虽风景优美,但去的人很少。
市里街上的雪已经化成了泥水。
南山温度比市中心低,往来车辆少,盘山公路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开车的欧阳台踩油门的时候,车轮空转,几次打滑,着实让一车人都提心吊胆。
好不容易到了李净说的案发现场,法医还没来。
程遇行让肖鸣控制好现场,自己穿戴好防护措施,抓着斜坡旁的枯树枝,一步一步攀到了悬崖底。
说是悬崖,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
案发现场正好处在一个斜坡上,虽有点陡峭,但也不像悬崖那般深不见底。
程遇行一步一步地前进,他知道死者将在不远处。
但他也知道,按这个高度,死相应该不会太可怕,全尸是肯定的。
令他惊奇的是,他走了个来回,也没发现有什么“尸体”,是不是搞错案发地了?
他喊话给肖鸣,让他打电话到局里,让江喻白再落实一下案发地点有没有搞错。
很快,肖鸣就反馈回来了信息。
案发地点就是嫌疑人李净说的地点。
因为,南山只有唯一的一座桥,据李净交代,案发地点就在桥的旁边。
这时候法医也赶到了,一行人在案发地,取证,拍照,就是不见“尸体”。
“尸体”难道不翼而飞了?
或者“死者”当时根本就没死,只是受了伤,自己离开了,可为什么“死者”不报警?
按李净的交代,她猛推了一下,死者应该是后脑勺受了重创。
从这样陡的山坡陡然坠下,不死也一定受了重伤,他是怎么爬上来的?
程遇行让大家扩大搜索范围。
“快来!”法医的一声喊叫,令正在搜索的一行人迅速赶到她身边。
在稍远一点的山脚下,有一个破旧的行李箱。
法医打开行李箱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行李箱里,是一具码得整整齐齐的分尸。
显然这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程遇行和肖鸣、欧阳台继续扩大搜索范围,但除了死者以外,嫌疑人并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上周几天断断续续的雨雪天气,已经将案发现场的血迹,冲刷干净也未可知。
程遇行将文件夹扔在桌上,语气严厉地问审讯室里,双手被铐上的李净,“我希望你,重新跟我说一遍作案过程。你既然已经来自首,我们一定会本着坦白从宽的政策,给你量刑。但你如果不说实话,一切都无意义了,明白吗?!”
李净睁大眼睛,无辜地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我确实都说清楚了,没有一点隐瞒。”
程遇行一拍桌子,“你只是把他推下去了吗?没有再做别的吗?我提醒你,我们现场见到的,可没有这么简单。我劝你说实话!”
他虽然怎么也无法将对面的女孩和杀人犯,尤其还是这么残忍作案手法的杀人犯,联系在一起。
但现场触目惊心的画面提醒他,这个女孩有着天使的面孔,蛇蝎一般的心肠。
李净见到程遇行的态度,也吓了一跳,但她还是轻声回答:“程队长,如您所说,我是来自首的。我没有理由再隐瞒什么,否则我何必要来自投罗网,您说呢?”
程遇行虽年轻,但作为刑警队长,也经见过不少案件和各色罪犯。
但他被面前这个小女孩不卑不亢的话,怼了个无话可说。
确实,她都来自首了,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
程遇行决定主动出击,他看着李净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们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一个行李箱,你知道行李箱里面装着什么吗?”
李净歪了一下头,似乎在回想什么,但她很快摇头:“我不记得有什么行李箱,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有一具码的整整齐齐的碎尸。”程遇行决定说出来看对面这个女孩的反应。
“啊?”李净刹时变了脸色,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目瞪口呆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整个过程,程遇行都紧紧盯着对方,但李净错愕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李净似乎是被吓着了,肩膀一直止不住地颤抖。
“程队,法医鉴定部门的电话。”欧阳台走进审讯室对程遇行说。
程遇行站起来,对欧阳台说:“你留下来,继续问。”
程遇行和法医鉴定中心的人打过招呼,一有消息,先打电话告诉他。
程遇行接起电话:“喂,你好林姐辛苦了,结果怎么样?”
“死者女,年龄在30岁上下,身高1米六左右,尸体已经有部分腐烂。死亡时间在一周以前。左侧手腕有明显的伤痕,不过是旧伤,而且只是割破了表皮,不足以致死。按割腕的方向作用力,是死者自己的自残行为。还有,死者脚尖下垂,颈部有明显的溢沟,表皮脱落,有提空现象。呼吸道闭塞,肺表面肺叶以及心脏表面的出血点,自缢血流方向等等解剖结果,符合窒息性死亡特征。从法医角度来看,死者是自杀的。”
“自杀?!”程遇行惊呆了。
死者是自杀,可是尸体却是碎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