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把教授带回家【完结】>第六十九章 完

  文意先终于迎来了退休的那一天。

  尽管他觉得自己还能接着教书,奈何被张知疑说动了,最后在大学录了两年的公开课就走了。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他的腿突发疾病,以及他发现自己记忆力衰退的速度不太正常。于是在张知疑拐弯抹角、连哄带骗下才依依不舍地决定离开这个他站了大半辈子的讲台。

  不用工作或许对他来说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但时间久了更多的是无聊,感到人生价值的终结,仿佛在此人生这个副本已经彻底通关。

  就算是一直重复介绍自己熟悉的东西,他多少也能每次都换个花样讲,生活还算有点新意,但是太闲就不知道活着干什么。

  尤其当文意先意识到自己甚至出现了一些异常,他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儿做——当然得背着张知疑,天知道以他丈夫的性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文意先还记得有天晚上回家俩人在车上闲聊,他说了一嘴某个教授恐同,暗地里和别人一起歧视他的事。当时张知疑只是笑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文意先还以为他也不太在意,于是就随意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虽然到家之后他总感觉张知疑漫不经心的笑声里藏着一些奇怪的东西,但显然从话说出去之后他就没法阻止张知疑做些什么了。

  果然,才过了两周,那个教授就因为莫名其妙的人事调动突然从他周边消失。

  如果自己莫名其妙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文意先真不敢想张知疑会做出什么事来。

  坐在张知疑旁边看书,文意先用余光看他认真工作的样子。

  关于丈夫不喜欢自己在工作时被打扰这件事,文意先也很清楚,只不过他不太理解,几年前就说定公司要交由张静打理,张知疑为什么每天还是照常这么忙?

  大概是目光太过炽热,张知疑抬眸看向他,用征询的目光无声地问“怎么了”。

  文意先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工作。

  算了,反正下班了也多的是时间可以好好谈谈。

  文意先叹了口气,张知疑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用手撑着脸颊转向他。

  “怎么啦?”张知疑对他讲话的时候和对其他人讲话反差极大,不止是在语气和音量上。

  文意先能从张知疑各种各样的话里感觉到不同情绪和隐藏含义。因为大多时候张知疑都会提供极其明显的提示词。

  比如现在,如果张知疑问的是“怎么啦”而不是“怎么了”,说明他觉得文意先生气了,他正在试图哄。一般这种时候,只要不提太过分的要求,基本都会被满足。

  “想做什么就跟我说,除了工作之外都可以。”

  文意先又叹了口气。

  张知疑把手头的东西全都放到一边,凑近他,诚恳道:“有不满意的可以告诉我吗?”

  文意先盯着他不说话。

  张知疑按了下桌上用来锁门的按钮,交代门口的秘书不要把人放进来,转头就把文意先手里的书拿到一边,软声道:“最近没什么工作,我陪你去旅游?”

  文意先摇了摇头:“我要一个人出门。”

  见他终于回话了,张知疑笑起来:“可以,但医生要和你一起去。”

  文意先想了想,答应了这个附加条件。

  张知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绷紧的面部放松下来:“想什么时候出发?跟我说一声就行。”

  文意先看看他,又看看桌上的书。

  张知疑了然,把书还回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颈:“我下次不会再抢你的书了。”

  文意先嘴角抽搐几下,给了他一个白眼,他还依稀记得许多年前那个年轻的大学生张知疑也这么向他保证过。

  时过境迁,从张同学变成小张总,小张总又变成老张总,唯有那一点略显欠揍的成分是不变的。

  张知疑受了他一个白眼,反而笑嘻嘻地继续工作,休息间隙打了个电话跟医生说了一声,转头看向他,看似随意地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

  这话一说出口,文意先心下马上就知道,这公司八成在他出门的那天起就会变成群龙无首状态。

  “我都这年纪了,能出什么事?”文意先一点儿也不想哪一天莫名其妙发现张知疑又在不远处跟着。

  “前天你走在路上差点平地摔,昨天你吃晚饭的时候睡着了一头栽进碗里,今天凌晨我醒过来发现你掉到地板上去了,”张知疑如数家珍地将他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一条条列出来,最后补充到,“亲爱的,或许你该正视一下你的年龄。虽然我不在意这个,它也并不影响我们的感情,但是你的身体素质是随着它上升而下降的,这点毋庸置疑。所以,我觉得我也有必要跟去。”

  文意先的脸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年轻,在路上也没有小孩会称呼他为爷爷。这一点相比张知疑走在路上还能被随地大小爷的特性要让人轻松得多,也给了文意先莫大的自信。

  “张知疑,到底我比你大还是你比我大?”不退休不知道,原来他的生活早已处在张知疑的全面掌控之中,就连出门做事都得经过张知疑同意才能去。

  “……”张知疑正随手整理文件,思考了一下,“论家庭地位和年龄当然都是你更大,至于其他……”

  “……”文意先抬手按住他的脸,“你要是敢说出其他的,今天就别跟我说话了。”

  张知疑耸耸肩,声音模糊:“好吧。介于你刚才对自己的诡异自信,我认为我还是应该跟你一起去。”

  明明刚刚还答应了只让私人医生随行就可以……

  文意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手臂夹着书扬长而去,结果在公司门口迎面撞上挡风落地玻璃。

  顿时两眼一黑,文意先险些晕过去,坐在地上缓了缓,眼前影像再次恢复清晰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张知疑关切的脸。

  对方动作迅速地抱他起来,转移到一楼的休息长椅处。

  “撞到哪里了?疼不疼?”说着,张知疑开始检查他的情况,秘书跟在旁边递过来一个冰袋。张知疑小心翼翼地在他额头上敷好冰袋,长叹一声,交代秘书把工作往后面推,必要的文件看过之后再给他签字,他这两天得留在家里陪同丈夫。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才限制你的自由啊,怎么突然就生气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

  文意先也知道张知疑不是那种会因为占有欲采取激进手段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张知疑在牺牲自己的自由来迁就他,他也没有不爱了。他就是莫名想要逃离这里,一个人生活一段时间。

  有水滴落在他脸上,文意先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张知疑的肩膀在颤动,似乎在极力克制,又不由自主地流出两行泪。

  他伸手拂去张知疑脸上的泪水,笑着安慰对方:“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就急成这样,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

  从张知疑骤然变多的眼泪中文意先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些多余的话,于是尴尬地笑了。这冰袋敷在他额头上,他想起身抱抱张知疑都不方便,只好拉着张知疑的手放在怀里。

  而张知疑也慢慢停止了哭泣,声音哽咽:“如果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

  文意先一惊,伸手捂住他的嘴:“我比你死得早很正常,你闲得慌找死干嘛?”

  张知疑把他的手拿开,认真道:“你不让我跟着死,让我一个人活下去也是一种折磨。”

  这话要是放在很久之前,文意先会觉得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太肤浅轻佻,怎么敢把近似永恒的事说得那么轻巧?但现在,和他一起度过了那么漫长的岁月,他始终如一的态度更印证了承诺的庄重。以及张知疑的确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文意先想起许多年前他问张知疑,自己变成老头了张知疑还会不会继续爱他,当时这个人的回答……

  为什么忽然有点想不起来了?明明这段他应该记得很清楚才对。

  大概自己真的老了。

  “回家吧。”文意先轻声说。

  “好。”张知疑吸了吸鼻子,恢复常态。

  坐上车,文意先望着他,沉声道:“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有要离婚的架势。

  张知疑没多问什么,应了下来。

  回到家里,两个人之间的氛围难得凝重起来,张知疑不知道文意先想说什么,在脑袋里预演了几种情况。

  如果文意先拿离婚威胁自己,那他就放他走,顺便详细谈谈离婚的事。

  这是最坏的情况,他不想离婚,都已经结婚这么多年,早就是彼此生命中不可分割的另一半,而且他仍然深爱着他。

  但如果文意先会拿离婚来威胁他同意,他反而会认真考虑是否要离婚。

  在他的观念里,如果这种事严重到可以和离婚挂钩,那么他无疑和文意先的意见是相反的,尊重对方是最基本的要求,他不愿意也得愿意。

  就算离婚,张知疑也愿意把财产对半分。反正光是文意先从自己这里分割走的财产都足以保证对方百岁无忧。

  如果文意先执意要走,但是不愿意带上他。这种情况就好办得多,张知疑有无数种方法钻他的语言漏洞然后偷偷跟着。

  换句话说,只要文意先对他还有感情,张知疑就可以答应他的任何请求,至于怎么处理是他自己的事。

  然而文意先总是比他想得更快,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说:“你不许跟着。”

  “……什么?”

  文意先重复了一遍:“我一个人去旅游,你偷偷安排什么人跟着我都行,但是你不许跟着我。”

  “为什么?”张知疑完全忘了刚才想过的作战方针。

  “你可以理解为我想过一段时间的单身生活,但是并不意味着我要和你离婚。”

  “你爱上别人了吗?”

  “没有,我这辈子只爱过你,现在也只爱你。”

  “那你去吧,不过我建议你早点去,因为晚点我可能就会改变想法。”

  文意先一听,感觉自己的头一下就不痛了,当即转头就去房间收拾行李。张知疑跟在背后安排相关事宜,顺便帮着收拾。

  “你要去多久?”

  “我不知道。”

  张知疑在心里盘算着提前退休的可能性,反正他爸差不多也是这么干的,自己可以借鉴参考一下退休方案。

  “那我怎么办?”

  文意先轻拍他的脸,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还能怎么办?自己好好过,别太想我。”

  张知疑沮丧地坐下,调出投影屏开始处理邮件,可能把生活重心完全移到工作上,他就能短暂忽略强烈的孤独感。

  “我走了。”

  文意先拖着箱子跟张知疑打了声招呼,在玄关站定,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接着做自己的事,于是文意先放下心来,开门去找门口的司机。

  把行李放好,转头一看,张知疑站在家门口看着他,表情看起来很受伤。

  “到那边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

  然而飞机一落地,文意先就和自己找来的替身会面,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穿着,他就顺利摆脱了随行人员的监视。

  他打了车直奔研究所,向前台表明身份,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找到自己的老朋友。

  “文,最近怎么样?”

  “不太好,忘记的事更多了,而且身体也不太行。前阵子腿上的老毛病又犯了,我丈夫一下就给我安排好了退休。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了。”

  “你丈夫很优秀,他总能和你在各个方面保持同步,不过看起来有些时候这一点似乎并没有给你带来好处。新药的三期临床试验已经过审了,测试效果比之前的都要好。你这次来,我提前给你安排好了一些综合训练,这边也给你准备好了住处,配了一个护工,跟我来。”

  老教授带着老友轻车熟路地七绕八拐走到一间房间门口,里面除了一张床之外,还有一面墙的书,以及一些乐器和娱乐玩具。

  “文,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文意先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

  “我们最近缺乏资金。”

  “……你知道我丈夫能顺着一笔汇款记录查到这里然后找到我本人吧?”

  “当然知道。张先生毕竟是很有名的大人物。”

  最后文意先给张静打了电话,得知实情的张静很快以个人名义匿名捐了一笔巨款。

  “叔叔,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就是不想让他知道,省得他又大动干戈。”

  “可他那么爱你……”

  “我希望他理智。”

  通话结束,文意先在房间里睡了一整天,好在地区相近,不太需要倒时差。

  体检结束一周之后,他尝试了新药,副作用是嗜睡和短暂的记忆错乱,文意先偶尔会认为他现在只有十几岁。

  清醒状态的文意先给自己写了一串长文来解释情况,好在有人看着,能提醒他自己还留了这些,不然在接起张知疑电话的三分钟内马上就会暴露事实真相。

  尽管张知疑感觉不太对劲,都结婚这么久了,文意先居然会跟他说“谢谢关心”?打开很久没有看过的监控,发现早就失去信号了,也收不到声音,询问这次随行的医生,对方却说没有任何异常,他们正照常旅游。

  文意先想着失败了就干脆在这安乐死算了,他没兴趣让别人看自己的乐子,张知疑要是找不到他,还能当他自己长期在外旅游,只不过没有归期;成功了就换回替身,假装无事发生,周游几个国家之后就回家。

  “文先生,今天感觉怎么样?”研究员径直走过来,手上捧着记录单。

  “我还在失忆状态,想不起来后面发生的事。这个本子里写的都是真的吗?”

  “您应该不至于忘记手机上的搜索引擎怎么用吧?”

  “我为什么要信它说的?假大空的东西那么多。不过我发现手上这个戒指好像可以用来看电视,里边还有我缓存的几部电影。”文意先说着,展示了一下他的肌肉记忆,他不知道这枚戒指是哪里来的,但他的手却知道它有其他用途。这种矛盾让他感到怀疑,在脑海里寻找这枚戒指的由来,却始终搜索不到。

  “或许我们可以通过它来短暂恢复一些您的记忆,以减轻药物的副作用。”

  文意先叹了口气,大脑意识认为自己才十几岁,眼前这副身体却已经衰老。人体真是神奇,会隐藏自己的真实记忆,要是按唯心论,他这也算叫返老还童。

  说起来,从最近获得的信息来看,张知疑是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不过为什么自己来这里治疗不能告诉这个人呢?

  按这副身体的时间线来看,姐姐应该还在世。文意先打电话给他姐,两个闲散老人聊了一整天,文意先的记忆终于慢慢被唤醒,他又逐渐想起一切。

  父母离了婚,他独自在外留学。

  他的学业和事业都很顺利,又在大学留任。

  留任,他本想久居当地,结果没几年就在父亲和姐姐三番五次催促下,拿了国内大学的聘用书匆匆回国。

  一切都平静顺利地进行下去,直到张知疑出现。

  哦,对了,这是张知疑给他的戒指。他们俩在张知疑博士毕业那一年结婚了。

  结婚?自己这样的人居然也会结婚吗?

  文意先觉得很好笑,想起张知疑还是个愣头青的样子,真不知道自己当初看上他哪一点。

  就这样顺着一件物什如抽丝剥茧般慢慢回忆,他又感到头脑和身体再度匹配。

  副作用被抑制,文意先的治疗进行得很顺利。

  在张知疑没有追到研究所的情况下,文意先在研究所进行了为期五年的治疗,最后成为了唯一一个成功样本。

  出研究所那天,老友眉飞色舞地一路送他到酒店,据说投资方对这个项目很满意,准备追加研发资金,顺便给文意先支付了大笔实验补偿,投资方的领导更是给了个可以让他余生都过得很滋润的金额,以鼓舞士气。

  文意先看着打到卡上令人咋舌的数字,不由联想到一些他身边为数不多有这种滔天财力的人。

  他每天都关注新闻,张知疑并没有因为找不到他而离任,还好端端地在那,正和友商胶着。

  替身也很好地完成了任务,五年来到处旅游,先是转到非洲,把自己完全晒黑,周边的人习惯他的形象之后,就放开了公费旅游。

  文意先和他换回去的时候,他还依依不舍,说下次还有这种活再找他。

  文意先笑了笑,和他在门口分别,转身走进酒店,迎面碰上一堵墙——似乎质感又更像是个人。

  道了句歉,文意先绕开他,自顾自走到电梯前面。

  阴影覆盖着他,那个人从后面站到了他旁边,眼神明明看着冷淡平静,文意先却从中看出了气愤,这人眼睛还挺好看的,看着也有点眼熟。

  想到张知疑今天的行程,估计这会儿人还在飞机上,文意先权当他是个有点社恐的陌生男人,只是刚巧和自己顺路。

  当他伸手要刷卡进门的时候,对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欸,你这人怎么——”

  “玩得开心吗?”张知疑冷笑道。

  “你这会儿不该在飞机上吗?”文意先诧异。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文意先就没同意过他的视频请求,没想到这么久没见,自己居然快认不出他来了。文意先捧起他的脸,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无措。

  “假行程都能骗得过你了。想知道我在哪,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文意先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讷讷地看着他,本以为他会发火或者进一步诘问自己,结果对方只是忽然卸力靠在他身上,伸手紧紧抱住自己,好像生怕自己会马上离开一样,说话语气却又小心翼翼:“跟我回家,好不好?”

  文意先笑出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我在这里,就是为了能和你一起回去。”

  如果能同你携手共度余生,或许我便不会觉得人生有缺憾。

  直到我死去,你死去,这个世界依旧运作不停,你曾以你的思想来加诸我的头脑。

  最终我们一同归为尘埃,在世界中看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