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得极近, 仅仅寸余的距离,连彼此呼吸都清晰可闻。
许荟尽力克制住心中情绪,不让其泄露出丝毫, 悄然抬眼间,透过朦胧光晕,望向错身站在她身旁的男人。
他白衬衫外套了件黑西装,领口处扣子松了两颗,微微敞开着。
看起来像是才从飞机上落地, 可衣角弧度仍旧散漫又矜贵。
瞧见闻于野有些倦怠的神色后, 许荟不自觉地抿起了唇, 忽然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匆促现身在冬生。
或许是工作, 或许是私事, 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很多个理由, 混乱地在脑海里转了一大圈, 但许荟唯独不会觉得他是为自己而来。
在闻于野说她和郁时年不用试后, 许荟轻点了下头, 面色平静道, “可能是不合适。”
“可是——”
视线对上之际, 她深吸口气,别扭又缓慢地开口道, “这个不合适,还有下一个, 那么多人, 总会有合适的。”
趁闻于野皱眉晃神的间隙,许荟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出, “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 我先走了。”
不顾身后即刻响起的呼喊, 许荟加快脚步走了出去,商场标志性招牌下,郁时年站在那等她。
想起今晚被打乱的晚餐,她面上露出些不好意思,走过去轻声说道,“实在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郁时年对此并无芥蒂,两句玩笑话化解了她的尴尬,并体贴询问道是否需要他送她回家。
恰在此时,寂静夜色里,倏而响起声沉闷鸣笛。
闻于野将车开到餐厅门口,旋即打开车门,不急不缓地站在许荟身后。
男人存在感太强,让人想忽视也难。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闻于野嗓音轻慢地说了句,“我送。”
话语中的笃定意味一下就许荟红了眼眶。
忽然就觉得委屈。
他为什么可以在放弃那天和她的约定后,现在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身边。
甚至,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处在某种会让她想要误会的边缘。
许荟喜欢闻于野。
可所谓喜欢并不是怯懦,更不是卑微,而是有尊严地爱一个人。
她稳了稳心神,推开闻于野朝她伸出的手,语气冷静道,“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旋即又看向郁时年,缓和着语气拒绝道,“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可以的。”
郁时年犹豫了下,但最终还是说道,“注意安全。”
许荟轻轻点了下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见状,闻于野没说话,也没发表意见,但同样也没离开。
男人好看的眉眼陷在昏暗光线下,瞧不太清表情,隐隐能看见皱起的眉心。
许荟没管他,强忍着酸涩情绪往前走去。
酒店并不太远,步行二十分钟足够了。
霓虹灯映照得城市夜空橘黄深红,她抱着胳膊肘安静地走在路上。
却在余光里忽然发现,有辆黑色轿车维持着一定距离,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边。
是闻于野的车。
他没有更多动作,许荟也不好说什么,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走自己的路。
她平常走得就很慢,上学时候因为慢腾腾的速度,常被同学戏称为乌龟散步。
朋友和她结伴同行的时候,她的慢速度,总有些格格不入。
今夜晚风温柔,以至于虽然还在生气,许荟心头还是不经意地涌出个奇怪念头。
闻于野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车速比她走路还慢的一天。
事实上,她走一步,身后那辆车才会跟着挪一下。
嘀嘀——
黑色轿车后边不知何时来了辆车,尖锐鸣笛声让心不在焉的许荟也回了头往后看。
接着就听见句不爽的叫骂,后边车主探出头道,“兄弟,你搁这散步呢,开得也太慢了吧!”
然而很快,车主就看见轿车牌照上那嚣张的一串连号,于是飞快变了脸道,“不好意思,您接着散,当我没说。”
转瞬,后边的车拐了个弯驶入另一条车道。
车主大哥的语气和神态让人忍俊不禁,许荟嘴角不自觉牵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见轿车里的当事人浑不在意地摇下车窗,漆黑眉骨微挑道,“您也接着散步,我不急。”
不明白具体缘由,但闻于野觉察得出许荟的情绪乃至态度变化因他而起。
换作别人,他确实没那个闲心理会。
但许荟,他得管。
闻言,许荟浓密眼睫颤了颤,不过仍然没搭话,而是继续往前走。
头顶月光无差别地照在每个人身上,也清楚照见宽阔的柏油路上,步履缓慢的乌龟后边跟了辆款式张扬的黑色轿车。
像她独有的守护神。
余光里的那辆车那个人,让许荟不自觉地想起,在温书瑶出现前,她其实觉得如果能和闻于野在一起,会是很好很好的一件事。
她那么喜欢他,而他至少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是喜欢自己的。
但温书瑶出现后,他那天失约没来,许荟又觉得那一点点的喜欢好像不够,尽管她舍不得不要。
……
许荟平安到达酒店后,闻于野的车随之停下,他从车上下来,懒散站在原地,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形状狭长的眼睛,似湖泊,似深海,仿佛能悄无声息地将人包围。
许荟不着痕迹地错开视线,盯着地面,神情认真地说了句,“我已经辞职了,按理说我们以后不会再有交集。”
惯常没什么情绪的脸罕见现出点波澜,闻于野眼皮轻掀,淡声说道,“辞职申请还没批。”
许荟摇头,“没什么差别。”
既然决定辞职,那离开就只会是时间问题。
话音刚落下,闻于野漆黑眉骨就不着痕迹地拧出道褶皱。
许荟没注意到这一变化。
她抿着唇,将话尽数说完,“你不用为了那天的失约特意补偿我,我已经没事了,再说,你也没做错什么。”
空气中像是被抽取走所有声音,唯有脆薄的寂静在流淌。
好半晌,闻于野才低声反问了句,“你觉得我今晚送你是在补偿你?”
难道不是?
许荟对上他琥珀色的眼睛,此刻那里幽深如永夜,她缓着声音说道,“我很感谢你,但我不需要你的补偿。”
“许荟。”
闻于野今晚再度喊她名字,嗓音像浸了清冷月色般,比之餐厅那次更低哑,“有一点你说错了。”
许荟抬起头,旋即听见句,“我从不用这种方式补偿人。”
也从来就没有补偿过别人。
那晚,闻于野告别离开后,许荟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她因为一句话,心跳乱了拍,而后将其反复拆分,翻来覆去地思索其中意味。
如果不是补偿,那是什么?
……
第二天从酒店房间醒来,许荟忽然觉得继续待在冬生已经没什么意思,那些山川湖泊仿佛一夜之间在她脑海中褪去颜色。
她想回去了。
没太多行李需要收拾,许荟顺手买了张机票回南川。
到家的时候,林洛嘉不在,她只好百无聊赖地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记起辞职报告的事情,许荟犹豫半晌后,给方天逸打了个电话,问他情况现在怎么样。
结果就听见方天逸在电话那头叹气,说辞职报告卡在了闻于野手里。
果然。
经过那晚,许荟对此并不太意外。
“要不,你来公司一趟?”方天逸低声建议道。
思及她还有部分物品仍然放在逸闻后,许荟答应了下来,并和方天逸约定好三天后公司见。
逸闻办公室。
闻于野神情淡漠地坐在电脑后边处理文件,他五官线条凌厉,不笑的时候,更显不好亲近之感。
方天逸走过去,拿着手机在他面前晃了下,“为了帮你,我可是连脸面都不要了,打算怎么谢我?”
闻于野抬头,飞快掠过其中信息。
像是什么东西终于有了着落,他捏了捏鼻梁,松口气道,“你定。”
“不是我说,你最近真的不对劲。”忽略掉闻于野最近的低气压,少言语,方天逸继续吐槽道。
就昨天,总结性的重要会议为了尽早结束,进度飞快地点题说完,最后硬生生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然后衣服也没换,明明没有工作日程,却订了张最快的机票飞往冬生。
闻于野淡淡睨了他一眼,没接话。
直到方天逸刷着手机朋友圈随口说道,“许荟妹妹这不上班的日子过得还挺惬意,居然去了东湖路新开的那家清吧玩。”
处理文件的手倏然顿了下,对上方天逸戏谑目光,闻于野嗓音疏冷地说了句,“今晚去那,我请你。”
两人到达Memory Pub 时,正好是晚上七点半,里边人不少,台上摇滚乐队正演奏着首重金属风格的歌曲。
方天逸很快跟一长腿美女聊上了天,闻于野则要了杯酒,微阖着眼从三三两两的人群中穿梭而过。
他看见许荟独自坐在角落里,身边有个空位,大概是临时离开的林洛嘉留下的。
离她几步远的时候,闻于野瞥见个年轻男人朝许荟走了过去,拿着瓶酒一个劲地劝她喝。
他下意识地皱起眉,不虞神色更衬眉眼间的冷淡。
昏暗光线下,又是角落里,摄像头的死角很多。
不知从哪冒出个陌生男人,“美女,一起喝一杯?”
许荟闻声抬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我不会喝酒。”
“都来酒吧了,还装什么清高。”
那人看起来像是久混酒吧的那一类人,胆大妄为又不知分寸,目光在她身上肆意打量着,恶意又让人不适。
见她要走,直接将酒拿了起来,看动作是想要强行灌酒。
许荟眼睛不自觉睁大,正想出声喊人,倏然听见声清脆玻璃响。
被用力一掷的酒杯碎在男人脚边,澄黄色酒液飞溅而出。
“没听见吗,她说不喝。”
动静很大,几乎没可能忽略。
发生的瞬间,许荟循着声音望去,仰头就看见了那张她很熟悉很熟悉的脸。
他出现在这,恍若暗夜里的神明初降。
方才还叫嚣着她不喝就走不出这家酒吧的男人,被轻松摁倒在吧台旁。
闻于野眼尾撩起,桃花眼里隐约泛着冷,“给她道歉,或者我请你喝完这家酒吧所有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