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社交障碍患者>第81章 易感期

  “他还是不吃饭么?”

  “不吃啊,我听说他有什么毛病,无法和人沟通什么的。”

  “那怎么办,上头说要多照顾点……”

  “你管这么多,吃的给他留里面得了。再说了,他是个缺陷型Beta……”说话的狱警瞄了一眼监室,“说不定是哪个大佬的情儿,被正室欺负丢进来的,你小心点,别给他沾上味道,到时候有你颜色看。”

  “操,不会吧!”

  青涩一点的狱警连忙拍打着自己的腺体,又左右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嘀咕着往盥洗室走去。

  另一个狱警踹了他一脚:“整天不打抑制剂,下次来查让你写检讨去!”

  许落蹲在墙角,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声,像是有飞机从他脊椎上碾过后卷起的音浪。

  这间监狱里关押的大部分都是Beta犯人,狱警又全是Alpha,因为Beta没有感知信息素的受体,打信息素这件事几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是新来的,在还没有建立威信之前,还是习惯性利用荷尔蒙对Beta强加与生俱来的威压。

  这简直是许落的地狱。

  鼻腔里冲刺着各种各样的信息素味道,混杂在一起,于他而言就是一股腐臭味,刺激着他的每一处末梢神经。

  昨天晚上他试图咽下去两口饭,但很快就“哇”得一口全吐了出来,俯在肮脏的水槽上喘息。

  这才是开始。

  如果事情没办成,段宜年会把他送去更糟糕的地方,到时候都不可能是单人间的待遇。

  他攥紧了拳头,闭上了眼。

  坚持住,许落,坚持住。

  “哥哥可以帮你。”

  许落猝然睁开眼,只见角落的那一滩水洼中,倒映出自己的半张脸。

  那半张脸露出诡谲的、邪祟的笑容来。

  如同他无数次的梦境。

  梦里他一如既往被许轻舟罩在身下,他的胸口连带腹部是贯穿的钢筋,露出一个个漆黑的空洞来。

  但他没有哭喊,脸上甚至没有悲伤的神色,而是抓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随即,他的身躯像是融化了一般,血水渗透到他的身体里,融进了他的肉体之中。

  梦中的自己尖叫着,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这时有人掀开车顶,朝他问道:“叫什么名字?”

  “许,许,许……”他忽然意识到,这沙哑的声音不是自己发出来的,胸腔里却闷闷地疼,“许轻舟。”

  许落猛地回神。

  他想起还在农场时,林风遥对他说过的话。

  “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的身体会被另一个人格占据的,你的身体会为你做出选择,它会想要一个对自己更加‘有利’的人格。”

  水洼中的倒影朝他眨了眨眼:“不舒服吗,落落?像以前一样,让哥哥来替你承担就好了。”

  许落重重地喘着粗气。

  这是他第一次和另外一个人格对话,以前他只是能够隐隐感觉到有另一个人在身体中存在,并且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还是第一次。

  就像是被缓缓浸入冰窖之中,酥麻感从四肢百骸传来,许落恍惚中能感受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鬓角。

  仿佛小时候许轻舟偶尔回到家时,他会偷偷爬上许轻舟的床,半命令式地胁迫对方揉他的鬓角,才会安心睡觉。

  “哥……哥……”

  “嗯,哥哥一直都在,哥哥从来没离开过落落。”

  许落的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迷糊中他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将他带离了地面:“哥哥会帮落落去承担的,段家的事情也好,生活上的事情也好,落落只管在哥哥怀里睡觉就好了,嘘——”

  “这个世界上,只有哥哥会无条件爱着你。”

  许落极度贪恋着背后传来的暖意,他实在是太冷了,监狱里的硬板床睡得他浑身难受,醒来的时候手脚冰凉。

  他想起自己分化之后的无数个夜晚,都是这么熬过来的,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关心他。

  就连段之恒都没有。

  他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是信息素对他造成的影响,小腹处有一股暖流乱窜,连鼻尖都是汗水。

  他幻想出来的哥哥是个Alpha,信息素的味道是牛奶冰淇淋味的,是许轻舟每次带他出去玩,都愧疚感爆棚地给他补偿的冰淇淋味道。

  “哥哥……”

  叫声出口的时候,他心里一抖,都不知道自己会叫得如此亲昵。

  “带我走吧,哥哥……”

  有那么一刹那,许落真的觉得,其实就这么睡过去也挺好的。

  但就在下一秒,随着手章“啪”得一声摁进水里去,他浑身一抖,猝然清醒过来,溅起的污水滴到一旁地上的餐盘里,在白馒头上落下一块印子。

  顷刻间,所有温度如同潮水般退去,他仍旧是一个人蹲在监室的角落里,天花板上有一处漏水的地方,水珠这会儿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砸在他手上。

  他想,段之恒现在,是不是已经回到家了?

  -

  段之恒不仅回到家了,他还回到了他以前的

  管家站在门外,皱着眉头听着里面传来乒铃乓啷的砸东西声,重重地叹了口气。

  有些时候,他感觉段宜年真的不是一个特别好的父亲。

  他收到许落的消息后,向对方表达了感谢,并及时把段之恒带回了老宅,可出逃这件事仍旧败露了,段宜年几乎是暴怒地冲回家里来,第一句话就是:“我看你他妈是被宠坏了!”

  段之恒也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宠你妈逼!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宠过我了!”

  两个Alpha于是便扭打在了一起。

  说实话,这句话说得有失偏颇,虽然段宜年在段之恒小的时候因为工作的原因,再加上把大部分精力都分给了Lily,对他的确有失关注,但不至于从没有宠过他。

  但段宜年确实自始至终没有按照段之恒的意思做过任何事。

  管家对有件事印象格外深刻。

  那是段之恒刚分化后不久,他所表现出来的悲伤情绪和整个别墅之中洋溢的欢乐氛围有些格格不入,因此他总是一个人跑去山上的溪边,独自一个人坐着。

  那是许落喜欢玩水的地方,因此在许落不在身边的时候,段之恒总是一个人跑去那边,回味两个人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那天傍晚了还不见段之恒回家,管家照常去山上找他,结果在山脚下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乌龙茶信息素味道,几乎让年过五十的他一脚没踩稳,跌倒了去。

  管家和别墅那边通了电话,让人过来帮忙,并找好家庭医生,便匆匆上了山。

  到了小溪边,只见段之恒躺在地上,腺体汩汩留着血,浓得他半身衣服都是,看着有些吓人。

  “我的大少爷哎,易感期来了就回家来啊!”

  “唔……我不知道。”段之恒哑着嗓子,指了指溪边的一块巨石,“我刚才在上面,想着落落亲我的样子,后颈这里就肿起来了。”

  “易感期啊,段先生没和您说么?”

  “……我不想和他说话。”

  父子俩闹矛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管家也习以为常:“那自己的身体,总要注意的吧!”

  段之恒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一直到管家试图背起他,才被他拒绝了,表示自己能走,就是心里不舒服:“刘爷爷,我不想当Alpha。”

  管家见他也没什么大碍,腺体那儿血也止住了,估计是因为出血浪费了大量荷尔蒙,导致易感期也差不多过了。

  于是他扶着少年的肩膀,也坐在了他身边:“为什么不想当?因为那位许小朋友将来会是Alpha吗?其实也没那么肯定,您本来预测是个Omega,最终也分化成了Alpha……”

  这稿子他在肚子里打了好几天了,一直没机会讲给段之恒听,今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结果段之恒打断了他:“刘爷爷,爸爸说,他要带我去A市,去公司里了。”

  管家有些无奈。

  段之恒是个单细胞生物,他做任何事在自己脑中都有一套固有逻辑,然而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因为不太愿意讲话的缘故,只给你挑点听不明白的。

  他很明显做不了段之恒的知心爱人,只能继续问:“小少爷不想去公司?”

  段之恒点点头,又摇摇头:“落落他,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去公司,但是,去公司,能赚钱,很多钱,落落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这么一说,管家差不多就能理顺思路了。

  大概意思就是,许落身为段家的正牌婚约对象,将来是要作为段之恒的伴侣继承段家的产业,但个中有些门道,他虽然心里清楚,但自然不会同不谙世事的段之恒讲起来。

  可现在段之恒分化成了Alpha,段宜年决定让他接手公司,许落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像是一个玩笑一样。

  “刘爷爷,怎样才能不当Alpha?”

  段之恒又问了他一遍,在他心目当中,管家可以回答他所有问题,哪怕他回答不上来,他也能尽力给他找到一个完美的答复。

  于是管家人生中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职业道德:“小少爷,如果那位小朋友和你一样,分化成了另一个性别,可能是Beta,或者是Omega,你就不和他玩了吗?”

  “不会!”段之恒回答的时候,还锤了一拳地面,“我喜欢落落,我只要落落。”

  “那我想,那位小朋友想的也是一样的,不管少爷是什么性别,他都会喜欢你,因为他喜欢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性别。”管家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有点心虚,他知道自己身边这个是只长了恋爱脑,不太确定许落是个什么情况,但事到如今,也就只能这么安慰了,“问题不是出在性别上,而是你有没有能力去追求他,去实现你和他的未来。”

  段之恒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又似乎没听懂。

  他咀嚼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也就是说,没有爸爸这个烦人精,我和落落就可以在一起了,我管公司还是他管公司,都一样,对不对?”

  管家想,他到底是该欣慰段之恒终于能对他多说两句话了呢,还是该担心对方完全把自己的意思理解错了,已经产生弑父心理了呢?

  随即段之恒又凑过来,目光炯炯:“刘爷爷,我和你说个秘密,其实落落他不喜欢管公司,他喜欢拍影片,他在我这儿存了好多,我现在也在学着拍了,但没有他拍得好看。”

  他还没回话,对方就把他拉了起来,絮絮叨叨地开始念经:“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落落和他妈妈一起,经常看电影,他喜欢一个叫白和安的导演拍的电影,但是他后来的影片,落落说他早期没开窍,所以拍得一般。我把这几部电影都看了,我感觉没什么剧情,但落落说拍得很厉害,手法技巧和剧情都安排得恰到好处。我上次送给落落一个云台,他很喜欢,还亲了我!下次他过来的时候,我想请他一起看电影,就是我们地下室里,他喜欢吃那种很甜的爆米花,哦对,还有锅巴,你能帮我去中国的超市买一点吗?最好有点水果,其实我想调点酒,网上说这样会比较浪漫一点……”

  少年说得脸都通红,在夕阳的映衬中,显得有些滑稽。

  但管家一路都是听着,默默地替他把要求都记下来,只可惜这场期待已久的电影约会没有实现,段之恒准备的那些酒水零食,都放在地下室影院的小吧台后面,现在可能都已经布满灰尘了。

  管家听到脚步声,扭过头去,看见段宜年正在上楼。

  “把门打开吧,老刘。”

  “段先生,小少爷……”

  “不用劝我,老刘,”段宜年嘴上这么说,眼神却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似乎有些逃避,“一直纵容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管家低垂下了眼,打开了房门。

  一股剧烈的乌龙茶味席卷而出。

  “感觉怎么样?”

  段宜年走进去,低头看着满地狼藉里的段之恒。

  他手里还抱着一件衣服,是一件被撕碎的、许落的衬衣。

  段宜年蹲下身,手指摆弄着衬衣的领子:“你不是标榜自己最爱他了么?你现在感受到了吧,压抑过久的Alpha一旦进入易感期,会有多猛烈的攻击性。”

  段之恒猩红着眼,后槽牙都咬碎,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知道,如果现在许落出现在他眼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撕碎的。

  “听爸爸的话。”段宜年微笑着,抚摸着段之恒的头发,“把他忘了,爸爸给你找个新的,能抚慰你的Omega。”

  段之恒喘着粗气,眼神阴冷地看着段宜年。

  段宜年也没惯着他,甩手站了起来:“你如果再折腾的话,我是不会捞他出来的,你自己玩得也大,段氏这些年想洗白干的脏事也不少——他身上顶的罪名太多了,随便哪一项都够他喝一壶的,你也不想,一个缺陷型Beta被送到重刑犯监狱去吧。”

  段宜年说完,就走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于心不忍,但事到如今,必须优先把段之恒从这件事里剥离出来。

  “Lily,Lily……姐姐,”他站在楼梯的拐角,看着窗户上的雕花,“我做得没错,对不对,我要保护你的孩子,保护好他……”

  雪白的睡莲不会说话,也没有人回应他的问话。

  整栋别墅里,只剩下夹杂着痛苦和悲伤的哀嚎,像是受伤的野兽,在旷野中的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