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社交障碍患者>第11章 快乐的一天

  许落最终决定晚一天再去扫墓,他实在是不想面对自己的“家人”,也不想让母亲等太久。

  雨接连着下了好几日,所以他六点多出门的时候,外面雾蒙蒙的,几米开外都看不清楚。

  他独自撑着伞,坐上了第一班公交车,要晃晃悠悠四十多分钟,许落打了个哈欠,在蒙了雾的玻璃上随手画着。

  印象里,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已经是个药罐子了,Omega本身就身子骨弱,再加上作息不调,工厂的污染,等查出来癌症的时候,已经是中期了。

  母亲总是苍白无力的,小时候他就知道,只要他向母亲提要求,无论是什么都会答应,玩具也好,零食也罢,只要他说得出来,母亲都会点点头,随后拿她那双瘦得骨节分明的手,轻抚他的脑袋。

  只是答应是一回事,实现又是另一回事,只是要钱还好,其他的,只要是父亲不允许出现在他身边的,他照样得不到,被父亲知道了,他还会被责骂,被要求写更多的试卷,背更多的英语课文。

  但最痛苦的,还是被扔在院子里,被所有人看着惩罚。

  小时候的他,讨厌一切家里会挤满人的日子,在那种时候,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比如说端茶的姿势,鞠躬的角度,笑容的幅度,甚至是他走路摆手的动作,都会成为触怒父亲的导火索,打手心,扇巴掌,拧耳朵,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其实许落甚至比较喜欢这些,至少不会留下伤痕。

  跪着是最让人讨厌的。

  院子里有条石头铺的小径,做错事了以后,父亲会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到这里来,任凭他如何哀求,都不会有回旋的余地。

  这时候,亲戚朋友都会躲在屋子里看,看他声泪俱下地跪在那里,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们不敢言语,也不敢露出表情来,但许落听得见自己胸口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在碎掉的声音。

  他仰起头去看二楼的窗户,他试图想让母亲说点什么,好拯救他,可母亲什么都做不了,她只会掩面哭泣,再把灰色的窗帘拉上。

  他从小就知道,没人会来帮他,妈妈不会,哥哥不会,爸爸更不会。

  他就是孤零零一个人。

  “小朋友,小朋友!”

  许落猛地睁开眼,从梦里惊醒。

  “小朋友,终点站咯,看你睡得这么香,还不忍心叫你,结果哭了,做噩梦了?”

  司机大叔带着老花镜,手里还捏着本杂志,看样子是到了好一会儿了,在他身边守着。

  许落胡乱抹了把脸,心跳跳得很快:“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下车。”

  “没事,慢慢来,离下一趟发车还有会儿。”司机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来,“擦擦眼泪吧,干净的。”

  许落迟疑着,最后还是接过了。

  手帕有股肥皂的香味,是刚洗过的。

  “对不起。”

  许落朝司机深深鞠了一躬,双手把手帕递回去,随即兔子似的跳下了车。

  司机放下眼镜,看向人离开的方向:“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道歉呢,哎呀,一个人来扫墓,也是不容易……”

  许落闷头走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把伞忘在了车上。

  他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最后还是没有折返,而是继续在濛濛细雨里前进。

  太差劲了,连感谢都没和人说。

  他戴上了帽子,朝目标走去,母亲的墓建得很气派,在墓群中很显眼。

  父亲永远不会疏忽面子工程。

  许落从包里拿出蜡烛和香火来,但太潮湿了,怎么也点不着,他吸了吸鼻子,手又开始抖起来。

  那种做不好事情,担心受到惩罚的感觉,像乌云一样笼罩在他心头。

  “快点燃,快点燃啊,快点点燃……”

  他蹲在地上,不停尝试着,火柴一次又一次熄灭,最终他把所有东西扔到了地上,狠狠砸扁了火柴盒。

  “你什么都做不好。”

  父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许落捂着耳朵,闭眼咬紧牙关:“闭嘴,闭嘴啊。”

  他烦躁地把脑袋压在膝盖上,试图让过于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

  一直过了好久,他睁开眼时,却见眼前多了雨伞的一角,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好久没有淋到雨了。

  他像触电般弹了起来。

  来人让他心脏都扭成了一团。

  是段之恒。

  为了能完全遮住他,男人把雨伞放得很低,以致于自己暴露在了雨中,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看向他的眼神很朦胧。

  段之恒没有想到,他会遇见许落。

  一直到看见有个团成一团的人影窝在许落母亲墓前,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前几天金曜曜和他汇报时,的确是提到了许落要晚一两天去扫墓的事,但那时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处理许落弟弟的事情上,把这事给忘了。

  往常他都是后一天来的,为了错开和许家人碰面的时间,说到底,他们的婚约结束了,他来这儿稍微有点儿奇怪,这是婚约取消的第一年时,许落父亲明确对他提出的。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希望自己和许落的恋情能受到许落母亲的祝福的,同时她也是自己母亲为数不多的友人,所以年年都会来扫墓。

  最开始看到许落的时候,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该上前去,那时候在医院里,许落一字一顿说叫他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眼睛猩红得都快要出血。

  结果就在他想要掉头走掉,准备待会儿再来时,他听见了小声的啜泣声。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许落哭了。

  许落很少哭,他几乎没看见过许落哭,最多也就是掉两滴眼泪,哪怕是在他母亲的葬礼上,12岁的许落也只是红了眼眶而已。

  他第一次听许落哭,是许落15岁那次车祸后,他去医院看他的时候,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许落能感知到信息素,像往常一样没有刻意掩盖味道。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许落已经泪流满面了,那种哭是春潮带雨晚来急的感觉,淅淅沥沥,来得又快又猛,不一会儿就把被褥打湿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已经分化成Alpha了?”

  那时候他只能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怕你知道……”

  “怕我知道你分化成了Alpha会受不了,会崩溃吗?”许落咬着牙看向他,“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落落……”

  “我们还是别见面了吧,我配不上Alpha。”

  “不是的,落落!”

  “滚。”

  那个字敲着耳膜,震得他满脑子发麻的感觉,他至今都还记得。

  这也是他第一次不听许落的话,义无反顾地回到他身边,给他撑了把微不足道的伞。

  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想抱抱他,和他说别哭了,都是他不好,他没给他一个他想要的生活。

  但此时此刻他看见许落看向自己的眼神,又后悔了。

  明明看着海报上的自己时,目光还挺热切的,现在就只剩下疏离了。

  “……段先生。”

  这个称呼几乎是一瞬间将段之恒砸得七零八落——他都不愿意读自己那个拗口的名字了。

  段之恒好不容易才把一口气喘顺了,最后模仿着许落,试探性地回了一句:“许先生。”

  怎么回事。

  感觉他讲的感觉还有点甜。

  有一种他们俩夫夫相敬如宾的感觉。

  段之恒忍住内心的悸动,让自己脸上不表现出任何端倪来,语气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好巧啊,在这里遇到你。”

  那感觉,就好像他俩相遇的地方是什么风景如画的公园里,而不是一片死寂的墓园。

  许落想,他真的是臆想症很严重很严重了,才会看见段之恒出现在母亲的墓前。

  但他看起来又好真实,连那把伞都能遮雨。

  “你是我……臆想出来的人吗?”

  段之恒一开始还没听明白,转念一想,又觉得很说得通,立马点头:“对,我是你臆想出来的。”

  这就没问题了啊,他没出现在他家落落面前,他是臆想出来的。

  不愧是他的落落,真聪明。

  “哦。”许落松了口气,感叹着自己的臆想症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他走上前去,抱了抱段之恒,问他:“那你待会能送我到车站吗?等有人的时候,你就可以消失了。”

  “好。”

  段之恒恨不得原地开始跳舞。

  他的落落抱他了。

  他的宝贝落落抱——他——了!

  许落终于一次性把火柴点燃,在母亲墓前拜了三拜后,就往车站走去,段之恒无言地跟上他,替他挡着雨。

  一直到车站,许落一回头,就见自己身后空荡荡的,刚才那辆车的司机正坐在驾驶座上,和他打招呼。

  “小朋友,扫完墓了?”

  “嗯。”许落点点头,走上车,刷卡的时候,低声说了句,“谢谢您。”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飞速跑开的人。

  总觉得,他好像心情好了点起来。

  -

  段之恒回去发了个朋友圈,提醒了他所有好友来看。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家落落抱我了。”

  林风遥:待会请来我办公室报道,精神出大问题了。

  金曜曜:晚上睡觉注意一点。

  Lucy:好。

  段宜年:儿子真棒。

  确认了他朋友圈所有人都回复并分享了他的喜悦后,段之恒又调出了早上的录音。

  “段先生。”“段先生。”“段先生。”

  现在回顾起来,感觉这声叫起来好好听啊。

  设置成消息提示音。

  今天也是快乐恋爱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