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温欲放回床上,兰博尔替他盖上了薄毯。
温欲闭着眼睛,看不出他是在养神还是睡着了,兰博尔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呼吸渐渐趋于平稳。
似乎是睡着了。
温欲的手纤细而柔软,像极了弹钢琴又练了多年舞蹈的手,肌理细腻瓷白,只是冰冷。
兰博尔轻轻握住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摩挲起他的指腹,仿佛这样能给他带来触觉上的满足感。
忽然,床上的人嘴唇轻启道:“以你的财力和阅历,应该很多人前仆后继取悦你,不至于对一个病人欲罢不能吧?”
兰博尔彻底噎住了,他以为温欲体力不支早就睡着了。
温欲的嗓音虚弱而空灵,音色却极其好听,如果不是此刻躺在这里,他就像是天地之间的灵物,将一切美妙事物集于一身。
“我上次说的约会,是个借口,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温欲淡淡地说道:“现在更加无法实现了,抱歉。”
兰博尔把自己的手指张开交错嵌进他的指缝之间握住,把玩了一会儿后回答道:“我想搞你是因为和谢之誉不对付,他都愿意为你放我走了,我懒得多惹个麻烦。”
温欲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我以为这种场景下他应该不会选我的。”
“为什么?”兰博尔出乎意料地惊讶:“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弄疼我了。”温欲平静地说道。
兰博尔只好讪讪地放开他的手:“我只是有点惊讶,我以为你们感情很好,毕竟把我放走是违规的,他愿意为你做到这样。“
温欲看起来不想跟他说话了,闭着眼一言不发,像一尊美极的雕像,躺在地上等待艺术家小心翼翼将他拉起摆好。
兰博尔讨了无趣,只好作罢,站起来走了。
刚走出地下室,就看见唐纳斯坐在后院望着满屋的花沉思。
这两天他没怎么在书房处理公司事务,更多的时候徘徊在一楼,甚至还下厨做了个饭,但就是不去地下室。
“想去看他就去啊。”兰博尔走到他身后:“把他打成这样,后悔了吧?”
“不过呢幸好这些伤恢复完也看不出来什么,你还算有后悔的余地。”
唐纳斯摊开手低头看自己的手掌,掌心是一块破旧的黄铜怀表,有一块花纹繁复的宝石盖子,怀表本身已经走不动字了,但指南针还能用,脆弱的指针正颤巍巍地一颤一颤。
——抱歉,我不知道你这么贵,钱没有带够,我把这个抵给你,明天再来找你把钱补上行吗?
——这是什么?西洋钟?洋人先生,送人东西不能送这个,这叫送终,就是送我去死的意思。
——那、怎么办?真的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盖子上这块红宝石能抵好几十金,我把它砸下来送你可以吗?
——算了,砸下来就不好看了。
——你相信我吗?我现在就回去取钱,我不会跑路,一定会回来的!
——······丽姨看你是洋人才没提前收款的,你要是不回来,她会骂我。
——我会回来的!我取了钱就回!啊对了我不叫洋人我叫埃文,来自大不列颠,你听说过吗?
——听不懂,你快去快回,从后面出去。
······
脑海里盘旋的声音逐渐散去,唐纳斯的眉头却没因此平复。
他想不起来更多的了,温欲既没有损坏他的怀表宝石,还冒险偷偷把他放走,嘴硬心软,令人怦然心动,而这种心动的感觉,好像很不妙地延续到了他的身上。
他不应该打温欲的,那一顿暴力把他的恨意宣泄得所剩无几,导致没有负面情绪屏障来抵御这种感情的入侵。
“他······怎么样了?”
“死不了。”兰博尔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悠闲地加上牛奶搅拌:“我觉得你是因为不能接受自己犯了错,你说东方有你的过去,有你的仇人,为此计划了这么久,其实你只是不能接受自己搞错了吧!”
唐纳斯眼神瞬间犀利:“你再说一遍?!”
兰博尔伸了伸脖子,看起来有点紧张,但还是说道:“人性嘛,正常,平时被人指出一点小错也要努力争论,争不过还会生气才是常态,何况你这个情况呢。”
唐纳斯冷笑,但却没有真要动怒的意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对哲学这么精通呢?”
兰博尔干笑:“因为多少比你活得久一点。”
猛然合上手心,唐纳斯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等他能动了带他出来晒晒太阳。”
“······”
温欲的骨折在接骨的第二天就长出了骨痂,等歇到第三天的时候已经开始长合,虽还不能站立和拿东西,但坐在轮椅上出门没有任何问题。
赤道附近的热带气候总是阳光充沛,幸而现在的北半球都在冬天,曼谷也降到了二十多度,晒起太阳来不觉毒辣,反倒暖融融的。
温欲在黑漆漆的地下室躺了几天又失血过多,浑身皮肤白得耀目,唐纳斯刚下车就一眼看见了他,坐在轮椅上由兰博尔推着等他。
“你们逛吧,我没什么兴趣晒日光浴。”兰博尔把轮椅交到唐纳斯手上:“我去喝点冰的,有事打电话。”
说完便慢悠悠地插着沙滩裤兜离开。
唐纳斯好几天没有看见他了,温欲脸上的刀伤已经很淡,但他皮肤瓷白,痕迹还是明显,唐纳斯一开始划他脸的缘故是觉得他这张脸迷惑性太强,看着他总有不合时宜的情绪干扰他,划伤了,没美感了,也就回到正轨了。
但他现在看着这张有伤的脸,惊恐地发现一切并没有好转。
他居然······心疼。
相顾无言,最后温欲先开口道:“说实在的,比起晒太阳我还是喜欢呆屋里。”
唐纳斯:“让你透透气少给脸不要脸。”
温欲不说话了,唐纳斯便推着他沿海岸慢慢走。
沿途都是嬉戏玩闹的游客,一对情侣从他俩身边经过,女生好奇地扫视了两人一眼,扭头对男生道:“亲爱的,你说那人是年纪轻轻就要坐轮椅还是坐着轮椅也要坚持出来旅游?”
温欲:“······”
“这几天佣人做的饭菜还合胃口吗?”
温欲回答道:“这几天没味觉,大部分时候在睡觉。”
“过几天能站起来了就复健吧。”
“也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就是没聊到重点。
直到推着他走了半个小时,海边的气温从早晨的二十几度升到三十度的时候,唐纳斯终于开口了。
“你给我的东西里有一个怀表。”
温欲闻言便抬头,紫水晶似的眼膜缓缓扫过他的脸颊,说道:“你想起来了,也相信都是真的,在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仇人。”
唐纳斯:“如果你令我想起来的事情都是真,那你伤害我的事情也是真。”
移开眼睛慢慢把视线投向前方蔚蓝的海岸,温欲淡淡地说道:“我不会怪你打伤我的,没有你就没有我,我不仅永远不会恨你,还会把你教我的统统再教会给你。”
唐纳斯断然道:“我不信。”
“你不信才是正常的,换我我也不信,”温欲说道:“但是没关系,光说说有什么可信度呢,时间久了你感受到了就会信的,若非要打持久战,你以为我跟你出来做什么?”
唐纳斯本想说你以为我会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吗腻了就直接把你碎尸万段扔在世界各地永不让你复活,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我可没那么多时间。”
温欲刚想接话,眼角却在来来往往的旅客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但他有伤在身脖子不大灵活,一眨眼那人就隐进了人群,和一大帮沙滩上的光膀子男人混为一体。
真的很像,他太熟悉那个人的肉体了,那肌肉的弧度、排布、形状,都像极了······
难道他已经追来了?
不、不应该那么快,兰博尔不是那种因为被放走就会感恩戴德的人,更何况他现在······不大想见谢之誉。
太狼狈也太丑陋。
他可以毫不遮掩地让唐纳斯看到,但谢之誉不行。
“为什么不说话?”
唐纳斯的话打断了他的慌张的思绪,温欲定了定神道:“我在想你准备等我恢复到什么程度的时候再给我来几刀。”
唐纳斯下意识地看了眼他尚还肿起的胳膊与小腿,被五级拗断四肢的骨折是没有那么快恢复的,至今还留着红肿,他深吸一口气道:“我要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与你无关。”
温欲点点头:“行吧,那你下一件准备看什么?怎么感觉跟开彩蛋似的。”
唐纳斯的回答跟他想得一样——
“不用你管。”
“行吧,我想回去了,可以回去吗?”
唐纳斯冷着脸:“饭点还没到。”
“说得好像我能吃海鲜大餐似的。”温欲叹息道:“做个人吧。”
“······”
最后唐纳斯还是提前把他带回了别墅,等到了午时开饭的时候,温欲忽然发现今天的午餐不再是佣人做了什么就给什么,而是一碗海鲜小粥配几道软食。
像是······病号餐?